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我身子一栗,心驚之下不及多思,立即俯身一拜,惶恐不安道,“臣妾多年來得帝太後和聆姐姐照拂提點,萬不敢如此恩將仇報,太後明鑒。”


    “哀家不知道你會不會恩將仇報。”帝太後語中寒意陣陣,略一沉吟,道,“但哀家覺得,你就算要害哀家也不會搭上元沂。”


    我叩首未動,鎮靜答曰:“是,臣妾便是自己死,也不敢讓元沂去吃有毒的糕點。”


    “你抬起頭來。”帝太後道。我遂立直身子,眉眼低垂卻無怯意,覺得她雙眸凜凜地睇視於我,厲聲問道,“你當真不知情?”


    我隻覺周身都發著寒,一點點侵蝕著我,一點點刻入骨裏,強自抑製著顫抖,坦然回道:“臣妾若敢給帝太後下毒,就讓臣妾不得好死,宮外兄妹亦遭天譴。”


    帝太後端詳我良久,沉然點了點頭:“哀家也覺得你是沒有理由害哀家的,就算要害,也不會用這般容易被人察覺的法子。”她麵上浮起一層若有似無的笑意,讓人覺得寒涔涔的,“若不是你要害哀家,那便是有人要害你了。”


    我一怔,旋即明白,砒霜又是極易被查出的毒藥,這般明目張膽地下毒未免太傻,除非是意圖栽贓。不禁覺得後怕,頜首道:“是……如若臣妾所送糕點中查出砒霜,第一個要問罪的自是臣妾,臣妾沒有那麽傻。”


    帝太後顏色稍霽,和顏道:“這人,還是查出來的好。”


    我心中有了計較,卻不敢擅自做主,靜默垂首等著她的意思。她思忖片刻,微微笑道:“哀家並不知道這糕點裏有什麽,你明日照常做了送來便是。”


    我會意欠身:“諾。”.


    那人既是為了栽贓於我,定然一日不案發,她便會繼續下毒。此事現在除卻我和帝太後知道,就隻有長寧宮的邱尚宮知情,守株待兔便是了。


    便將事情暫且壓下不提,我如常回到簌淵宮,隻與婉然和林晉說明了原委,著林晉去做安排。又照舊吩咐雲溪去準備明日製糕點所需食材:“今天那道棗糕帝太後不喜歡,嫌太甜了,明天做些清淡的東西。你去備些曬好的玫瑰花瓣來,玫瑰酥甜而不膩該合帝太後的口味。”


    雲溪領命去了,我獨自坐在明玉殿中等著結果。


    明日一早就要做糕點,要對食材動手隻能是今晚。我試圖自己先猜測個大概出來,卻毫無頭緒。明玉殿中,婉然、林晉、雲溪、詩染四人是我在禦前的舊相識,紅藥和另一個小宮女銀霜也是我封瓊章那天就來的。後來每每晉位,都會按製添人,目下裏裏外外服侍的人中,我已有過半叫不上名字。林晉是個辦事仔細的,添的人他都查過,可宮中人員繁雜、勢力糾葛不斷,變數總也難免。


    如今……在我身邊安插人手,往奉給帝太後的糕點中下毒,借著帝太後的手除我,不知道又是誰的妙計。與帝太後的幾句問話間,我實是又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若非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主動去嚐了那芸豆卷、又在元沂吃時毫無阻攔,此事大概也不會這麽簡單。


    宮裏真是一刻也消停不下來。


    夕陽西下,天邊一片殷紅似血,詩染進殿問了兩次是否傳膳,我都沒有心情也沒有胃口。心裏莫名地滋生著恐懼,此時,宏晅時願意信我的,便有人特意挑他不在的時候來這一出,若帝太後多疑我半分……


    不知道會是怎樣的結果.


    “娘娘,抓著了。”林晉終於出現在殿門口,一躬身,帶著點輕鬆地稟道。


    我眉毛輕挑:“帶進來。”


    林晉朝身後招了招手,兩名宦官便押了一個宮女進來。我定睛一看不由怔住:“竟是你?”


    居然是紅藥。她的兄長與我裏應外合扳倒了蕭雨盈,她竟轉身便來害我。


    “本宮自認沒虧待過你,你為什麽?”我話中生冷,她畢竟也是自我晉封就在我身邊的人,就連我方才心中暗猜是何人時,也並未疑過她。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她小聲啜泣著,說了半天也隻有這四個字。我不耐煩,林晉喝道:“這本就不是能恕的罪了!快說是誰讓你做的,娘娘興許還能求帝太後留你個全屍!”


    “娘娘……奴婢……”她咬了咬牙,猶豫了一會兒斷然道,“沒有人讓奴婢做……是奴婢自己一時糊塗……”


    “一時糊塗?”我蹙眉間帶起了一聲輕笑,“你是下毒時犯了糊塗還是現在正犯著糊塗?不說?那好辦。林晉,帶她去宮正司去,和兩位司正交待清楚了,這是帝太後要問的話,問出來之前不許叫她死了。”


    宮人們有多怕“宮正司”這三個字我一直清楚,宮中鬥爭之事無論大小、無論涉及何人,一旦交給了宮正司,鮮有問不出真相的。她們自有她們的手段,我沒有親眼看過,隻從怡然每每逢事時便來央我說“姐姐求陛下不要讓我作宮正了好不好”也能知道那有多恐怖。


    紅藥登時花容失色,麵色慘白如紙地愣了半晌,在宦官的手觸到她時渾身一個激靈,尖聲喊道:“是蕭寶林!”


    “蕭寶林?”我平靜地看著她,冷笑涔涔,“你可別唬本宮,別覺得隨便找個從前與本宮有怨、如今無關緊要的人來頂罪就可了事。”


    “奴婢不敢……”她跪伏在地,緩了幾口氣斷斷續續道,“是蕭寶林……她……她前些日子傳了奴婢去,說娘娘這些天常去帝太後那兒……讓奴婢……讓奴婢在娘娘做給帝太後的糕點中下毒……”


    “她這麽說你就答應了?”我蔑然瞟著她,“能夷九族的大罪,她給了你多大好處。”


    “夷九族……”她眸中瞬間充滿了驚恐與悔意,不敢相信地怔然望著我,強回了回神,欲膝行過來,卻被宦官按住,隻得哭著道,“娘娘饒命……奴婢不知道這是這樣大的罪……蕭寶林她說、她說若奴婢不做就殺了奴婢的哥哥……奴婢被逼得沒辦法才……”


    沈立?


    我怎麽疏忽了這一點,我能和沈立聯手除蕭雨盈,便是因為沈立在乎他這個妹妹;兄妹情深,紅藥自然也可以為了她的哥哥來害我,蕭雨盈自然也可以利用這一點……


    “娘娘……奴婢求您……奴婢絕不是有意害您,可哥哥他……”她再說不出話,愧悔不已地低頭哭著。我無奈地擺一擺手:“本宮會想辦法救你哥哥。林晉,把她交給邱尚宮吧,剩下的事,由帝太後定奪了。”


    “娘娘……”紅藥不甘地一邊拚命掙紮著一邊哭求著,“求娘娘饒奴婢一次……哥哥作了宦官,這輩子回不去了,奴婢還要回家替哥哥侍奉父母啊……”


    林晉揮手命宦官拖她走,低頭看著她斥道:“住口吧!這麽大的罪,不讓你父母兄長一並頂罪已不錯了!”


    “娘娘……”她的嗓子已然啞了,聲嘶力竭的仍是喊著,“娘娘您發落奴婢去做苦役也好……求您留奴婢一命……”


    我矛盾許久,終究輕輕一喟:“先放開她。”


    宦官撒開手,她一下子跌在地上,跪著不敢抬頭,仍是止不住地哭。


    我想我該給她這個機會。於理,她是被迫而為之,罪不至死;於情,她想回家盡孝我不能不成全她。她畢竟好過我,不似我這樣,欲盡孝而親不在。


    我站起身,緩步行至她麵前,用盡可能平和的語氣問她:“本宮問你,她是一次給了你足量的砒霜,還是日日來送?”


    “是……是日日來送。”見我走近,她瑟瑟地向後躲了躲,“因為奴婢也不懂該用多少,她便是一日送一日的來。”


    我默了一默,又問她:“什麽時候來送,什麽人來送?”


    “每天晌午的時候……簌淵宮外西邊的宮道上,一個宦官……奴婢也不知他叫什麽。”


    見她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不禁有些急,便又問她:“長什麽樣子?”


    “個子不高……很瘦……”紅藥想要描述他的長相,想了一想卻覺描述不清,有些泄氣地補了一句,“走路時右腳有些跛。”


    我點點頭,看向林晉:“明兒個晌午,你帶幾個人悄悄守著去,見著了立刻按下,搜著藥便送宮正司審。”我微笑著目光一淩,“問出來了……就直接給本宮搜蕭雨盈的住處,務必人贓俱獲,中間半點也不要耽擱,人證物證俱呈長寧宮便是。”


    “諾……”林晉肅然一揖,睨了眼紅藥,又猶豫著詢問我的意思,“那她……”


    “紅藥手腳不幹淨,交宮正司杖責五十。”我說著一思,又道,“扛不過就暫且記下,別打死打殘了就好。”


    林晉又應了“諾”,紅藥大鬆口氣,猶帶淚痕地叩首謝恩。宦官押著紅藥離開,我叫來雲溪,疲乏地告訴她:“速去女醫院請醫女來到紅藥房裏候著,本宮可不想讓她給蕭雨盈陪葬。”


    如是不出意外,來年的明日,便是她蕭雨盈的忌日了。失子之仇也好、罰跪之辱也罷,抑或是昔日穢亂六宮的栽贓,終是要得報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宮記·晏然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荔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荔簫並收藏宮記·晏然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