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又是如此一番折騰,蘇朔北和二房庶女杏兒年紀委實太小,還未撐到晌午就高燒不退。黃氏看得心都碎了,終究是顧不得許多,當即著了薛媽媽和素月將兩個小從靈堂上直接帶了下去,又請了大夫,抓藥看護,好不熱鬧。


    蘇老太太看眼裏,並未說什麽。


    如此又熬過一日,終於到了出殯那天,諸般禮儀繁瑣不堪。


    先是諸多人拜別尊長,再是家眷們齊齊哭靈,男丁們立一旁,跪了起起了跪,膝蓋都是要腫了。及至時辰到了,蘇朔南打著幡兒先行一步,蘇之合跪棺材前,頂著碗慢慢朝外走。


    按著理兒,該是嫡長子摔碗,嫡長孫打幡。隻是蘇朔北年幼又病中,二房蘇朔南養趙氏膝下,按規矩也是嫡子,這才讓他打了幡。這其中講究長房是不乎。蘇之合久居京城,不理族中事,儼然與錦州這邊已有分家之勢。可二房重禮,要一個“庶子”打幡,趙氏臉上恨意眼看就溢出來似。


    隻聽一聲脆響,蘇之合“噗通”一跪,將陶琬狠狠砸地上,那聲響仿佛是一聲號令,諸人嚎開嗓子哭了起來。幾個同族兄弟扶著蘇家兄弟三個,女眷們扶著三人家室並姑奶奶蘇頌芝,浩浩蕩蕩朝城外蘇家祖墳去了。


    堪堪上了大街,前頭隊伍就是一陣騷亂,原本擺好“一字長蛇陣”瞬間變成了“雙翼鷹陣”,連前頭靈幡都搖搖欲墜了似。


    “這是怎回事?朔南怎連個幡子都打不好?這姨娘生就是見不得世麵來。此等大事,可不能讓他誤了時辰!”隊伍裏,隻聽趙氏小聲碎道。其餘人隻作未聽見。蘇芷晴攙著娘親走隊伍前頭,諸人皆是瞪大了眼睛,瞧著熱鬧。


    但見道路中央,一年輕女子披麻戴孝,一張素顏俏麗非凡,烏發垂肩,愈發襯得肌膚吹彈可破,所謂“要想俏,一身孝”。此女子算是把這句老話發揮到了極致,隻眉眼間風騷,和舉手投足柔媚,顯然並非出身良家。


    “公公啊!你怎就這般去了啊!可還沒見著你小孫子一麵呢!”那女子手按小腹上,嗓音婉轉,即便是哭喪都仿佛唱歌兒般動聽,這天寒地凍裏竟還傳極遠。


    蘇家是城中大戶,蘇老太爺出殯,城中幾家大戶都搭了棚子祭奠,有不少路人出來瞧熱鬧,如今鬧了這麽一出,有不少好事者竟是大膽得上了街,都好奇打量。


    “這是怎麽回事?”見那女子意思和模樣,蘇之合便大約猜到了什麽,臉色立時陰沉下來,眼神淩厲得一掃。他行伍出身,氣勢全開之下,本家不少兄弟都跟著哆嗦了一下。隨後他目光卻停了蘇家三爺蘇之勁身上。兩個弟弟性情,他這個做大哥清楚很,惹下這般定是那個自命風流老三。


    “呦,這不是翡翠樓頭牌鶯鶯姑娘嗎?怎地跑這兒來了?”


    “你這有所不知,鶯鶯姑娘三個月前就被蘇三爺贖了身,養外頭呢,現下看那樣子,是有了吧。”


    “蘇三爺可真是本事啊,這是第三個了吧。”


    “就是說啊……”


    看熱鬧三言兩語議論起來,族裏人都白了臉色,蘇老三神色陰沉,眼裏露出一抹狠辣來,就要往那女子身邊去,卻被袁氏攔了下來。隻見袁氏好整以暇理了理鬢發,突地揚聲道,“老太爺出殯不能誤了時辰,再有人有意搗亂擋路,便著人亂棍打出去!”


    這聲響極大,徑直把鶯鶯哭聲壓了下去,隨後隻見送葬隊伍裏走出一隊家丁,約莫二十人左右,俱是生孔武有力,拿了棍棒,氣勢洶洶朝那鶯鶯姑娘去了。


    鶯鶯見此,嚇了一跳,幾乎是手腳發軟,急匆匆站起來,護住小腹,身上打著顫。


    “蘇三,你個沒良心,姑奶奶可不是吃素,你給我等著……”話雖囂張,但聲調卻是越來越小,但見她往後退了幾步,很擠進人堆裏看不見了。


    “好了,莫要追了,別誤了時辰要緊。”袁氏見好就收,著家丁們回了隊伍,才轉頭低聲道,“三爺早些年做生意,得罪了不少人,妾也是以防萬一,便著家中壯丁跟後麵,未料到真派了用場。”


    蘇三爺聽聞,麵上扭曲,一陣紅一陣白,暗咬了牙齦道,“那個賤人敢這麽不識抬舉,定是不會要她好過!”


    “老爺莫要發火,好歹她肚子裏是蘇家骨肉,且待生下孩子再說罷。”袁氏淡淡地說道,勸慰意味雖是有,但那口氣冰冷可怕。


    這幾句話都不過耳語,混一眾烏壓壓議論聲裏,隻二人身邊幾個親近才聽得到。


    蘇芷晴一口唾沫差點噎了嗓子,暗暗咳嗽了一聲,心下抹了把冷汗,她還真是小覷了這個三嬸娘了。


    如此,隊伍才繼續前進。


    此番鬧騰了三日,蘇老太爺才終於入了土,一番儀式差不多結束,隻待頭七、百日再行祭奠。


    隻蘇府熱鬧勁兒可還沒完呢。


    古時極重婚喪,蘇家是擺了三日流水宴席,錦州土地貧瘠,窮人家都聞訊趕來,一場喪事眼瞧著就變成了賑災,別說是俸祿有限蘇之文,便是財大氣粗蘇之勁,表情也是愈發不對勁兒了。


    尤其到了後麵,蘇家親家們也紛紛著人來吊唁。大房黃氏弟弟、二房趙氏哥哥嫂子並侄子侄女,三房袁氏父親,蘇家遠房略有些頭臉親戚……若非蘇之勁早年置辦這間院子,光是這些人,蘇家就是乘不下。


    蘇家兄弟三個忙滴溜溜轉,好黃氏弟弟黃將軍如今仍任上,隻因蘇之合官職,才來代表父親吊唁一下,隻留了片刻,便走了。袁氏老父亦有店鋪打理,且有不少是與蘇之勁合作買賣。蘇之勁如今沒了時間,他是得擔當著,是以也走了過場便走。


    隻趙家那對哥嫂,因住得遠,現下還路上,隻派了小廝馬送信來報,說要等兩日後才能到。二人拖兒帶女,連著仆從丫鬟,聽聞竟有十幾口,浩浩蕩蕩,目恐怕不隻是吊唁那般簡單。


    蘇家三房親戚,黃家權勢濤濤,三房商鋪遍地,二房家卻是私塾壬鵂遙緗褡映懈敢擔允係母綹繅膊還桓鏊桔酉壬一故竊誚踔莩潛奔甘鐧贗獾惱蟶希蹲又杜侄嫉攪聳駛櫚哪曇停嘉危值莧齠際切鬧敲鼇


    午時,好不容易送走了不留或留不住客人,蘇家兄弟三人聚一處,閉門議事。書房裏一派沉寂。蘇之合久經官場,向來對二弟仕途很是留意,此刻眉頭緊皺。二弟蘇之文錦州刺史手下任一個祭酒。這差事,原本也是當哥哥替他討要而來。隻因劉刺史為官公正清廉,朝堂上素有口碑,蘇之文初入官場,又無多少勢力依仗,這樣一位頂頭上司底下,是好不過。


    可如今,蘇老太爺這一去,來吊唁除了族中兄弟和幾位太太家親戚,尤以蘇之勁朋友多,蘇之文同僚其中竟是寥寥無幾。至於那劉刺史,隻遞了一回帖子,出殯時是並未派人“送行”。


    “劉刺史為人方正,你可曾得罪了他什麽?”


    蘇之文搖搖頭,漠然道,“並無。”


    “為官者,不比你過去私塾教書,雖說聖賢書稱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然而宦海沉浮,期間心氣高傲當放心裏,可不得寫臉上。便如這一遭,我回鄉丁憂三年,日後是個什麽光景,全憑官場上朋友拂照,若不然便是天翻地覆,我亦無可奈何……”蘇之合知道弟弟向來心眼小,處事亦不夠圓滑。然而自家兄弟,又如何能不勸說,這才多言幾句。奈何蘇之文根本聽不進去,反覺得自己處處比不得哥哥,此時是受了奚落。


    “哥哥自然是厲害。弟弟我一個芝麻綠豆祭酒也是憑著哥哥照顧才得了,向來是夾著尾巴做人,與同僚亦不曾有什麽衝突。劉刺史為何不來,弟弟也是想不通,說不得是嫌棄弟弟官職低微,想哥哥這麽精幹人,不若自己去問問罷。”說著,蘇之文拂袖而起,便出了書房大門。


    蘇之合被他一噎,還未來得及提趙氏那兩個侄子侄女事,卻也隻能輕輕歎了一口氣。


    他卻是不知,蘇之文心知大哥意思,是以才徑直回了二房“鳳棲梧”,自去找媳婦兒說委屈。


    鳳棲梧內,枯竹上白雪皚皚,一派蕭索。


    而院內主人心,也正蕭索很。


    “你這渾人,大哥雖是那般說,你搪塞過去便是,這般強硬,隻怕會叫他起疑!知你把劉刺史已然得罪透了!”趙氏雖不甚精明,但倒是個喜歡拿主意性子,聽蘇之文說罷,便罵罵咧咧一通,也不去細想,到底是對是錯。


    蘇之文長歎一口氣,“我還不是為了躲著大哥,否則待說完此事,便好提及斌兒和穎兒事了!”


    趙氏聽他提及侄子侄女,臉色微變。自家大哥意思,她是早就知曉,不過是嚐了這些年自己用公中補貼家裏甜頭,想與自己再結一門親事。


    隻蘇如絮才行品德,比那個鄉野間長大趙斌不知強上多少,加上錦州城內素有才名。縱然是嫡親侄兒,趙氏也不忍心讓蘇如絮就此下嫁。她女兒起碼也得嫁一個有品級官員之家,要年少有為,精明能幹,又一片真心……天下哪有母親不寵愛自己孩子?這些年,趙氏對蘇如絮傾注了自己全部心血,不會允許女兒被埋沒。


    而另一個選擇就是要蘇朔南娶趙穎。這一樣,她倒勉強可以接受,隻趙氏哥哥卻又有些不樂意。畢竟蘇朔南是妾室所出,縱然養嫡母名下,也落了下乘。何況趙氏也不願自己侄女嫁給那個自己看不順眼庶子。是以,這其中那幽怨糾結心思,不是幾句話可以道得清。


    見妻子臉上轉過數年,向來有些懼內蘇之文先一步軟了口氣,“罷了,你也不必太多想,待大舅子來了,見了麵再說。想來大哥恐怕還頭疼三房事,一時半會兒,理會不到咱們這裏。那個鶯鶯,總是不能接進氣節居。”


    趙氏聽聞,蹙眉點了點頭。


    這幾年,大房三房都不常家住。管家自然是二房。


    蘇之文夫妻倆都是附庸風雅,是以將自己居住院落,改了這鳳棲梧名字,又院子裏種滿了竹子,乍一看倒仿佛隱士一般,便是同僚麵前,蘇之文也總忍不住流露出一股子清高味道,偏偏膽小怕事又迂腐,是以總惹同僚厭倦。


    此番大房三房歸家,三房住是原先院子,本該是叫漪瀾閣,被蘇之文以脂粉氣太重,改為了氣節居。隻可惜三房夫妻二人除了白花花銀子什麽也不愛,對這房子叫什名誰,是毫不意。


    而大房久未歸家,三房這棟添置宅子愣是沒住過一回。趙氏便安排了三間院落裏靠後幽蘭居,倒是合了黃氏意。彼處雖有些屬於打理,院內花草不多,但勝位置幽深,合了蘭草氣質,也算怡情養性了。


    此時,幽蘭居內小屋子,主仆二人正笑得歡暢。


    “那鶯鶯姑娘本是翡翠樓頭牌,三老爺這一陣子談了筆什麽買賣,經常去翡翠樓坐席,誰成想,竟是把這鶯鶯姑娘肚子給坐大了。”素月本就是個伶牙俐齒,一邊手腳麻利伺候蘇芷晴穿衣,一邊表情豐富說著剛剛打聽來趣聞。


    “所以三老爺就給這鶯鶯姑娘贖了身,養外宅裏頭。這外宅裏之前便有三老爺養得一個南方來瘦馬,叫紅袖,知書達理,琴棋書畫那是樣樣精通。這鶯鶯姑娘一去啊,就被她整治厲害。今日那一出大概是想借著肚子裏孩子進蘇家大門!可惜她卻也不想想,蘇家如今可是有頭有門麵人家,豈非一般鄉紳,怎可讓一娼妓登堂入室!豈非荒謬至極!荒謬至極啊!”素月說著,鼻間哼了一聲,揚起臉來,那模樣竟是和趙氏一模一樣。


    蘇芷晴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你這小丫頭,方才又躲了哪個牆根兒底下偷聽了這閑話?”


    素月嬉皮笑臉得湊了過來,“小姐可是真真冤枉奴婢了。奴婢隻不過經過鳳棲梧時不小心崴了腳。二太太那聲音委實太大,我不想聽也沒辦法啊。再說了,這事兒如今全府上下人人都議論,剛才老爺還叫了三老爺去書房,定是商議呢。”


    蘇芷晴聽聞,卻是搖了搖頭,“你這丫頭,實太不知天高地厚,本小姐這回可是正經與你說,莫隨便去聽人牆角,尤其是我那二叔和二嬸子。那一位若是知道了,說不得就會要了你性命。到時候,她那些大道理一個接一個上來,隻怕我也保不了你。”


    素月聽聞,臉色一白,“小姐可莫要嚇我。”


    蘇芷晴白了她一眼,“你瞧著我像是嚇唬你嗎?咱倆是一起長大情分,我豈會害你?這裏畢竟不是京中,上頭有我那祖母,還有二房三房,你若是不小心謹慎些,這條小命,怕是連怎麽交代都不知道呢!”蘇芷晴戳了戳素月腦袋,感歎一句。


    彼時,蘇芷晴隻想著,小丫頭素月她身邊呆久了,向來不知天高地厚,把事情往嚴重了些說,才震得住她。豈料,此後,她主仆二人,連著父親母親這蘇府裏所經凶險又豈是這丁點事。


    “如絮妹妹去哪兒了?”待梳洗完畢,蘇芷晴突然問道。


    素月“啊”了一聲,“這個奴婢還真不知道。”


    蘇芷晴為之氣結,“笨丫頭,這才是你該去打聽才是,罷了,先去祖母那裏看看罷。”


    帶著素月匆匆趕去祖母那裏,蘇芷晴心裏咯噔一下,隻見屋裏早已烏壓壓站滿了人。除了三個太太黃氏、趙氏和袁氏,孫兒輩除了兩個小臥床,隻袁氏女兒蘇雅蘭不場。


    蘇芷晴哀歎,自己不過是回來之後回屋裏喝點熱水,吃幾口點心,稍作梳洗,換件衣裳,竟就晚了。


    想來,這幾個是回了府後,是徑直過來吧。


    “芷晴給祖母請安,還請祖母贖罪,芷晴來遲了。”見此,蘇芷晴隻得作惶恐狀,一張臉紅紅白白,像是又羞又愧樣子,眼睛倉皇無措得看向立一旁黃氏,宛若一隻受驚小鹿。”


    蘇老太太本是對蘇芷晴很不高興,輕哼了一聲,那眼神直朝黃氏邊望去,似埋怨她教女無方,連“規矩”都不懂。


    “我是行將就木人,本就不該這麽興師動眾,倒叫些小輩們擔心了。你們也累了一天,合該休息休息,何必乎我這老人。”


    趙氏借了此機會,自然又開始眼淚汪汪扮孝女,連帶著蘇如絮亦是如此,母女倆一唱一和,說蘇老太太又哭了一回,這才止住了淚。


    黃氏和袁氏臉色皆是愈發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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