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小區不遠有條陳舊小河,河畔楊柳拂地,河上有座舊式小橋,橋頭橫臥著漢白玉欄杆,兩人沿著河岸慢慢散步,後橋頭駐足,背靠欄杆上。徐洪森用手撫摸那年代久遠石刻,夜風中遠眺,淡淡月光下河麵反著光。


    有兩個中年婦女從遠處一麵搖著蒲扇一麵嘰裏呱啦聊著天,走了過來。


    “蓉蓉!”,“這麽晚了,還跟男朋友壓馬路啊。”兩個女人驚訝跟林蓉打招呼。


    “張阿姨,王阿姨。今天是周末,就逛晚了。”林蓉回。


    路燈比較遠,兩個女人努力借著月光想看清徐洪森臉。徐洪森覺得如果遮遮掩掩,反而顯得猥瑣,於是幹脆抬起臉來,讓她們看個夠。


    “是我家鄰居,跟我爸一個單位。”林蓉等她們去遠後,小聲說。


    “有關係麽?”


    “無所謂,反正我們家爛事誰不知道。現我小姨她們,一周好幾回,抱著那個剛出生小外甥女來我家吃飯,我那個前未婚夫跟她們後麵,浩浩蕩蕩,樓梯踩得咚咚響,鄰居哪個不側目而視。我晚上跟一個男人橋頭上站站算個屁。”


    徐洪森吃驚,轉過頭來看她:“他們每周好幾次來你家吃飯?這就是你現天天公司加班不回家原因?這種日子你居然已經過了一年了?你不怕自己精神崩潰?你不是另有一套房子嘛?為什麽不住那裏去?眼不見心不煩。”


    林蓉苦笑了一下:“去不了,他們住著呢。不光那裏不能去住,我有心想自己另外租套房子去住都做不到。小姨他們一家收入不夠開銷,就來我家借光,連吃帶拿,食物,日常用品,爸媽手頭緊,家裏需要我每月補貼。但是就算我每月補貼家裏一定數目錢,他們也不會讓我隨便花我自己薪水,嫌我浪費。”


    徐洪森眉頭皺起來了:“怎麽回事?”


    林蓉低頭無語。


    “就我們兩人,你沒什麽不能對我說。”


    林蓉猶豫了一下,這一年來她也確實憋死了,當下忍不住把事情全倒了出來。


    徐洪森拳頭握起來了:“你為什麽讓他們這麽欺負你?真不像你為人。趕緊把房子收回,讓他們統統滾,你也不用給你爸媽錢,他們負擔不了了,自然就不給你小姨他們白吃白拿了。”


    林蓉苦笑了一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我要是想趕人,嗯,我自己先被砍成薯片了。其實趕了也沒用,她們不會搬。人不是活真空裏,當整個家庭都壓著你,譴責你時候……”


    “怕他們啊,講不講理啊。”徐洪森心想:怪不得這一年裏她越來越瘦,拚命加班。徐洪森心裏疼得難受。


    “家不是講理地方。算了,得過且過吧。”林蓉歎了口氣。


    “真是你親生父母麽?”徐洪森懷疑。


    林蓉不由哈哈笑了起來:“這個問題問得好,有時我也這麽問自己。”


    林蓉笑完了,慢慢說,“其實,我爸是非常疼我,但是我爸家裏沒地位。我爸是外地大學生留京。可能我姥姥姥爺認為我爸高攀了我媽吧,我媽是北京郊區農民,有皇城根下啃黃泥高貴血統。”


    林蓉說了一下自己家家庭結構:“我媽是長女,又是唯一大學生,家裏經濟條件比娘家親戚好點,我搞不清楚是不是這個原因,讓我媽非常具有雷鋒精神。”


    “我從懂事開始,我兩個舅舅家孩子就經常性我家出入,我媽對他們比對我好得多。我爸買來給我吃蘋果,我媽收起來,藏到我表哥們來,拿出來給他們吃,玩具也是一樣。同樣讀大學,我媽給他們生活費比給我還要多,理由是舅舅他們家裏經濟條件不好。真不知道她這麽助人為樂是為了啥,她難道以為侄子們會感恩,會孝敬她啊?我兩個舅舅和表哥人品那明擺著呢。”


    徐洪森一笑:“狄仁傑對武則天說:隻見兒子祭祀爹娘,沒見侄兒祭祀姑姑。”


    林蓉也跟著笑,笑完了歎氣:“我是真不理解她這種奉獻犧牲。我媽說這是她責任,因為大家是親戚,有血緣上義務。她越說,我越不明白她對親戚義務怎麽比對我還多。其實,她給親戚越多,親戚胃口就會越來越大,有一天她滿足不了了,就是悲劇開始。後來我兩個表哥要結婚買房子,我媽錢被我刮出來付首付了,沒借給他們,從此跟舅舅們反目成仇。”


    “應該說我媽心裏也不是完全不明白,主要是她我姥姥姥爺麵前沒轍,我家裏,姥姥爺話就是聖旨。我媽是個大孝女,動不動就說我姥姥姥爺他們年齡大了,一輩子吃夠了苦,拉扯4個子女長大不容易,吧啦吧啦。我姥姥姥爺一輩子辛苦難道是我媽造成?怎麽全我媽一人補償了。可惜我媽自己一人鞠躬瘁死而後已還不夠,還要拉上我爸和我。”


    “我12歲那年,端午節,我爸單位發了幾個肉粽,我舅舅他們來我家蹭飯,姥姥把粽子蒸了,給兩個表哥一人一個,就沒給我。我自己去拿,被姥姥大罵。我頂嘴了,對姥姥說‘我爸拿來粽子,憑什麽別人能吃,我不能吃。’,於是被我姥姥狠狠打了一頓,跑到樓下哭。媽媽罵我不懂事,不好客,沒做主人樣子。”


    “爸爸心疼我,跟我媽大吵,於是家庭矛盾總爆發,爸爸鐵了心要帶著我跟我媽離婚,鬧得非常厲害。家裏人都指責我,說我是罪魁禍首,嚇唬我說我爸離婚後就會給我找個後媽,會怎麽怎麽虐待我。後家裏人逼我跪下,求我爸別跟我媽離婚,要我說是我想要父母雙全,我爸這才不得不作罷。一個12歲小孩子經曆這種事,被冠以那樣罪名,又被賦予這麽重大責任,你可以想象我當時是啥感覺?”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後一次頂撞我姥姥,從此再不敢忤虐,後來就養成了習慣,逆來順受了。”


    “是不是因為你姥姥姥爺重男輕女?”徐洪森越聽越怒,壓住火氣,思考著,“很多父母都喜歡刮女兒貼兒子,因為女兒是別人家人,不刮白不刮。”徐洪森心裏其實罵:老不死。


    “嗯,說姥姥姥爺重男輕女吧,好像也不是。我那些表哥加起來都比不過我姨妹一根小指頭。小姨未婚先孕,扔下姨妹就走,姥姥姥爺就特別特別疼她,家裏什麽東西都得她先挑,挑剩下才歸我。”


    “你姨妹也姓周,是他們周家人,你不是。”徐洪森笑。


    “啊,是這個原因麽?難道真因為我是外人?難道其實我們根本不是一家人?”林蓉吃驚,喃喃說,“那我比我以為還要二百五。”


    “那次醫院,我見識了你小姨那個囂張勁,你爸媽反而唯唯諾諾,倒像是你偷了你姨妹老公。當時我心裏暗暗奇怪,現才知道,原來是你們家傳統。”徐洪森歎息。


    “你別因為醫院看見那幕,就以為我小姨很維護女兒,不是那麽一回事。”林蓉忽然一笑,隨即又搖了搖頭:“我姨妹命也不好,她童年並不幸福。她沒爹,又挑上了這麽個媽。我小姨一年回來一兩次。小姨這人很瘋癲。我姨妹小時候樓下跟一群孩子一起玩得正開心,小姨忽然回來,一看她那麽樂,就氣不打一處來,當場脫下鞋子,上去就抽了她兩鞋底,一麵扇她,一麵罵‘小婊/子,你發什麽騷’。”


    徐洪森震驚:“你小姨神經正常麽?”


    林蓉苦笑:“說不正常,醫生不會同意,說正常,人類不會同意。反正我小姨自己人生亂七八糟,好吃懶做,書讀不進去,無一技之長;收入不足以養活自己,還要揮霍無度,未婚先孕,生下私生女,於是就嫁不出去了,從此怨天尤人,抱怨世界對她不公,人人都欺負她。偏偏我姨妹,性格上像極了我小姨。我懷疑我姨妹是重複她媽人生。”


    忽然林蓉笑了一聲:“其實倒過去想,她們這麽生活也不錯。人類天生就是同情弱者。像我小姨和姨妹兩人,教育程度低下,好逸惡勞,找不到好工作,掙不到好薪水,嫁不到好老公,她們是弱勢群體,於是全世界都欠她們了,於是她們生活就應該由別人來買單了。終,靠巧取豪奪,靠打滾撒潑,她們還真把日子過水靈了。”


    徐洪森微笑了:“凡是自己不能為自己生活買單人,都是有一堆堂皇理由。弱勢群體天生占據被人同情地位,享有巧取豪奪特權。”


    林蓉歎了口氣:“算了,不談這些了。投胎是技術活,無論是我姨妹還是我自己,這門技術都不咋。唯一好處是,我從小這麽長大,抗打擊力度強。”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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