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國棟趕到醫院的時候,重案組高級督察淩倩兒與屬下李展風已經在手術室的門外詢問剛剛為周奕霏做完手術的主刀醫生。


    見到布國棟沿著醫院的走廊小跑過來,淩倩兒朝他點了一下頭,李展風見狀,回頭朝他打招呼:“pro sir,你來了。”


    布國棟焦急問:“究竟是怎麽一回事?eva怎麽會被歹徒襲擊?”


    淩倩兒合上剛剛夥計為打電話報警的小孩做的口供,陳述事情的經過:“報警人叫李家良,是新安小學五年級學生,家住在元朗大田拗村。今日傍晚六點半左右,他的寵物狗晚飯後一直很狂躁,不斷朝後山吼叫,於是他決定帶lucky,也即是他的寵物狗去後山散步。eva與嫌疑人就是被lucky發現的。現在嫌疑人正在昏迷當中,我們的夥計正在check他的背景資料。”說完,她望向醫生,“至於eva的具體情況由doctor chow 為你講解。”


    布國棟著急地望向周醫生。


    周醫生托了托鼻梁上的眼鏡,專業地述說:“病人情況並不嚴重,最重的一處傷為右大腿一側的一刀,我已經幫病人消毒止住了血,但是······”他有些遲疑,帶著同情說:“病人的臉上左右兩側被用刀劃上交叉,傷口很深,即使做整容手術,刀疤也很難消褪。”


    當布國棟聽到eva沒有生命危險的時候,不由得鬆了一口氣,但他又聽到eva被毀容,而且有可能永遠恢複不了的時候,又憂心忡忡了,他想,eva這麽注重別人對她的評價,發生了這種事情對她而言是一個多麽大的打擊!


    他問:“病人什麽時候會醒?”


    周醫生保守估計:“最遲明天早上。”


    布國棟沉默了,靠著牆一動不動。


    李展風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等eva醒過來,你好好開解一下她。我們明天再來錄口供。”


    淩倩兒也上前說:“是啊,pro sir,你要振作一點,eva現在最需要你的鼓勵。”


    布國棟自責不已:“今日下午五點半eva發了一個信息給我,約我出去喝東西,如果我答應陪著她,也許她就不會成為成為現在這個樣子了。”他後悔不已地用雙手蓋住自己的臉。


    李展風隻能安慰說:“你也料不到發生這種事。別太自責了。”


    淩倩兒見布國棟這麽內疚,也不知從何安慰,隻好讓他自己一個人靜一靜:“pro sir,我與阿風先回重案組,你有什麽事情就打電話給我。”


    布國棟點頭,勉強笑了笑:“今日的事情麻煩你們了。”


    “不麻煩,職責所在。”淩倩兒說完,朝他點了點頭,便離開了。


    李展風跟隨淩倩兒的身後,但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頭提醒說:“pro sir,我們已經通知了eva在美國的父母,他們估計明天下午就到了。”


    布國棟點頭:“謝謝。”


    於是,走廊裏隻剩下他一個人了。


    周奕霏做完手術後就被轉到普通病房了。布國棟向護士問到她的房號,便來到她的病房門前。


    布國棟握著門把,輕輕轉開門鎖,推開門便見到了靜靜躺在病床上的eva。


    eva的臉兩側貼上了紗布,但血漬還是從白色的紗布上透了出來。她的右腿被綁上了厚厚的繃帶,護士為了防止她的傷口發炎,剪掉了病服褲子的一截,連被子也隻給她遮到肚子。eva從他認識她開始,一直都是風光無限的,如今望著如此狼狽的eva,他不禁悲從心來,悔恨、愧疚、自責等等負麵的情緒快要將他淹沒了。


    布國棟在病床一側坐了下來,伸手撫摸著eva的頭發,輕聲道:“對不起,是我沒有保護好你。”盡管知道eva此刻不可能聽到,他還是忍不住要道歉了。


    在他沒有看到的地方,鍾學心輕輕推開門,透著門的縫隙看到布國棟懺悔地守在eva的病床前,不知道該不該進去,隻能等在門後。


    布國棟撥了撥eva垂在嘴邊的頭發,見到她的發白的嘴唇幹得起皮了,決定去水房打開水,用棉花簽來濕潤一下她的唇。


    他站起來,提著暖水壺轉身,就看到了門後的鍾學心。


    他沒說話,直到與鍾學心出到門外闔上門,他才開口問:“你什麽時候到的?”


    鍾學心說:“我剛到。”說完,兩人沉默了一會,她又問:“eva······現在情況怎麽樣?”


    布國棟勉強笑著說:“沒有生命危險,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鍾學心憂心地說:“國棟,你不想笑就別強顏歡笑了。你要撐住,好好保重自己,別讓自己也倒下了,eva與雯雯都需要你照顧。”


    布國棟應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鍾學心關心地問:“不用我留下來陪你嗎?”


    布國棟笑:“不用了,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你明天還要上班,快回去睡覺吧。”


    “那好吧。”鍾學心也知道就自己的立場而言,此刻確實不適宜留下來,隻好說:“你有什麽情況再打電話給我,我先回去了。”


    布國棟看著她點頭:“回去吧。”


    布國棟看著鍾學心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轉角處,才轉身往水房的方向走去。


    第二天,天氣很好,太陽一大早就高高掛起。


    雯雯吃完早餐,用紙巾擦了擦嘴,便問:“爺爺,爹地昨晚是不是沒有回來?”


    布順興早在昨晚就從兒子那裏得知eva的事情,如今被孫女問起,一時間有些心虛:“是啊,爹地又要忙了,昨晚一晚都在工作。”


    雯雯感到有些委屈:“但是,爹地答應今天送我去參加比賽的,他為什麽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布順興連忙哄道:“雯雯乖,爹地今日一早就打電話給爺爺,叫爺爺陪你去參加比賽,爹地現在實在走不開,叫爺爺向雯雯你道歉。”


    雯雯不滿地撅起小嘴,說:“爹地不守信用,”忽然,她眼睛一轉,說:“我打電話叫媽咪陪我去。”說完便跳下椅子,往電話機跑去。


    布順興想要阻止,卻說不出理由,隻好由著雯雯去打電話。


    雯雯撥了周奕霏的手機號碼,發現她的手機處於關機狀態。她皺起眉頭,又撥了一次,發現還是一樣。她隻好掛上電話,轉身向爺爺抱怨:“爺爺,連媽咪都不聽電話。”


    布順興過去,蹲下來對她說:“雯雯有爺爺陪不好嗎?難道雯雯嫌棄爺爺老了,沒用了?”他裝作很傷心的模樣。


    雯雯連忙否認:“不是的,爺爺,雯雯沒有嫌棄你,雯雯最愛你了。”她伸出胖胖的小手摸了摸爺爺的臉,趕緊順毛。


    布順興滿意了:“那就行了,今天由爺爺陪你參加比賽,雯雯開不開心?”


    雯雯隻好說:“開心。”


    在雯雯與布順興說話期間,那頭醫院,周筱慢慢睜開了眼睛。


    一晚沒睡守著她的布國棟見到了,連忙站起來關切地問:“eva,你醒了,感覺怎麽樣?”


    eva沒有反應。


    布國棟不介意,又耐心地重複問了她一遍。但eva似乎是沒有聽到,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布國棟此時感覺到事情有些不對了。他仔細觀察eva,發現她眼神潰散,一動不動地看著病房的天花板。布國棟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發現她的瞳孔仍是原來那樣,連條件反射都沒有。他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按下了eva病床前的緊急呼叫按鈕。


    很快,醫生便進來了。


    還是昨晚為eva做手術的周醫生,他認真檢查了eva的身體,收好探聽器,對布國棟微微示意。


    布國棟跟著周醫生出去。


    門外,周醫生對布國棟說:“布先生,你是做法證的,應該猜到周女士是什麽情況了。”


    布國棟有些無力,說:“ptsd,創傷後遺症,對嗎?”


    周醫生說:“沒錯,周女士在受到死亡的威脅後,由於恐懼而自發選擇了回避這段記憶。她這種情況屬於ptsd中的標準c,即對此創傷伴有的刺激作持久的回避,對一般事物的反應顯得麻木,情感受限,無法擁有愛的感覺,對平時感興趣的事情的熱衷降低甚至消失。甚至,她對未來的期望都消失了。布先生,周女士這樣的情況不容樂觀啊。”


    布國棟的眼裏重新湧上了悔恨,見此,周醫生也不便多言了,識趣地轉身離去。


    布國棟倚著門口,久久望著躺在病床上沒有動靜的eva。


    鍾學心走進法證科的時候,一直在竊竊私語的聲音靜止了。她回頭看了看裝模作樣地翻看資料做事的同事們,不打算跟他們計較了。她推開辦公室的門,開始工作了。


    一見到鍾學心把門關上了,八卦男何正民立即打手勢招呼大家:“你們猜,pro sir會不會重新回到eva身邊呢?”


    保哥說:“不會吧?mandy跟pro sir感情那麽好,eva沒有機會的。”


    何正民可不同意:“我們都知道pro sir是一個責任感很重的男人,現在eva被毀容入院,pro sir很有可能因為責任而跟eva複婚。”


    蔣卓君敲了敲何正民的額頭,警告道:“那也是pro sir的事情,你們別那麽八卦了,快去工作啦。”


    何正民向蔣卓君做了一個鬼臉,悻悻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鍾學心靠著門板,慢慢閉上眼。


    中午吃飯時間,鍾學心駕車去到了eva住的醫院。


    鍾學心捧著一大束白底紫邊的康乃馨來到eva的病房外,輕輕敲了敲門,聽到布國棟說的e in”後,她微笑著推開門。


    布國棟正在給eva喂粥,見到鍾學心進來,放下手中的粥,笑著說:“mandy,你來了。”


    “是呀,”鍾學心說:“我給eva帶了一束花,希望她能早日康複。”


    布國棟接過鍾學心遞過來的花,說:“我替eva謝謝你。”說著將花拆開,插入病床前放著的花瓶裏。


    “不用客氣,對了,eva現在的情況怎麽樣了?好點沒?”


    布國棟的手頓了一下,低頭說:“eva她,患了ptsd,情況不容樂觀。”


    鍾學心愣了一下,對於這個心理病她並不陌生,因為她自己也有這個病。隻是因為那時她還小,她進行了選擇性遺忘。


    她沒說話,擔憂地望向靠著枕頭木木坐著的eva。


    又有人敲門了,“進來。”


    這次進來的是淩倩兒與李展風。


    “pro sir你好,咦,mandy,你也來了。”淩倩兒走過來說,“我今天過來是要向eva錄口供的,但eva現在的情況可以開口嗎?”淩倩兒來病房之前就找周醫生了解了eva的病情,因此看著她現在這個情況有些遲疑。


    李展風攤開文件夾,拿出紙張與筆,說:“我們試試吧。”


    布國棟點點頭,將eva的被子整理了一下,抬頭示意他們可以開始。


    淩倩兒拉了一張椅子坐在eva身邊,望著她輕聲說:“eva,我是ada,現在我開始給你錄口供。你試著回想一下,昨天傍晚五點半到六點半之間,你都做了什麽,去了哪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eva沒有反應。


    淩倩兒看向布國棟,發現他的嘴唇緊緊抿著,她繼續誘導著eva說:“你再想想,昨晚你給《重案專欄》的總編打完電話後,是不是去了元朗大田拗村?你在那裏遇到了什麽人?他為什麽襲擊你?”


    eva還是沒有開口。


    於是,布國棟彎腰將eva平放在床上,用手拂過她的雙眼,幫她閉上了眼睛。


    見到這種情況,大家輕聲往門外走去。


    布國棟關上門,轉身麵對著他們。


    淩倩兒開口說:“昨晚被送到醫院的男人已經確定了其身份,名字為趙國智,是《重案專欄》的副總編,昨晚eva打電話叫他一起出去搜集資料。於是他陪著eva去了元朗大坳村,案發時,eva先入的村,他負責找位置將車停靠好,當他去找eva的時候,卻發現失去了她的蹤影,他後來聽到eva的尖叫聲,於是上前查探,沒想到被歹徒打暈,與eva丟在一起。他不承認自己就是凶手,說凶刀與白手套都是歹徒的插贓架禍。因此,eva的口供對我們破案很關鍵,可是她現在卻變成這樣了。”


    布國棟沉思,說:“eva的創傷後遺症是深度的,她甚至拒絕自己與外界接觸了,隻能慢慢引導她,口供可能沒那麽快能取到。但我相信每件證物都是會說話的,mandy,我們今天下午去案發現場搜集一下,看有沒有什麽發現。”


    “好。”


    淩倩兒說:“那我們就等著你們的好消息了。但是,eva這裏誰來照顧?”


    布國棟考慮了一下,撥通了布順興的電話:“爸,你跟雯雯那裏的情況怎麽樣了?”


    電話對麵的布順興:“剛剛結束了,我孫女雯雯真厲害,她順利進入了決賽了!”


    “雯雯下午沒有課了吧?你帶雯雯過來醫院看一下她媽咪,看看能不能對eva的病情有幫助。”布國棟說。


    “雯雯媽咪傷得很嚴重嗎?雯雯見到沒有關係嗎?”


    “爸,你就帶雯雯過來再說,eva的父母大概是今天下午四點鍾到香港的班機,在這之前,你可不可以幫我照顧一下eva?”


    “沒問題。”


    鍾學心一直在旁邊聽著,盡管她自己覺得很不應該,但是她的心裏確實不好受,可能布國棟自己都沒有察覺,他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個舉動,都是以eva的丈夫的身份出發的,而不是他自己所說的普通朋友。


    “mandy,等雯雯他們來了,我們再走吧。”不知何時,布國棟已掛了電話,望著她說。


    她點頭,繼續保持沉默。


    此時,在病房裏,周筱睜開了眼睛,但眼神依舊是潰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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