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ript&  燕七一覺醒來,發現自己正躺在用狼皮堆成的地鋪上,頭頂是半透明的營帳,透著少許天光,身上蓋著一件滿是汗味兒的袍子,袍領兒都快硬成木頭了,也不知道已經多久沒有洗過,翻身坐起,便覺全身都酸痛僵硬,到底是真正的戰場,她已經告別了好多年。


    正坐在地鋪上緩勁兒,便聽見腳步聲響起在帳外,緊接著帳簾被掀開,高大的身影低頭鑽進來,手裏端著個碗,碗中熱騰騰地冒著白氣,“醒了?”她爹已經洗過了臉換過了衣衫,甚至還刮過了胡茬子,看見閨女木木愣愣地抱著他的衣服在鋪上窩成一團,心裏好像瞬間被什麽擊中而變得一片柔軟,女兒這種……小東西?好吧,小家夥,小人兒,小什麽的,養上這麽一個倆的,還真是挺有意思。


    走過來蹲下,把碗遞到閨女麵前:“羊奶,喝了。”


    “好東西啊。”小什麽的把碗接過去咕咚咕咚一口氣就給幹光了。


    ……別人家閨女也是這麽粗嗓子眼兒?沒什麽經驗的爹一邊思考著一邊把碗接回來隨便丟在一旁,反正一會子有親衛進來收拾,“再睡會兒?”看著閨女眼角掛著的眼屎,手一伸,拿指頭給她刮掉,結果發現自個兒指肚上的繭子在人白嫩的皮膚上硬是劃出幾道紅痕來,不由唬了一跳,然後不動聲色地把手收回來,假裝這事兒是別的王八蛋幹的。


    “不睡啦,得起來活動活動,骨頭都硬了。”他閨女呆頭木腦地也沒察覺,舉起胳膊伸懶腰,他起身時順便一邊一隻地拎住這倆腕子就給她從鋪上拔了起來。


    帶著燕七去存水的地兒洗臉刷牙,可惜沒有合適她換的衣服,就隻能繼續帶著一身血地來回晃悠,這位梳洗完了還要上廁所,活兒挺全,就又帶著找了個避人的地兒,當爹的親自在外頭站崗放哨,待閨女忙活完了這才又帶著回到營帳區。


    “這幾天還要再繼續打嗎?”父女倆找了塊高高的沙岩坐下來,一邊眺望一望無際的戈壁一邊閑扯淡,燕七就問她爹。


    “看形勢,”燕子忱嘴裏叼上根兒草,蜷起一條腿用來搭胳膊,太陽底下懶洋洋地眯起眼睛,活脫脫一個資深痞子,“昨兒這一仗對蠻子是個不小的打擊,要麽縮起頭來修生養息恢複元氣,要麽會瘋狗一樣想要立刻咬回來,前者就要再拖上很長的時間,後者麽,倒是可以痛痛快快地再幹上一場。”


    “感覺拖著對咱們不好呢,現在勝了一場士氣正旺,被他們一拖就沒了精神。”燕七道。


    “可不就是這樣,”燕子忱道,“這場仗從開始到現在,蠻子一直用的就是個‘拖’字訣,拖不過了幹一仗,幹完了繼續拖,你若是不理他,他就跑來咬你一口,你理他,他又遠遠地縮回王八殼裏躲起來,娘的跟個叮屎的蒼蠅似的。”


    ……把天朝比作屎的這位怕是頭一個了。


    “確實很討厭,”燕七道,“這麽說這場仗距結束恐怕還遙遙無期了。”


    “嗯哼。”燕子忱聳聳肩。


    “這麽多年,你和娘能日夜在一起的日子有多少?”燕七問。


    “你就看這麽多年我和你娘隻鼓搗出小十一這麽一個崽兒來就知道了,”燕子忱一時不小心把他閨女當了哥們兒,也是有啥說啥,“你娘不容易,萬裏迢迢地從京都跑到了北塞,來了就水土不服險沒死這兒,調理了兩年才算把身子養過來了,後來好容易懷上一胎,結果還掉了,一下子是又傷身又傷心,北塞環境不好,缺醫少藥,吃的東西又不精細,再加上我成天在外頭帶兵,三不五時一場仗,你娘一天到晚擔著個心,這身子骨兒能好了?掉過一回胎,再懷就更不易了。我時常後悔,不該娶你娘,不該成親,沒的耽誤了人閨女的大好青春,跟著我沒享著福,小半輩子光擔驚受怕了。丫頭,你聽著,咱將來打死不能嫁當兵的!”


    “行,聽你的。”燕七道,“那當將軍的呢?”


    燕子忱哈哈笑:“遇到你爹我這樣的沒二話,必須嫁!”這就不怕他閨女被耽誤青春了。


    “感覺和蠻子之間的這場仗是個拉鋸戰呢,”燕七扯回正題,“但這麽拉鋸下去,消耗比較大的一方還是我們吧?”


    “不錯,畢竟我們總是在守。”燕子忱重新眯起眼睛,淡淡冷冷地睨著天邊蠻夷陣地所在的方向,“而姚老狗卻又不許我們主動攻進蠻夷陣地。”


    “為什麽?”燕七問。


    “把蠻子們都幹挺了,他也就活不長了。”燕子忱哂笑。


    “我其實挺奇怪,這麽多年他在這裏幹的這些事,皇上不會不知道,為什麽一直留他到現在?”燕七問。


    “你要知道,姚老狗在北塞這個地方掌權的時長,可不止當今皇上在位這麽久,”燕子忱摘掉嘴裏銜的草,在指頭上繞來繞去,“每一代的掌權者上位,腳底下踩的可都不是一張兩張的利益大網,當年新舊交接之時,內憂外患齊齊爆發,對於當時急於穩固手上政權的新皇來說,內憂重於外患,然而外患也不能不顧,怎麽顧?初上位時朝野內外人心不穩蠢蠢欲動,若要人忠他保他,隻能許以重權重利。


    “所以說,哪怕是皇帝,也不是所有時候都能為所欲為,幹得好的皇帝,能讓所有臣子表麵上老老實實的就算不錯了,幹得爛的皇帝,臣子坐大,他還得哄著畏著。然而這也不能一概而論,得分時候,才剛說到今皇上位時把重心放在內憂上,外患就得暫時委屈著自己,拿權與利為酬哄著臣子給他賣命,否則臣子一不高興來個掀桌造反,時局本就動蕩,他還真不見得能壓下去。


    “那時的今皇麵臨的就是這樣一個難為的局麵,隻能兩害相權取其輕,給當時便已鎮守在北塞的姚立達許以重權,說句難聽的,這就跟求著姚立達保他沒什麽兩樣。姚立達也不是傻子,既想得大利,又想活得長,趁皇之危,拚命將大權撈在手上,如此即便此後新皇坐穩了龍座,也無法輕易動得了他。


    “姚立達的權有多大?除了整個北塞地區的掌兵權,還有此地區兩座大鐵礦的管理和使用權!丫頭,擁有鐵礦意味著什麽知道嗎?鑄錢,造兵器。擁有鐵礦就如同擁有金山,擁有鐵礦就如同擁有軍隊!這兩座鐵礦就是姚立達當年趁危向今皇討要的條件!以當年邊關的危機形勢,今皇不得不答應了姚立達,還是那句話,兩害相權取其輕,比起外敵入侵丟失疆土動搖皇位,養虎為患的損失要小得多,至少這頭虎,日後想想辦法總能宰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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