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娉很想告訴他,她雖瘦了些,卻一切安好。


    莊威早見了自家女兒雖給自己見禮,那神情早專注到旁邊年輕英俊的將軍身上了,不由輕歎一聲,道:“女兒不必多禮。”說著也不由得細細打量惟娉。


    惟娉梳著靈蛇髻,粉麵含春,明眸似春水瀲灩多媚,紅唇初綻的嬌花般鮮嫩;穿了織折樹梅暗紋的淺紫繡襦,白挑線裙子,還在外麵披了海水一樣亮藍的半透明廣袖大衫,衫子的後擺在身後拖著幾尺長的半圓。


    這廣袖羅衣,不像平時隻著襦裙時的嬌俏可愛,多了些穩重成熟,卻是一樣的姣美多姿。


    莊威心裏就暗暗一歎,就是這樣的姿容,這樣的儀態,貪戀眼饞的人太多,做父母的才要更辛苦地去保護,去照顧。若生在小門小戶人家還好,頂天的禍事也不過是個人的境遇好壞罷了;生在高門大戶中,好了,便是一生榮華,家族榮耀,不好,便是紅顏薄命,家族盡毀。


    他心思沉重,看了東方熠一眼,眉頭擰得更緊了,像是對東方熠萬分不滿。


    東方熠驚覺了莊威的目光,尷尬地站起來,深深一揖,道:“熠見過娘子。”


    惟娉含笑回禮:“將軍不必多禮……多日不見,將軍一向安好?”


    當著莊威,惟娉本不想表現得多關切,可後麵的那句問候,還是不由自主地問了出來。


    東方熠道:“好。”眼光忽向窗外一掃,神情就冷漠下來。


    此時又沒有旁人,他這樣冷淡的回答,這樣疏遠的態度……雖說是守禮的,卻也是陌生的。


    陌生得讓惟娉害怕。


    惟娉想看他的眼睛。那雙眼睛卻看著別處,並不與她對視。


    養父的神情也不對勁,莫非父親知道東方熠的來意不善,在生他的氣?


    忽然一個念頭閃過惟娉的心頭:難道如冰的話是真的?東方熠為了某種原因,棄他們的誓言不顧了嗎?


    莊威這時沉聲道:“將軍說與娉娘有事交待,有事請快說。”


    東方熠看一眼莊威,才看著惟娉道:“熠今日一早去看望了好友濟候府的沈世子。聽聞他婚後很幸福。想起家母也每每為我的終身大事擔憂,不忍她老人家憂心,熠也要與人議親了。”


    這話是什麽意思呢?


    惟娉心裏思忖,麵上強笑道:“不知誰家佳人,堪與將軍匹配?”


    東方熠看著腳下的青磚地,淡淡道:“清平王府的昭華郡君,溫淑端莊,素有賢名,家母不日便要遣媒去為我議婚。”


    原來,如冰的話是真的!


    惟娉看著東方熠那張英俊的,表情淡漠的臉,一絲疼痛生出來,忽然糾得心髒像要停了一樣。他瘦了這麽多,黑了這麽多,如何不是心思太重的原因?任誰在太*子強權的重壓威脅下,也不得不低頭吧?他是經過了痛苦的掙紮後,才做這樣的決定?


    就像宛華公主與沈浪,那樣的地位與家世,自身也做不得主,萬般不由人……


    不怪他。不怪他,不怪,真的不怪……


    惟娉笑道:“將軍要聘佳人為妻,當真可喜可賀。”


    說著一禮下去。她勸自己要鎮定,要理解,這本是平常事……可是,勸得了自己的舉止,卻勸不得自己的心。心中的絞痛明明告訴她,提醒她,眼前的這個翩翩偉男子,再不記得那些海誓山盟,再不顧多少花前月下那些深情的相偎相依,再不記得他說非她不娶,而且今生隻娶她一人……


    臉上笑著,淚水卻不聽話的滑下臉頰。怕人看見,借行禮之際,深深低頭,用寬大的衣袖擦去點點粉淚,抬起頭來,又淡笑如儀。


    卻看到東方熠臉色變了,抬腳就要上前。


    惟娉看著他,在他眼中看到了滿滿的關切和痛惜。


    他是要走過來抱自己嗎?好吧,就抱一次,讓他再抱自己最後一次,讓她記得來自他的這最後的溫暖……


    恰在這時,莊威低喝道:“當斷不斷,非男兒所為!”


    東方熠立即站住了,看著惟娉,半晌,又恢複了冷淡的神情,道“熠此來是還娘子一件故物。”說著,拔了插在束發冠上的珠頭金釵雙手捧了遞給惟娉。


    惟娉怔住,淚濛濛的眼睛看定了東方熠英俊的臉。


    東方熠見惟娉不接,索性賽到惟娉手裏,朗朗地道:“熠不日將要與人訂親,身上再戴著娘子的故物,心裏不安,於情於禮都不合。請娘子收回此釵,讓熠心安。”說著又是抱拳一揖,“熠祝娘子日日安好,時時幸福。告辭。”


    說著,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惟娉愣在地上半天沒動。


    莊威看了,歎口氣,道:“事已至此,你要好好想想,想開些。下去休息吧。”又向門外道:“是誰跟著娉娘?還還過來扶娘子回房。”


    潘紫忙走進來。


    惟娉向莊威福了一禮,道:“女兒告退。”


    才讓潘紫扶著,出了外書房。


    潘紫邊走邊小聲道:“娘子,東方公子走時臉色好怕人,也不理人……”見惟娉六神無主的神情,忙住了口,小心地扶了惟娉,道:“娘子走了這半晌,想必累了。”


    說著,又要叫花車,惟娉止住了她:“就走走吧。”


    天已過申時,日影漸斜,濃蔭匝地。


    惟娉和潘紫慢慢走在鋪滿樹蔭的青石甬道上,兩旁樹裏鳥叫蟬鳴,花香草氣,把個空氣攪得雜亂無章……惟娉隻是手裏緊握著那枚珠釵,握得手裏都出了汗。


    潘紫見惟娉心思深沉,隻怔怔出神,再想到東方熠走時的神色,暗想如冰的話果然是真的,那東方公子可不負了娘子嘛!越想越生氣,見惟娉這樣,定是傷心得呆了。她也不敢說什麽。


    惟娉一回到醉紅軒就坐在榻上,看著珠釵發呆。潘紫也不敢打擾。隻奇怪那珠釵哪裏來的。


    潘紫跟著惟娉這麽長時間也是見過幾件好東西的。那隻珠釵,赤金的直條,釵頭用珍珠串了蝴蝶形,難得的是,顆顆珍珠一般大小,色澤明麗均勻,顆顆在燈光上泛著七彩虹暈;做蝴蝶須頭的兩顆珠子有拇指般大小,還一模一樣,當真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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