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國公醒了。


    雲國公沒見蘇大郎,還把他流放了。


    “怎麽能算是流放呢?咱們錦衣衛的任務多重要啊,雲國公這是在培養你呢。”毒娘子喜歡這個俊俏的蘇大郎。


    渾身氣質幹淨,還帶著些書生的天真和聰明。


    這種聰明,是朝堂上大人物的聰明,跟底下人的聰明,不是一碼事。


    玉郎扔給蘇玄明一塊腰牌,腰牌一麵四周陰刻雙獸,共銜一孔,方便係繩,另一麵中間寫著幾個大字,錦衣衛蘇大郎。


    蘇玄明接過腰牌,綁在腰間:“我的上司是誰?”


    毒娘子笑嗬嗬地指了指自己:“我,錦衣衛百戶。”


    毒娘子帶著蘇玄明走到管轄區域。


    玉郎沒吭聲,跟在他們身後,畢竟是表妹的兒子,就算心中再不喜他,也要護他周全。


    毒娘子把玉郎帶到煙花巷子,指指巷子裏栽栽歪歪躺著的兩個乞丐,介紹道:“看見沒?那兩個小偷兒,這條巷子,就是他們的地盤。”


    蘇玄明不可思議地看向毒娘子:“既然你知道他們是小偷,為何不把他們抓起來?”


    毒娘子笑了笑,沒解釋。


    人教人,說一千句道一萬句都不管用。


    事教人,一次就學會了。


    他們又路過了一個破廟,廟裏躺了七八個乞丐,有老有小。


    “都是狗剩的手下。這一片,都歸他們。”


    天上飄來幾朵烏雲,緊接著,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


    這塊區域遠離內城,地麵沒有鋪瓷磚,更沒有鋪水泥路。


    黃土漫天,空氣中彌漫著屎尿的騷臭,路上是一坨坨尖尖,有風幹的,也有新鮮熱乎的。


    落下的雨水,漸漸地匯成一條條小溪,夾雜著屎尿,在視覺和嗅覺上,給了蘇玄明巨大的衝擊。


    “嘔!”


    蘇玄明扶牆幹嘔。


    毒娘子都無奈了:“您不是還在城牆上打過仗嗎?如此慘烈的場麵都見過,怎麽還受不了這個?”


    蘇玄明擺擺手,他想堅強,但實在是堅強不起來。


    打仗是打仗,生死攸關的時候,誰還會關注其他的細枝末節?


    更何況,也不是天天都在打仗。


    蘇玄明恍恍惚惚。


    京都怎麽會是這樣子的呢?


    京都不應該是幹淨整潔,井然有序,路上香車多如鯽魚嗎?


    如此汙穢,滿是乞丐的區域,怎麽會是京都?


    玉郎輕嗤,表妹哪哪都好,就是太慣孩子。


    蘇玄明感受到玉郎的不屑,站直身體,用衣袖擦了擦嘴角,忍住惡心,對毒娘子說:“我沒事,咱們繼續。”


    毒娘子帶著他倆左拐右拐,最後繞進一個小茶館。


    說是茶館,是抬舉了它。


    實際上就是一間不到十平米大的房子,房子外頭,用樹棍和油布紙支起一個棚子,占據了半個街道。


    棚子下擺著幾張桌子板凳,用草席子隔開。


    就這樣簡陋的茶館,在這片區域,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好去處。


    “狗剩!”毒娘子不想進屋,就站在外頭大聲喊。


    “來了,來了!喲,大人,您今兒個怎麽有空來找咱?快,快請坐。”


    狗剩是一個壯漢,麵相凶惡,但在毒娘子麵前,軟的好似沒有骨頭。


    他用衣袖擦幹淨幾條長凳,請毒娘子坐下。


    毒娘子微微抬著下巴,衝蘇玄明點點:“看見沒?我兄弟。以後,他就負責你們這一片。招子放亮些,你要是敢敷衍我兄弟,回頭叫你好看!”


    “是!是!哎喲喂,我哪有那膽子呀?京都如今是啥子個情況,您又不是不知道!昨日,雲國公才在禦街耍了好大一通威風,說是叫我們學雲州律法。大家夥都在等著看,是啥子個章程。”


    狗剩嘚吧得吧,又朝蘇玄明行禮:“請問大人如何稱呼?”


    蘇玄明從沒接觸這樣的人,他接觸過最底層的人就是九思。


    他忍著不適,皺眉道:“蘇。姓蘇。”


    “拜見蘇大人。勞煩蘇大人日後多多照顧咱們兄弟。”狗剩把一兜子錢塞進蘇玄明手裏。


    錢袋子是用麻做的,上麵還沾著各種汙漬。


    蘇玄明差點條件反射地把錢袋子扔出去,手都舉起來了,最後硬生生地放下來。


    毒娘子沒多說,雙手背在身後:“行了,今兒個就這麽滴吧。以後有什麽事,就找我這位兄弟。”


    蘇玄明長舒一口氣,緊跟在毒娘子身後。


    三人坐上馬車,蘇玄明迫不及待地想要把錢袋子給毒娘子。


    毒娘子接過錢袋從裏麵數了三分之二的錢,然後又把錢袋還給蘇玄明。


    “這些錢是你的。按照規矩,狗剩和他的手下在這一帶,乞討,偷東西,每個月都得給我們上供。我們收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再往上交。我可沒有昧下你的錢哦。”


    一層一層往上交,最後交到朝堂上某個大官手裏。


    京都這麽大,被劃分好多個區域,足夠那些大人們分潤了。


    蘇玄明眼睛瞪得跟銅鈴一般大,不敢置信地盯著玉郎:“你,你……你怎麽能這麽做,我阿娘多信任你啊!”


    玉郎氣笑了:“你阿娘也信任你。”


    眼見著兩人要吵吵起來,毒娘子連忙打圓場:“大郎,你誤會了。這些規矩,是大周時候的規矩。那些大人們全去了江南。”


    一輛高速奔跑的馬車,是不可能馬上停下來的。


    連續百年的規則,不會因為沒有領頭大人就崩潰。


    這些陰影裏的人要生存,他們按照自出生以來就知道的規則,一代接一代的延續。


    涉及者眾,範圍廣,利益鏈條多。


    “大郎,你生活在明麵上的京都。他們生活在暗處的京都,也叫影子京都。連接兩者通道的就是我們皇城司,現在也叫錦衣衛。”玉郎目光沉沉。


    “在這裏,你但凡丟一片磚一片瓦,不需半日,通過狗剩,你就能把東西找回來。”


    “搶劫,小偷小摸,乞討,拐賣人口……各種你想到的犯罪,這裏都有。但這些不曾計入戶籍的人口,有幾十萬。”


    玉郎深深地看向蘇玄明,意味深長道:“影子京都該不該存在?如果不能存在,又該怎麽讓它不存在。這些,就是雲國公給你的考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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