4、忘卻


    自允業至峪山關關口,已過了兩日。


    這兩日裏,允業未出營帳,隻是待帳內,愣愣,好似是出了神。


    “允業,這兩天是怎麽了,老是這副魂不守舍模樣,”子揚見到允業老是愣著,便忍不住要問允業,“莫非是想到了什麽?”


    “哦……沒什麽,”允業搖了搖頭,笑笑。


    他何嚐不知道自己想什麽,他隻不過不願麵對罷了。


    允業有些心不焉。對著付子揚,他不敢全然直視。


    他知道付子揚對他好,他也知道如今境況不易,可還有什麽東西叫他牽掛著,叫他不能靜心。


    他側過臉去,漫不經心說道,“興許……是峪山關將近,所以才心神不寧。”


    子揚聽著這話,似是而非地點點頭。


    這些日子以來,他總覺得允業與他越得疏遠。以前允業,總是知無不言,言無不,可如今,他卻總將心事藏肚子裏,不肯說出來。


    這一年半時光,允業漸漸長大了,卻也會藏心事了。他不再愛將這心中苦悶全說給自己聽,而是掩藏著,叫自己消化了。


    子揚看著允業,微微歎了口氣。


    “聽說,昨日屠將軍與你商量了這峪山關形勢?”子揚問道。


    “正是,”允業這才回過神,正色與子揚說道,“屠將軍說,要領五百人闖過那峪山關前峽穀,一舉拿下鎮守將軍。”


    “鎮守將軍是誰?”


    “這……”允業頓了頓,側過臉去,“還未打聽清楚。”


    “倘若真像屠將軍所說,隻要將那關中將領勸服,便能攻下這峪山關,倒也不算太難。”子揚聽了,倒不顯得十分緊張。他隻是點了點頭,一邊正色說道,“怕就怕這將軍是個極其難纏之人,不肯撤兵。”


    “老師,”允業站起身來,向著子揚靠近了幾步,緊緊盯著子揚,倘若……是你去勸說,可有十足把握?”


    子揚想了想,笑笑,卻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


    知己知彼,方能得勝。如今他連對手是誰也不知道,又怎能隨意誇下海口,保證這事情成功呢?


    “子揚人微言輕,不敢作這樣擔保。”說著,子揚坐下身去,不再多言了。


    允業愣愣地看著營帳外景象,那是一派壯麗美景,峪山關就這山下,巍然不動。他知道,峪山關乃是險要關卡,過了此山,便再無威脅。可……萬一要這峪山關栽了跟頭,便是前功棄,永無翻身之期了。


    “算了,別想了,”子揚看著愣愣地出神允業,安慰道,“興許這兩日,便可打聽到鎮關將軍姓名。到時再做打算,也不算太遲。”


    允業沒有答應,他還是愣著,眺望著營帳之外。


    “允業?”


    付子揚又輕輕喚了一聲允業名字,允業依舊沒有應。


    子揚這才覺,允業是瞧著什麽東西。


    子揚追隨著允業視線尋去,竟現了一個熟悉身影。


    鄭……屹……之?


    那挺拔魁梧身板,那走路姿態,分明讓他想起了一個人——允業以前日日念叨屹之兄。


    子揚愣了愣,隨後又笑笑,一邊起身,一邊去拿那置於桌上茶壺,倒了一杯遞給允業。


    “那不過是個普通士兵罷了,有什麽可看呢?”


    聽到這話,允業才回了回神。


    是啊,那人不過是身形比較相似罷了,自己怎又會盯著看了那麽久呢?


    允業暗自笑笑,將子揚奉上茶水一飲而了。


    “允業……”付子揚推了推允業肩,淡淡地問道,“你莫不是……還想著你屹之兄吧?”


    “沒有……”允業心裏一驚,聲音卻放低了,“我……全忘了。”


    是啊,全忘了。允業愣愣地想著。


    當真……全忘了麽?


    方才自己見到那身影時候,心中分明一喜,可轉瞬之間,那喜悅又化成了悲憤,刺痛著他。


    一年半了,他總是時不時地想起屹之。屹之兄那模糊身影,時而溫柔,時而恐怖,一直他內心徘徊著,久久不能離去。


    他總念叨著,想叫自己擺脫過往,可如今峪山關之戰將近,他竟觸景生情,想起那淮南山懷袖居了。


    屹之兄,現到底如何了?


    該是那宮中,當著他皇帝吧。


    允業心內苦笑著,卻影影綽綽,又想起了那個舊影。


    屹之兄平日裏都穿著什麽樣衣裳?他朦朦朧朧地,似是記不得了。他隻記得當日初識他,他穿是一件滾邊祥雲黑色便衣,上麵繡著黑麒麟,襯得他高大威武,叫他心動。


    屹之兄平日裏都愛吃什麽樣東西?他也已經忘得差不多了。他隻隱約記得那日他從惠娘那兒拿去懷袖居糕點,叫屹之掃蕩得一幹二淨。


    一年半時光,真叫允業有些淡忘了屹之了,他隻能記起一些甜蜜部分,還有後那徹頭徹尾背叛。


    那刻骨銘心愛,竟隨著那切入骨髓恨,一起隨著時光,漸漸消磨了。


    允業看著這營外景色,向前走了幾步。那峪山關林子裏,分明已漸漸落了綠,泛出了金色光影。


    往日情懷,當真就這樣消磨殆了麽?


    他看著這峪山關,漸漸知曉了自己心思。


    他還未將屹之兄忘得一幹二淨。


    他無法忘記,也不能忘記。屹之是他摯愛伴侶,卻也是他恨仇人。忘記他溫情,便也要忘記那宮變痛。那是他所不能做到。


    營外忙碌著士兵已經漸漸散去,方才身影也已隨著那人群,漸漸遠去,可允業思緒還停留原地。


    他開始責怪自己——自己怎麽會這樣不知好歹,想著鄭屹之呢?


    他笑了,是自責,卻也是無奈。


    騙得過他人,他又怎能騙得過自己?他想念那過往裏逝去溫柔,以及那溫柔裏夾雜痛,叫他欲生欲死,不能自已。


    他沒有忘記自己誓言。多少個日夜,他用誓言一遍遍地警醒著自己,就像是那秉燭夜讀學生,用著懸梁刺股法子,告誡著自己,規整著自己心。


    “你果真還想著他……”子揚歎了口氣,他看著出神允業,對著他無奈地說道。


    “沒有……”允業頭也不回,隻是將那目光眺望著遠處。


    看著這樣允業,子揚陡然間竟有些氣惱。他走上前去,一把將允業拽過身來,正對著自己,“你若是還想著他,為何不直接去找他?”


    “我沒有!”允業憤憤地將子揚推開,眼裏全是一副不共戴天神情,“我與他結下是這樣大仇恨,這仇又怎能輕易化解!”


    子揚看到了允業表情,那臉上雖是憤怒,卻叫人看著並不氣惱。那是一腔憤怒悲傷,隱隱地,撕咬著他心。


    “我問你,”子揚臉色漸漸緩和下來,他指著那遠去身影,質問道,“倘若那鄭屹之此刻便立於你麵前,你會如何?”


    “我……”允業盯著子揚,卻愈地失了冷靜,他吼著,臉漲得通紅,“我自當是要立時將他斬殺!報仇雪恨!”


    說這話時候,允業瞳孔裏,閃過了一絲常人不易捕捉到猶豫。


    這叫子揚深深歎了口氣。


    這一年半,允業當真是成長了許多,他言語,他思維,都成長著,一點點地精進,甚至有時,他還覺著允業竟這樣聰明,有些事情比他做得還要高明。可此時此刻,他卻沒有了這樣感覺,他看著允業,他正坐於他麵前,仍是當年那個稚氣未脫孩子。


    這究竟……是為何呢?


    一提到鄭屹之,允業便回歸了那孩子般倔強模樣,要與他爭個麵紅耳赤。


    子揚深吸了一口氣,不再去辯駁了,他平靜了下來,拉開椅子坐下身去。


    他知道,有些事本就是刻一個人命運之中,即使竭全力,也無法從那生命中徹徹底底地抹去。


    “你已不是孩子了,”子揚溫柔提醒著允業,“相信你應該知道,接下來你該怎麽做。”


    “我當然知道。”允業憤憤地回答,卻低下了頭。


    說到這兒,子揚也不想再斥責允業了。他突然笑了起來,對著允業笑道,“峪山關險峻,但有一處卻是不得不去,聽說那兒清蒸鱸魚滋味極鮮,嚐過之人都讚歎不已。”


    “哪兒?”允業問道。


    “憶茗茶樓,”付子揚拉著允業,往營帳外走去,“你幾日未出營帳了,還是跟我一起出去走走吧,就當是……散散心。”


    “好!”允業笑著,答應了子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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