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就是個糊塗人。”嘉姬任霜月冷哼一聲,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死了自也是個糊塗鬼。不然那日怎會因那麽點小事就被廢了,連解釋也不會解釋!”


    “嘉姬。”琳孝妃聽言皺了眉頭,肅然告誡道,“縱然鬼神之說信不得,可她畢竟是已死之人,又是陛下追封的和貴嬪,尊重還是要有的。”


    嘉姬猶是睇著我,口中生硬地道了一聲“諾”。蕭修容坐在瑩瑤章榻邊,搭著她的手長長一歎,如同自言自語般喃喃道:“怎麽就找上你了呢……”


    瑩瑤章猶自驚魂未定,形容憔悴,麵色微泛著白,明眸有些渙散,聽眾人交談也無甚心情接口,偶爾勉強地應承兩句。雙手始終護在小腹上,生怕再有什麽東西來奪她孩子的樣子。


    宏晅處理完了政事就趕回了疏珊閣,眾人皆行禮如儀,唯瑩瑤章登時生了淚意,又是驚懼又是委屈地口喚了一聲:“陛下……”身形有些不穩地要下榻。


    宏晅奪上去扶住她,溫聲道:“朕在,你好好歇息。”


    “陛下……”瑩瑤章雙目無神卻睜得極大,怔怔地望著宏晅問他,“到底……到底是誰害了和貴嬪?她為何要找臣妾索命……臣妾與她素不相識!”


    “瑩妹妹……”蕭修容不忍地一歎,和氣地解釋,“沒有人害她,是她咎由自取。不過就如嘉姬所言,她本就是個糊塗人,如今這般……也是正常。”


    “什麽正常?臣妾可聽說她是衝著寧貴姬來的。”嘉姬一味的心直口快。我與她無甚大衝突,但也從來不曾和睦過。我初封瓊章之時她便是從五品容華,如今過了兩載有餘,我已居從四品貴姬,她卻隻晉了一級位至正五品姬,比我低了半品。


    宏晅的眸色驟然一淩,睨了她一眼,冷聲喝道:“宮人們胡亂去傳也就罷了,一宮主位也道聽途說如此議論。”他睇視著嘉姬被他一語說得發僵的麵孔,續道,“再有信口胡言的,好自為之。”


    嘉姬驚得再不敢多言,訕訕地站在一旁大氣兒也不敢出。我淡瞧著眼前的情景,瑩瑤章驚恐不定地臥於榻上,手緊握著他的手,半點也不敢鬆開,蕭修容站在他身側,滿麵的愁容掩不住似水的柔情。


    莊聆就在我身邊,麵容謹肅深沉,雙目一掃蕭修容便是無盡的寒意。


    我所坐的席位離房門最近,瞥眼瞧見怡然端著茶盞正要進來,當即起身迎了出去,將她擋在門外,低問一聲:“什麽茶?”


    怡然微微一愣:“君山銀針。”


    “去換金莘花來。”我向裏麵瞧了瞧,又道,“給每人呈一盞,包括瑩瑤章。”


    “金莘花?”怡然滿麵不明,我點一點頭:“茶室裏必定有,你沏來就是了。”


    “諾。”怡然應了一聲,轉身去換茶。


    我回到屋中,須臾,幾名禦前宮娥一齊進來奉茶,宏晅信手揭了蓋子飲了一口便皺了眉:“怡然,這什麽茶?”


    “這是……金莘花。”怡然垂首答道,宏晅麵露疑惑,莊聆徐徐笑道:“金莘花代茶飲可安神助眠,宮正女官好細的心。”


    怡然麵色一紅,喃喃地照實答說:“修儀娘娘謬讚,是寧貴姬娘娘吩咐的。”


    “嗤”的一聲輕笑,嘉姬撥弄著護甲淡淡道,“怪不得,若說服侍的細致,誰比得過寧貴姬啊?”


    宏晅抬目淡瞟了她一眼,不耐得再理她,兀自飲茶不言。我也抿了一口,全若不懂她話中譏意地微笑著柔聲道:“當不起嘉姬姐姐這一聲讚。本宮七歲起就隨在陛□邊了,陛下從沒拿本宮當過外人,本宮能不上心麽?”


    宏晅睇著我一哂笑,將空茶盞交給宮人端走,輕言道:“散了吧,讓瑤章好好歇歇。”


    一眾嬪妃皆應了諾,他又道:“皇後也忙了一夜,今晚昏定就免了。”


    “諾。”我們又一福,躬身告退。


    離開鷺夕宮,我與莊聆走到無人處時終忍不住一聲冷然的輕笑:“真可以,昨晚半夜把陛下請走了,今天眼見著又要拴一個白天。又有這樣特殊的因由,隻怕這回陛下再在疏珊閣留個十天八天的帝太後也說不出什麽。”


    莊聆如蔥十指在我肩上一搭,笑意吟吟:“別氣,不就仗著有個孩子麽?能不能生下來還是八字沒一撇的事。”


    她一步步走得悠悠然然,髻上發簪垂順的流蘇卻無半絲半縷的晃動:“這事可是越來越有意思了。眾位高僧前腳剛走,瑩瑤章就被夢魘住了,兩位太後又請了道士來。”她嗤聲一笑,“若再不頂用,隻怕過幾天連民間的半仙都要進宮走一趟做做法了。”


    魘勝鬼怪,宮裏從來都是明麵上說著不信實際上又不得不信,所以一鬧出這樣的事便少不得做法事,所以馮瓊章會因巫蠱之事被禁足一年有餘。


    是以不論我有多麽篤信此事實乃人為而非鬼怪作祟,該做得樣子總還需要做的。每日必少不得去廟中在佛像前跪上一跪,為她和她的孩子祈福。皇後和蕭修容就更是上心,長秋宮賜下的各色補品日日不停,映瑤宮倒是安靜,但聽聞蕭修容一直在為瑩瑤章抄經祈福,鮮有休息。


    從前飛揚跋扈的瑤妃轉瞬變得賢惠善良,我聽了便覺別扭,莊聆隻是冷笑:“她這是和皇後娘娘比著看誰更賢惠呢。為了個舞姬的孩子,她還真放得□段去做這些。”


    明知六宮都冷眼旁觀著,蕭修容卻似乎毫不在意,繼續抄她的經文,然後又到佛堂裏一句句誦來,極是虔誠。


    那日,我起身準備離開時她仍在蒲團上長跪,我不覺一笑:“修容娘娘真是信女,想來佛祖會保佑瑤章娘子,娘娘莫要太費神。”


    她悵然一歎,眼望著麵前佛像淒然凝笑:“無礙的,反正……這樣的事也不是沒為寧妹妹的孩子做過。”


    我聞言凜然:“那還多謝修容娘娘了。”


    我提步離去。她要做這戲就隻能由著她做,阻攔不得。


    聽說當晚,佛堂裏亂作了一團,聽說是蕭修容疲憊過度暈倒其中,昏迷中仍緊捏著一紙經文不放。


    還真是豁得出去。


    屈指數來,宏晅都有三個月沒去見過蕭修容了,我也是有過此等遭遇的人,知道她這些日子必不好過,也知道若她此番扭轉了局勢,日後隻會更加欲除我而後快,就如當時我在失寵的落寞和後來失子的傷痛中對她漸生的濃烈的恨意。


    反正本也是互不相容,倒也不怕她更恨我。


    我耐著性子靜候此事的結果,最差也不過是蕭修容一舉複寵,此時“鬧鬼”一事的來龍去脈才更值得我關注。不論是皇太後還是蕭修容的計,都小覷不得。既要設防,頭一步便是要弄明白到底是誰的手段。


    翌日早,踏著深秋的朦朧月色,嬪妃齊至長秋宮晨省,皇後卻抱恙未出,眾人一道在椒房殿門口叩首施了禮剛欲離去,宦官卻來傳了長寧宮的旨意。


    複修容蕭氏雨盈從一品妃位,猶以“瑤”字為號.


    瑤妃複位是我意料之中的事,六宮嬪妃大概也都早知會有這麽一天,無一人顯現出半分的訝異,皆是認真聽完旨意向瑤妃一福,道一句:“恭喜瑤妃娘娘。”


    半個時辰後,成舒殿又傳出一道聖旨:攉升瑩瑤章正七品麗儀位,封號沿用。旨意中道的晉封原由是為其壓驚,從這幾日發生的種種來看也確是如此,我聞之卻仍免不了眉心一皺,半晌才又舒緩開來,淡泊道:“雲溪,去備份禮,讓婉然親自送去。”


    三個月,她從正九品的良使位至正七品麗儀,放眼後宮,也沒有誰有她這般的晉位速度了。


    這天的月光美極了,猶如白霜灑在屋簷上、地上、花草枝葉上,覆上一層朦朧的白色。瑩澈潔白,占據著院中的每一個角落,一到院中見到的便是這滿目瑩霜,一如那位新晉的瑩麗儀占據著六宮的視線。


    她那個孩子大約是生不下來了。都說稚子無辜,可六宮裏真正心善的本就沒有幾個。她又如此極盡風頭,若眾人還都能視若無睹地任由她把孩子生下,這裏便不是我住了多年的皇宮了。


    那晚月色晴朗皎潔,卻不知在何時轉了陰,以致次日到了巳時仍是一片昏暗,仿佛天初亮時。


    莊聆親自來簌淵宮告訴我,瑩麗儀一早就向宏晅請了旨,欲遷去映瑤宮碧葉居居住。她初入宮時,宏晅大抵是因為仍惱著瑤妃致我小產之事而未讓她去映瑤宮隨居。今時今日,瑤妃對她關心有加,大顯賢德,又位份已複,宏晅便也未有阻攔。


    這會兒,大概正遷宮呢。


    “瑤妃想要這個孩子。”莊聆徐徐說著,一縷笑意若隱若現卻意味深長,“恐怕蕭家族中亦有人希望她能得這個孩子,畢竟她比皇後娘娘得聖心多了。”


    是以皇後已經閉門不見人有兩日了。嶽淩夏位晉麗儀、請旨遷宮兩事,都不曾聽過長秋宮有任何表示。心裏不願,卻又奈何不得族中的意思,皇後此時定是煩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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