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清早,賀大莊主又跑來後山,李青被他煩得不行,關了院門不出來。


    賀涵之站在門口笑道:“這破門也想擋住我,你是不是想多了。”


    李青獨自坐在懸崖邊,頭也不回道:“關門隻是個意思,來人若不傻,便該懂這其中的含義。”


    賀涵之裝著不明白,道:“啥意思?”


    李青淡淡道:“意思是你是傻子。”


    “呿。”賀涵之推開院門,晃悠悠地走進來,站到李青身邊,道:“被你說成傻子,我真想從這跳下去了。”


    李青:“請。”


    賀涵之舉目遠望,好似真的要跳一般。不過沒望多一會,他就縮了回來。


    李青:“改主意了?”


    賀涵之:“別抬杠,今日來是有正事與你相談。”


    “哦?”李青哼笑一聲。


    賀涵之瞥他一眼,道:“不信?”


    李青安安穩穩地坐在石頭上,連個側臉也沒給賀涵之,道:“上一次你說有事,將我叫出山莊,結果是去一家破客棧睡了三天。不知賀大莊主這回是有什麽要事。”


    被挑起從前糗事,賀涵之曬然一笑,道:“不同你玩笑,今日是真的有事。”


    李青終於側過臉來,朝著賀涵之,道:“何事。”


    賀涵之道:“今年的論劍大會,咱們換一個地方辦怎樣。”


    李青疑惑道:“換一個地方?”


    賀涵之道:“是唷。你看,這麽多年了,這論劍大會每次都在憫劍山莊辦,一絲絲的新鮮感都沒有,無趣的很。今年的大會我想換一處。”


    李青微微皺眉,道:“你同老莊主說過了麽。”


    “沒事。”賀涵之道,“他將位置傳於我後基本上不再問山莊之事了。”


    李青道:“那就隨你心意好了。”


    賀涵之拿手指戳了戳李青的後背,道:“你覺得怎樣?”


    李青道:“我說了,隨你心意好了。”


    賀涵之不滿道:“都說了是正事了,我說劍尊大人,你好歹賞個臉,轉個頭麵對麵同我說話啊。”


    李青不耐地歎了口氣,轉過身來。賀涵之滿意地點點頭,道:“給我點意見聽聽。”


    李青:“要我一個看客的意見作甚。”


    賀涵之搖頭道:“不不,這回你得同我一起去,你得參加。”


    賀涵之這句話一出,李青的臉色總算是有了點變化,他沉吟許久,隨即低聲道:“賀秋,這兩年裏你每次醉酒後都有些胡亂的想法,我不去追究你到底有何心病,你也不要將我牽扯進來。”


    賀涵之頓了一下,然後抬手按住自己的胸口,痛心疾首道:“呀呀,你這話可是猶如利劍直戳我的心口,疼啊。”


    李青:“......”


    賀涵之繼續道:“你喜清淨,我每月就隻來找你幾次,想不到還是這般的惹你嫌,有時我真不知當初喚醒你到底是對還是錯,哎......”


    賀涵之絮絮叨叨地說了大半天,李青終於忍無可忍。


    “賀秋!”


    “......”李青情緒一暴躁,整間院落的沙石都微微顫動,賀涵之連忙收口,道:“冷靜。”


    李青皺緊眉頭道:“你好歹也是一莊之主,說話怎麽飄飄蕩蕩,全無穩重。”


    賀涵之道:“飄蕩不見得就是假話。”


    李青冷笑一聲,道:“哦?剛剛說的是真的了?”


    賀涵之漫不經心道:“剛剛那些話,有一句是真的。”


    “夠了。”李青不欲再多廢話,背過身開始趕人,“話已經交代清楚,你可以離開了。”


    賀涵之站在他身後道:“你同意了?”


    李青低聲道:“嗯。”


    “吼,這麽輕易就同意了,倒是讓我驚訝了。”


    李青淡淡道:“之前的論劍大會都在山莊舉行,我不需多費心神,不過既然這次你要去外麵,我跟在身邊保護你也是理所應當。”


    賀涵之靜了會,笑道:“我真感動。”


    李青:“真感動的話就快走。”


    賀涵之轉身離開,走到院門口的時候,他扭過頭又問了一句——


    “你就不好奇我要選哪裏?”


    李青端坐在山崖前,穩重如山。


    “一切隨你。”


    賀涵之看著李青的背影,看了好一會。李青知道賀涵之在背後,但他既沒有再說話,李青也就當他不存在了。賀涵之一直看到將李青和石頭融為一體,才晃晃頭,轉身下山。


    ......


    數日後。


    在遙遠的另外一座山崖邊,同樣的一個小院子裏,一個人正拿著一封信函讀著。他旁邊站著個武童,正眼巴巴地瞅著他。


    那人看好了信,正巧與武童四目相對,他淡笑了一聲,摸了摸武童的頭。


    武童蹦躂了一下,叫道:“大師兄!信裏說啥啦?”


    再看那拿信人,身高體闊,長發高綰,俊逸穩重,身配一柄無雙青劍,正是劍閣的大弟子衛青鋒。


    衛青鋒看完,將信折好拿在手裏,對武童道:“送信的人呢。”


    武童道:“早走啦!”


    衛青鋒聽後眉頭輕蹙,道:“走了?”


    武童用力地點點頭,道:“那人就送了信,然後就走了。”


    衛青鋒道:“什麽都沒說?”


    武童:“啥都沒說!”


    衛青鋒重新展開信,又看了看,半響輕輕哼笑了一聲,低語道:“賀秋,別的不知,不要臉這點你倒是同從前一樣。”


    武童聽見衛青鋒嘀嘀咕咕地說話,他往前湊了湊,道:“大師兄!誰不要臉啊?”


    衛青鋒抬手,一直大手將武童整個頭頂都蓋住了,武童想要掙脫,奈何衛青鋒的手就像是長在他頭上了一樣,怎麽躲都躲不掉,弄得他哇哇大叫。


    衛青鋒按了一會,鬆開手,對武童道:“今日練武時辰夠了麽。”


    武童自豪地拍拍胸口,道:“馬步紮了兩個時辰了!”


    衛青鋒輕描淡寫道:“那就再紮兩個時辰。”


    武童:“......”


    武童垂頭喪氣地準備要走,剛轉過身,猛然想起一事,又來了精神。


    “大師兄!剛剛那個送信的人——!”


    衛青鋒看著他,“怎麽了。”


    武童興奮道:“他騎的馬好棒!可高了!我仰頭都瞅不著他臉!”


    衛青鋒:“......”


    武童道:“真的!要比咱們養的馬高兩三個馬蹄子呢!”


    衛青鋒深吸一口氣,剛要把他馬步時間再加兩個時辰,後麵便伸出一隻手,直接掐在武童的耳朵上,擰來擰去。


    “哇哇——!哇哇哇——!”武童耐不住疼,大叫道,“師姐師姐!饒了我哇——!”


    順著那手往上看,那人正吊著眼梢笑眯眯地看著武童。


    “馬好不好不能看身高,得看耐不耐用,懂不。”


    武童捂著耳朵,還不忘小聲嘀咕,“那馬鞍子上有金邊呢......”


    那人挑眉道:“金邊算啥,它要沒長八條腿好意思跟我們劍閣的神駒比麽。”


    武童看似被這句“神駒”震住了,半天沒出聲。


    “嗬,”衛青鋒也忍不住笑了,他淡淡道:“小春,饒了他吧。”


    武童這時才想起來自己耳朵還被擰著,連忙道:“對對對,師姐你饒了我吧!”


    小春終於鬆開了手,重獲自由的武童匆忙地行了個禮,慌慌張張地拋開了。


    看著武童跑遠了,小春轉過身來。她把背上的木筐放下,筐裏有不少的山野菜。小春活動了一下肩膀,衛青鋒過來將木筐提起來,拿到院子一角,道:“怎麽去了這麽久。”


    小春:“我下了趟山。”


    衛青鋒放好木筐,也坐到石凳上,道:“你若要下山為何不提前知會我一聲。”


    “嘿,”小春賠笑道:“在山上待了好久,下去玩一玩。”


    衛青鋒靜了一會。


    小春每個月的十五都會下山一趟,她去做什麽了,其實衛青鋒都知道。隻是小春自己不願說,他便不追問。


    小春不想多談,她瞄到石桌上的信封,問道:“這是誰送的信?”


    衛青鋒看了一眼信封,低聲道:“賀秋。”


    小春:“......”


    衛青鋒抬眼看著小春,小春瞧著衛青鋒的眼神,嗤笑一聲道:“作甚這麽看著我,我還不至於聽著他的名字就暈過去。”


    衛青鋒:“......”


    小春手掌拍了拍桌麵,道:“他要幹啥。”


    衛青鋒:“他要舉行論劍大會。”


    “嘁。”小春翻了個白眼,道:“我還以為是什麽事,劍界廟會也要發信通知?是不是劍閣這兩年都沒參加,他無聊得要死了。”


    衛青鋒:“他要在劍閣舉辦論劍大會。”


    小春:“......”


    衛青鋒怕小春沒聽清楚,又詳細說了一遍。


    “他信裏說論劍大會總在一個地方辦太乏味,劍閣出塵飄渺,不染俗氣,他神往已久。而且......”衛青鋒頓了頓,抬眼看了小春一眼,又道,“而且,薄芒山是太陰劍尊的故鄉,他想帶他回來看一看。”


    風靜靜地吹著。


    其實風也是有故鄉的,每個地方的風,味道都不一樣。小春覺得,憫劍山莊的風是通人性的,溫潤而圓滑。而薄芒山的風,則更加的冷酷,不論人是何種心境,它永遠隻按自己的意願吹,冰冷而激烈。


    不知過了多久,衛青鋒先開口了。


    “我不會同——”


    “來唷,幹嘛不同意。”沒等衛青鋒說完,小春便道,“大師兄,沒什麽大不了,讓他來吧。”


    衛青鋒靜靜地看著小春,後者也在看著他。又過了一會,衛青鋒低下頭,低聲道:“我去問一問師尊......”


    ......


    “來啊!幹啥不讓來。”


    “......”衛青鋒低著頭,恭敬地站著,他麵前劍閣大宗師提著鳥籠子正喂得不亦樂乎。


    “可是......”


    “沒什麽可是,他說的又沒錯,劍閣本來就是出塵飄渺不染俗氣。”


    衛青鋒:“......”


    老宗師又喂了一會,那鳥肚子都快落地了還在不停地吃。衛青鋒看著,忍不住道:“師傅,再喂要——”


    “呔!”老宗師回眸一瞪,衛青鋒老老實實地閉上了嘴。


    老宗師將鳥籠子放到一邊,坐在搖椅上閉著眼睛晃了晃,道:“青鋒,讓他來吧。”


    衛青鋒靜默而立。


    老宗師緩緩道:“有很多事,不能簡單隻看表麵。你還年輕,不過你終有一日會懂得。”


    衛青鋒垂首。


    老宗師睜開眼,看著衛青鋒,道:“你是我今生最得意的弟子。”


    衛青鋒:“青鋒不敢。”


    “嗬,”老宗師道,“這有什麽不敢。”


    衛青鋒:“感謝師尊栽培。”


    老宗師擺擺手,衛青鋒行禮離開。


    老宗師躺在木搖椅上,他的臉上滿是滄桑的皺紋,每一道痕跡,都在講述一個漫長的故事。


    不知晃了多久,他緩緩低語。


    “我老糊塗嘍......你是我今生最得意的弟子......所以,你平安,才是最好......”他說著說著,轉過頭,開始逗那籠中的胖鳥。


    “嘿,不爭了,不爭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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