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理萬機的自古便不隻是皇帝。蘇芷晴有時候恍恍惚惚間,回頭想想,也是狐疑,自己怎地就到了今日的這般境地。


    本以為這一生定是順遂平和,父母雙全,恰逢盛世,日後嫁個人家,家長裏短的便是一輩子。在蘇家的日子,她最初過的隨性,便是二房有些小動作,她也不過是一笑了之。然則,虎符一出,竟好似是撕開了平靜的表麵,將裏頭的一切都跟著翻了出來。蘇芷晴,便成了日理萬機的那個。


    操心家裏頭,也操心外麵的局勢。


    “活著,本就不易。”半晌,蘇芷晴幽幽吐出這樣一句話來,直叫屋裏一片靜默起來,“你且瞧瞧,這府裏頭,可有個活的輕快的?這正說著的呢,年前前後,死了的就有多少,如今又瘋了一個。再等一個月,錦州城外,便是屍橫遍野,多少人家妻離子散,再過一年,烽煙四起,別說戰死的,光是餓死的都是數不過來了。這世上又有誰活的容易了?”


    葉昭一句無心話,卻是出動了蘇芷晴的心事。蘇芷晴說完了,又忍不住失笑,自己這是胡亂感歎什麽,眼下已是自顧不暇,又哪裏顧得了天下蒼生。


    “罷了,算我說錯話,你們接著說你們的。”葉昭恍惚間覺得眼前這個滿眼滄桑的女孩實在不像個十三歲的少女,然則他也見多了深宅大院裏的心術,隻一句話將這話題揭了過去。


    蘇芷晴便也收斂了情緒,淡淡道,“瘋了不要緊,隻要人好好的在那兒就成,我暫時還騰不出空閑來整治留香,這事便先擱著,可萬萬要保證留香的性命就好。”


    “奴婢省的。”素月眨眨眼,應了下來。


    “聽蘇如絮今日所說,想來也知是銀盤將虎符的事告訴了蘇頌芝,蘇頌芝這一回又告訴了二嬸。這事卻是無論如何,至少得瞞住一個月的,否則被滄州營聽了去,隻怕還要再壞事。”蘇芷晴皺著眉細細思索著,半晌才道,“留香瘋了的消息二嬸很快便會知曉,到時候若隻靠趙斌一事牽製她們,隻怕就有些單薄。現下無甚辦法,隻能聲東擊西,叫她們無力顧及咱們。”蘇芷晴邊想邊說,喃喃了半晌,才吩咐了素月,將小七也叫來,主仆三人嘀嘀咕咕說了半晌,將後頭的計劃定了下來,直聽得葉昭嘖嘖稱奇。


    “蘇大小姐這般的才智,隻困在內宅裏耍這些小心思,當真可惜了。”及至最後,葉昭才忍不住說道。


    蘇芷晴譏笑起來,“隻怕心裏想的是,日後娶妻定要瞪大了眼睛看清楚,可萬萬不敢娶回一個我這般的主兒吧。”


    葉昭也跟著笑了,“蘇小姐有時說話,實在不講究了。”


    蘇芷晴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那話,聽起來倒好像自己有點旁的意思了似的,不禁尷尬一笑,轉身走了。“你且在這兒乖乖呆好,我還有些事情要布置。”


    要成此計,蘇芷晴自是要用到蘇朔南的,蘇朔南近日一心向學,很是用功,用晚飯前,向來是風雨無阻的留在學堂裏,蘇芷晴尋他,極是容易。


    因有趙斌這個外男,蘇芷晴並未進學堂尋他,而是在外頭隔了遠些的地方,著小七跑了趟腿,隔了一會兒,蘇朔南才慢悠悠晃了出來。


    聽了蘇芷晴的計劃,蘇朔南不禁有些啼笑皆非,“趙兄為人有些迂腐,然則性子卻是方正,你這般作為,對他卻是不厚道了。何況,若當真傳揚出去……”


    “大哥且放心,此事我自有分寸,定不會叫外頭人聽了去,隻在咱們府裏傳些捕風捉影的謠言罷了。且不說,這蘇府裏,還有哪一位沒被傳過什麽。”蘇芷晴自然是力勸得,蘇朔南猶豫了一會兒,才又點了頭,“既然如此,妹妹自行拿注意便是。”


    蘇芷晴得了蘇朔南的支持,這才放開了手腳。


    借著留香瘋了的事,蘇芷晴叫素月與小七在蘇府裏傳了些謠言出來,大抵是近日蘇家多血光之災,陰氣又重,隻怕留香之所以會瘋,是因了林姨娘和杏兒的鬼混作祟。隨後便有人稱,自己前幾日在湖邊見著過一個白衣女子,披頭散發,全身*的,看模樣,好像正是林姨娘。


    這些謠言一起,那湖邊更是無人去了。


    趙氏與蘇如絮待林姨娘與杏兒都不好,更不提死了的幾個丫鬟加上如今瘋了的,都是二房的人。二人皆是嚇破了膽,無論蘇頌芝廢多少嘴皮子,都說定要等做了法式再說。


    這時節,蘇之合正忙著下一步用兵事宜,蘇之勁則忙著把京城的生意撤回來,隻蘇之文無事,便在妻女的要求下,動身去了一趟錦州城附近的寺廟,叫幾個老和尚做了場法事。這一來一回的折騰,便是足足有七八天的時間。那些個風言風語,也仿佛被這場法事一起蕩清了似的,漸漸沒了聲息。


    趙氏與蘇如絮這才鬆了口氣。


    誰成想,那老和尚走了沒幾日,這湖邊又傳了新奇事,說是一個丫鬟打那湖邊過,竟是聽見有女鬼在湖邊念詩,什麽明月何皎皎,照我羅床幃。一遍一遍得,跟念經似的,嚇得那丫鬟差點掉了魂。


    不過是思鄉的詩詞罷了,然則被“女鬼”念出來,便仿佛帶了些鬼氣。


    林姨娘是家生子,蘇家便是她的家,哪裏有什麽好思念的家鄉?


    丫鬟們主子們都送犯著嘀咕,後來,又有人言,說是這湖從前便鬧過鬼,那時候蘇家還沒搬進來,便有書生在湖邊讀書,就被女鬼拉進湖裏了。


    本是捕風捉影的事兒,也不知是誰聽了些什麽,這故事竟是愈發有了棱角起來。什麽落魄書生湖邊邂逅富家小姐,本是相約嫁娶,誰料書生金榜題名又毀了約,那小姐已有了身孕,隻好跳了湖。


    故事越說越是有模有樣,漸漸的,連長輩們都驚動了。


    老太太年歲長,最信這些鬼啊神的,謠言傳久了,便派人叫了三個老爺回來,用了晚飯後問道,“平素裏人都道是白天不做虧心事,夜班不怕鬼敲門。老蘇家以前向來都是不信這些的,隻因你們的祖輩們都是行的端做得正,沒一句可挑剔的。可如今家裏好了,你們一個個卻是沒祖輩們長進了,惹得家裏出了這般的事,實在叫我難過,且都各自回去,好好教導妻兒,反省自身去吧。”


    老太太發了話,三位老爺自是要給足了麵子,各自回去訓誡了家裏人一頓不提。


    且說蘇之文心裏是有幾分不爽的,隻因眼下這謠言大半都與二房有關,是以便去尋蘇朔南,恰巧蘇朔南與趙斌正在一齊討論功課,他便將二人一並叫到身旁。


    蘇之文先是問過了二人的功課,隨後又說起近日裏府裏的流言,道,“雖說聖人有雲子不語怪力亂神。但亂由心生,若府裏人人都不做那虧心事,又怎會有人將這些捕風捉影的事都聯係起來呢?老太太是心思重的,事事都為咱們這些後輩擔憂,但近日一席話,卻是對的,行的端做得正,方能氣定神閑,顯君子本色。”蘇之文這話是無心的,他本是夫子出身,好說些大道理,尤其眼前的是他最親近的子侄,是以忍不住多囉嗦了幾句。


    然則趙斌卻是心慌意亂了。


    先前那些謠言傳出來的時候,他是不以為然,然則直到前幾日,蘇朔南開始欲言又止,他連番追問之下,才知曉那一日蘇如絮與自己在湖邊的一席話,竟都被他聽了去。再聯係起這幾日傳言那女鬼吟的詩詞正是那兩句“明月何皎皎,照我羅床幃。”趙斌委實有些害了怕,蘇朔南無意間聽了去,難不成其他人不會聽了去?


    這些謠言背後,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若有人趁機說出來,蘇如絮便是名節有損,這可叫他情何以堪啊。


    趙斌為人迂腐,待蘇如絮卻是真性情,一心一意被她著想,是以聽蘇之文這般說,終是忍不住,將那日的一切都和盤托出。


    “姑父,趙斌愧為讀書人。”趙斌一邊說,一邊紅了眼睛,跪在地上,耿直了腰,一動也不動。


    蘇之文卻是險些沒背過氣去。此番話裏,不但說了趙斌與蘇如絮的私事,也包括了蘇朔南與趙穎的婚事之始。趙斌涉世未深,不曉得期間的機巧,蘇之文又豈會聽不出來。


    蘇如絮這是拿了自己兄長的婚事在給自己做那擋箭牌呢!


    蘇朔南到底是蘇之文的兒子,且精心栽培了這麽多年,原本該是好好斟酌的婚事,便被夫人與女兒毀了,該是如何悔恨,偏偏有些話,他又不好當著趙斌的麵兒開口。


    半晌,蘇之文才吐出一口濁氣來,癱坐在椅子上,道,“斌兒你且先下去,此事你即說出來,姑父自不會追究於你。”


    趙斌此刻也是情緒激動,哽咽得點了點頭,便下去了。蘇朔南卻是未走的,自趙家來後,他的委屈、無助和悲哀,如今終於得到那麽一絲絲的寬慰。然則,他們父子之間,已隔了太多,林姨娘與杏兒的死,蘇朔南此生都不會忘卻。


    “朔南,委屈你了。”


    “父親說的這是哪裏話。趙穎溫柔嫻淑,確是良配,母親亦是為了我好。”這聲音淡淡得,猶如陌生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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