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過午。


    天上沒掛太陽,雲也淺到極致,天幹淨得像是剛被誰浣洗過一樣。


    古老的石拱橋前那一場兵荒馬亂、雞飛狗跳的短暫鬧劇以肖彪等人灰溜溜的滾了回去而暫時告捷。


    絲毫沒影響到喬雅一家人重逢的好心情。


    難抑激動的眼淚,發自肺腑的笑聲,暖意融融的噓寒問暖,言不由衷的詰問責怪……喬爸沉穩內斂,喬媽囉嗦溫柔,姥姥慈祥和藹,小舅穩重寡言……喬雅喟歎,真真正正隔了一世,原來一切那麽熟悉和美好,讓人無限眷念和依賴。


    熨帖的暖意,竟恍如從來沒有遠離過。


    值得了。


    喬雅忽然覺得,她就是為了留存這份美好而重生。就算這是夢,她也甘之如飴,寧願沉醉永不醒。上輩子所有的磨難、辛苦、委屈、痛苦、不甘、血淚……已是昨日死。今日生的,是美好和希望。


    “你怎麽那麽不聽話?讓你好好跟著白家,你著什麽急?我和你爸、你姥姥、小舅還能撇下你們跑了不成?偏要帶著敏敏回來。活該你們吃苦受累,看你的臉瘦得隻有巴掌大了。你這個不聽話、不省事的丫頭。平時看著懂事,這時候就帶著妹妹胡來……”


    喬媽媽劈裏啪啦一通數落和埋怨。她跟姥姥對喬雅、喬敏講述的異能不感興趣,卻對她們簡化又簡化的回家路途上的辛苦和危難揪著不放,其實兩姐妹並沒瘦下多少,精、氣、神反而更好,兩位長輩仍是一個賽一個的心疼。


    “那麽遠的路,又沒個飛機,火車,得碰到多少吃人的喪屍?”喪屍這個詞是村裏的年輕人叫起來的,喬媽媽想想就驚怕連連。多少次午夜夢回,是在大喊著“小雅、敏敏快跑”中汗透衣衫的醒來。


    喬雅寧靜溫婉的笑著,久違的親情的味道,仿佛陽光普照到心間每一個角落,驅散了積年的寒冷、孤獨和陰暗。


    真好。


    積了一世的萬語千言,如決堤的洪水在心中洶湧澎湃,漫過舌尖,化成一聲聲低柔綿長的爸、媽、姥姥、小舅,竟隱隱飽含了長輩們許多年沒有聽過的淡淡的撒嬌的味道。


    喬敏結實的哭了一場。二十多天的擔憂、害怕,並不是姐姐語氣篤定的安慰能完全開解驅除的。親人安好,終於放下心來時,強作的鎮定崩盤,她又是那個想哭便哭,想笑便笑,被親人寵愛包容的幺女。


    天光漸斂,炊煙嫋嫋。


    如果不去深究變成喪屍的百餘多村民被掩埋在黃土之下,化成幸存者心頭抹不去的哀傷和悲鳴,此時白雪鋪地的雲橋村可謂世外桃源般祥和。


    陳小舅說,村裏清理喪屍,前前後後花了五、六天時間。那段日子,哪裏都是哭聲,白天哭,夜裏哭,裏裏外外淒淒慘慘,聽得人十分難受。喬媽和姥姥一天到晚念念有詞,求神拜佛保佑兩姐妹平安。


    陳小舅家是一棟傍山而建的精巧的三層小樓房,旁邊是特意保留下來的祖屋,頭尾相接,彼此垂直。鄰裏間相隔較遠,最近的一戶也離了幾十米。小樓地勢較高,視野非常開闊。雲橋村沒有圍出一個院子的習慣,青石板路直通曬穀坪,曬穀坪的邊界是房屋。


    當初修建小樓的時候,小舅媽還沒病逝。她娘家開著磚廠,因為這個緣故,房子造價很低,沒想到意外的結實抗震。


    村裏倒塌了不少房屋,祖屋也塌了兩間。自來水和電都停了,往常燒的蜂窩煤沒處再買,已經越來越少。


    晚上這一頓是團圓飯,意義不一般。一家人齊動手,準備做得豐盛些。


    喬雅蹲在一口大水缸旁,在小盆裏清洗臘肉和海帶,臘肉帶的豬皮已經被她凝出的火球燒了一遍,據說這是老一輩做臘肉的習慣,做出來的肉更可口清香。


    喬敏在姥姥身邊膩歪了一陣跑出來幫忙。


    眼睛瞟過斜前方幾十米外關著李耀光、劉宇民的一間沒了主人的房子,嘟囔道:“姐,先前幹嘛不讓我出手?”


    喬雅頭也不抬的笑道:“讓你出手被人圍攻?還是跟人打個筋疲力盡?”


    敏敏歪嘴道:“我也有槍,可以速戰速決。”


    “怎麽速戰速決?一槍蹦一個,還是拿槍震懾?”


    敏敏訥訥不言,喬雅平和道:“他們有異能者,又人多勢眾,光有槍,未必威懾得了。別忘了,比那更遠的距離,小七的速度,已經可以在你掏槍的時候握住你的槍托。要震懾,必須展示絕對的、令人望塵莫及的實力,才能讓人絕望而偃旗息鼓。”


    喬雅頓了頓輕笑,“就好比,長跑比賽,你甩人幾十米,人家會奮起直追,你甩人幾個圈,你看那人還追不追?我的異能雖然精神力消耗巨大,但勝在能夠出其不意攻其無備,自然是我出手比較合適。”


    想了想,又笑道:“你的能力不弱,卻無法一擊製勝。高深莫測的高手解決幾個小嘍囉,總不能和人混戰幾百回合吧?”


    敏敏默,好一會兒,才又抬起頭咬牙道:“大不了殺人立威。像劉宇民那樣的,就不能放過,殺了才解恨!”


    “殺一個還是全殺?”喬雅突然斂笑鄭重問道。


    “呃?”敏敏一時不及反應。


    喬雅停下手上的動作,認真的看向喬敏,“他們的目的是搶糧,若是殺劉宇民一個,先不論爸會不會有想法,我們和劉家將不死不休。阿婆是母親,在爸麵前天生占有道德製高點,又會做戲擅長煽動。清平鎮的勢力保護劉宇民不利,被打了臉,為公為私,必須找回場子。”


    惡鬥不可避免,惡性循環將接踵而來。


    清平鎮的人不少,衝著小舅家的糧食,抓著劉家給的借口,蟻多且能咬死象。喬雅可不肯用失而複得的親人的安危圖一時快意。


    “如果全殺了。”喬雅揚起手,輕戳敏敏意難平的臉頰,不急不緩的冷靜說道:“震懾力是有了,可你想沒想過然後?”


    敏敏看了她姐一眼,低下頭。


    喬雅接著道:“殺了人,一時痛快,心情舒暢不憋悶了。然後我們帶著爸媽亡命天涯,還是天天殺人,直至有一天被殺?”


    “啊?”敏敏愕然道。


    喬雅淡然又道:“末世生存,第一要心性堅韌,第二要理智。不是什麽忿恨憋悶都隻能用殺人來紓解,也不是隻要實力夠就可以無所顧忌隨時隨地殺人。”


    “殺人是手段,不是目的。我們今天的目的是阻止劉宇民搶糧,而不是借事生事。殺人雖然有震懾作用,可也講天時地利人和,不到你死我活的境地,不要用。因為後果很可能是魚死網破,甚至同歸於盡。”


    “今天和前兩次情況不同,那兩次已到了你死我活的境地,別無他法。且那兩夥人作惡多端沒有強力後援。退一萬步說,就算他們有後援,我們無牽無礙,如何不能跑掉?”


    喬敏刷洗海帶的手頓了下。


    喬雅又道:“這裏是家鄉,姥姥他們居住的地方,短時內我們不會離開。兔子不吃窩邊草是為了留退路。十裏八鄉,這家連著那家,根基都在附近的村鎮裏。殺了那些人,即便我們理由充分,他們罪有應得,清平鎮的勢力不敢反擊,也會激起他們的親人瘋狂的報複。”


    喬雅繼續道:“隨之而來,就要殺更多的人。十個,幾十個,先不說該不該殺,隻說我們縱然能殺,那麽幾百個或者更多呢?我和你殺不了可以逃命,爸、媽、姥姥、小舅怎麽辦?快意恩仇的,不是獨行俠就是遠離了親人的,就像我們之前漂泊在外,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現在行嗎?”


    喬雅從不認為世界已經絕情和黑暗到底了。


    道德框架可能已經坍塌,親情卻沒那麽容易抹殺。


    跟著劉宇民而來的那些人裏,也許有人受了蒙蔽,也許有人迫不得已,也或許有人心思邪惡。可他們毋庸置疑是某個家庭或者某個家族的支撐與依靠。他們死了,定然有人來報仇,陷入絕境的家庭更會豁出一切。


    無視是非與對錯。


    就像她上輩子鍥而不舍,不惜一切代價所做的那樣。世上不會隻有她一個可以為了報仇不要命。


    “事情沒有壞到必須殺人才能解決的時候,不要輕動這個念頭。”


    喬雅輕歎,“拋開以上都不談,隻說爸、媽、姥姥和小舅。他們見到我們殺人不眨眼,是會為我們有能耐而驕傲自豪,還是會覺得我們陌生可怕?”


    “末世不過二十來天,他們一直待在雲橋村,見過最恐怖和難以接受的事大概除了喪屍吃人就是殺喪屍。在清理喪屍的過程中,活著的人互相扶持,在他們的觀念裏,喪屍是敵人,人是同伴,下意識會對人,更寬容一些。”


    “某種意義上說,雲橋村是傳統道德的修養地。換到外麵的城市裏,任劉宇民哭得再淒慘,會不會有那麽多人同情他而逼姥姥開倉贈糧?在這樣的時候,這種地方,這些人麵前,天時地利人和樣樣不占,殺人就顯得愚蠢了。”


    喬敏眼底的戾氣慢慢地在她姐一席語重心長的話語中散去。


    喬雅眨了眨眼,道:“放心吧,劉家的日子不會好過。等著阿婆的畫皮被撕開吧。”


    殺人不過頭點地,活著不見得比死了更舒坦。


    喬雅起身把刮洗幹淨的臘肉送去廚房,回來重新換了一盆水,清洗海帶。心底長長舒出一口氣,這一番話,她本可以不說,敏敏總不會背著她去殺人。隻是從敏敏眼底她看到了似曾相識的戾氣。


    人常說,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沒了規矩的末世太容易讓人迷失和偏激,尤其這個人有了幾分實力的時候。盲目的自信和衝動,不是件好事。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大家給的糧食數量的參考,群嘴一個。也感謝木木指出的錯誤,確實該是四百斤。還有感謝圖懶懶扔了一顆地雷,麽麽,抱一個。


    這章想過到底寫不寫,最後還是決定寫了,二十歲的女孩子,突然有了不錯的實力,心理上是會有些波瀾的,如果不拉住,我怕後麵的敏敏會脫離我的掌控,好吧,我是她親媽^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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