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達摩從廣州下船,就被廣州刺史蕭昂送上了前往了建康的舟船。


    蕭衍上台以後,其實也不是完全沉迷於佛法。


    至少在蕭衍剛上台的時候,他也曾經勵精圖治的,大力修整過內政的。


    南梁一項內政成果,就是大力開發江南和嶺南。


    在東晉衣冠南渡的時候,江東地區還不是後世的魚米之鄉,更不是明清時代的富甲天下之地。


    東晉時期的東晉,浙江地區的山裏都住著紋身剃發的山越人,雲夢澤的沼澤裏住著捕獵人頭的荊楚人,南方很多地方都是沼澤。


    從劉宋到南梁的開發,才有了現在建康的繁華。


    但是此時南方還有一個繁榮的地區,就是嶺南地區。


    嶺南地區,從秦末趙佗入漢庭後,嶺南和平統一後,這之後就沒有遭遇到大的動亂。


    不過嶺南地區酷熱,瘴氣橫行,依然是中原人恐懼的地方。


    東吳時期,孫權以步騭為廣州刺史,步騭將部分漢族人口從交趾地區(越南),遷入到了廣州地區,充實了廣州地區的人口。


    等到東晉衣冠南渡,中原及關隴人民大批南遷,嶺南人口大增。


    這個時代的嶺南,其實和北方大亂鬥時期的五涼時期有點像。


    都是因為中原亂戰,遠疆的涼州地區和廣州地區,都成了逃難的目的地,成了保存文化火種的諾亞方舟。


    也正是因為嶺南之地的積累,才有南朝最後一個王朝南陳代梁,陳霸先的基本盤就是嶺南。


    菩提達摩在離開廣州的時候,還遇到了一件事。


    他在離開廣府的碼頭上,遇到了一支俚人(壯族先民分支)的商隊,見到了一名十多歲的女孩。


    這個女孩眼神聰慧,麵對菩提達摩這個番邦的和尚沒有任何恐懼之色,反而好奇的看著菩提達摩。


    菩提達摩笑著看著女孩,對著這支俚人商隊首領詢問道:


    “這女娃娃是你的女兒嗎,叫什麽名字?”


    俚人商隊首領連忙說道:


    “番和尚不要亂說,這是我們首領的女兒。”


    小女孩看著菩提達摩,不滿的說道:


    “你這番和尚為什麽不問我名字,反而問別人?這是什麽道理?”


    菩提達摩哈哈一笑問道:“女娃娃,你叫什麽名字?”


    宗教學者的前置職業都是語言天才,菩提達摩立下誌向來中土傳法,就在天竺想盡辦法自學了漢語。


    到了廣州後,他不僅僅練習漢語,就連嶺南很多俚語都學會了。


    聽商隊口音,他們應該是廣州西麵的俚人(今廣西和雷州半島)。


    女孩叉腰說道:


    “說我的族名伱這番和尚也不懂,我有一個漢名,記住了!我叫冼英!”


    菩提達摩雙手合十說道:


    “和尚記住了,不僅僅和尚記住了,以後還是更多人會記住女娃娃的名字。”


    商隊首領驚訝的看著菩提達摩,說這話的時候他寶相森嚴,真有得道高僧的樣子。


    菩提達摩說完也不回頭,直接登上了蕭昂準備的舟船離開了。


    接下來的路程,達摩先是從廣州乘船前往了泉州,此時的泉州也是梁武帝登基後新建的,南安郡作郡治,還不是宋元時期的遠東第一大港。


    不過泉州港的港口條件很好,蕭衍又遷入了大量人口發展這裏,已經初見繁華。


    菩提達摩一路上也不念誦佛經,要麽和船員攀談,下了船就到處閑逛,和商賈百姓攀談。


    到了泉州之後,就沒辦法繼續坐海船了。


    杭州海運疏通,那是唐中期以後的事情了。


    菩提達摩從福建轉入江西,再從江西入浙,最後北上進入今江蘇的地界。


    過了閩浙交界,就可以走水陸了。


    江浙水係從東晉時代就開始大規模的整修,等到唐宋時代徹底完成,最終形成一個巨大的水域網絡。


    在這個時代的水域網絡已經初見雛形,達摩乘坐舟船,見到了一個個繁榮的碼頭和市集,一路北上進入到了建康城。


    蕭衍此時已經已經完成了轉輪王七寶中的兩寶現世,對於菩提達摩這個天竺來的僧人非常重視,就在達摩還沒有入城的時候,就已經派人在城外引接了。


    菩提達摩一到建康,就被蕭衍安排到建成一半的同泰寺休息,緊接著蕭衍又派遣自己的大僧正法雲和尚去見菩提達摩,考察他是不是真的有本事。


    法雲和尚和菩提達摩相談了一日夜的佛法,連忙返回宮中向蕭衍匯報:


    “陛下,這天竺僧人是真的高僧,此人能來中土,正是應了您是轉輪王出世的征兆啊!”


    聽到這裏,蕭衍哈哈大笑,更認為自己是有德之人。


    如果不是自己的德心,天竺高僧又怎麽會千裏迢迢來中土呢?


    一定是佛祖為了幫助自己弘揚佛法,這才派遣菩提達摩來的!


    確定了這一點後,蕭衍立刻在皇宮內的佛堂崇雲殿接見了菩提達摩。


    見到菩提達摩依然是一身的百衲衣,蕭衍疑惑的問道:


    “天竺來的大和尚,朕賜予你紫羅袈裟,為何不穿?”


    菩提達摩淡淡的說道:


    “在和尚眼裏,百衲衣和紫羅袈裟都是一樣的,不過是覆蓋皮囊的外物罷了。”


    聽到這裏,蕭衍反而更高興了,從這句對答上,就能看出達摩的不凡。


    他帶著自誇的語氣說道:


    “我中土佛氣,比之天竺如何?朕曾經讀《法顯傳》,言天竺佛氣衰微,就連佛祖成佛的古國都已經凋敝,被野獸占據,是否如此?”


    達摩低著頭說道:


    “佛祖尚有入滅之時,佛法也有末法之時。”


    聽到這話,蕭衍更是覺得這和尚有意思。


    他問道:


    “朕即位以來,造寺寫經,度僧不可勝紀,有何功德?”


    達摩垂著眼睛說道:


    “並無功德。”


    蕭衍有些生氣,他繼續問道:


    “何以無功德?”


    達摩說道:


    “陛下所做的,都是徒具形式的小德,如影隨形,表麵看起來有,實際上根本沒有。”


    蕭衍問道:


    “那什麽是真功德呢?”


    達摩說道:


    “淨智妙圓,體自空寂,如是功德,不以世求。”


    蕭衍又問:“如何是聖諦第一義?”


    達摩對答:“廓然無聖”。


    蕭衍最後問:“對朕者誰?”


    達摩還是那副老僧自在的樣子,回答道:“不識。”


    這下子蕭衍愣住了,他身邊的大僧正法雲和尚也傻了。


    昨天和達摩談論佛法,法雲和尚確定達摩是真的有本事。


    怎麽今天這樣對答,那不是得罪皇帝嗎?


    雖然說蕭衍是菩薩皇帝,不動殺心,但是這麽做也不利於他在中原傳法啊?


    法雲和尚不理解達摩為什麽這麽做,但是顯然達摩的話已經得罪了蕭衍。


    蕭衍揮揮手,讓達摩退下,心情有些不高興。


    “陳慶之南歸帶回來一個和尚,聽說是北麵有名的和尚,是佛圖澄轉世,你也去見一下。”


    蕭衍想起了陳慶之力薦的辯機,剛剛在達摩這邊碰了壁,蕭衍想要見一見這個北朝的名僧有什麽特別的。


    法雲和尚領命而去,達摩回到了暫住的同泰寺後,他沒有繼續留在同泰寺傳授佛法,而是立刻收拾行囊,帶著從天竺帶來的經書前往長江邊上的渡口。


    法雲和尚又忙著去見辯機,交談之後發現這個辯機也確實有點本事。


    和辯機交談後,法雲和尚又怕他和達摩一樣桀驁,再次得罪蕭衍,於是說道:


    “大和尚是有本事的人,但是麵見陛下一定要慎言。”


    辯機和尚在北魏的時候,就在上層政治圈子裏混了,當然明白法雲的意思,他立刻說道:


    “陛下是菩薩,麵見菩薩自然要慎言。”


    聽到辯機這麽說,法雲和尚就知道辯機是上道的,他返回皇宮再次向蕭衍匯報:


    “那辯機和尚是個有本事的。”


    蕭衍仔細琢磨達摩的那幾句話,雖然聽著刺耳,但是覺得其中確實有佛法深意。


    他本來還在猶豫,要不要繼續召見達摩,聽到法雲又說辯機有本事,於是決定先召見辯機。


    第二天。


    辯機和尚穿上了蕭衍賜予的紫羅袈裟,跟著法雲來到了崇雲殿。


    看到辯機穿著紫羅袈裟,蕭衍問道:


    “和尚是出家人,為何穿此華服?”


    辯機愣了一下,這袈裟不是你賜的嗎?怎麽問我為什麽穿?


    不過辯機也是才思敏捷,本身就擅長辯經,他立刻說道:


    “陛下是皇帝菩薩,菩薩所賜,不得不穿。”


    聽到這裏,蕭衍的表情好看了一些。


    雖然這種奉承見得多了,但是畢竟外來的和尚會念經,聽到北朝來的僧人都這麽說,蕭衍心情好了不少。


    “我大梁氣象,比之北邊如何?”


    辯機立刻說道:


    “大梁佛法更甚。”


    蕭衍再次問道:


    “朕即位以來,造寺寫經,度僧不可勝紀,有何功德?”


    辯機掰著手指頭說道:


    “度僧一人,猶造九層浮屠,造寺一座,更有功德千萬。”


    “譯經傳法,也是功德無量的事情。”


    “和尚觀之,陛下功德億兆,可以成佛了。”


    蕭衍更高興了,他又問道:


    “既然如此,為何朕還沒有佛經上所言的神通?”


    辯機說道:


    “陛下的功德足以成佛了,但是佛是覺悟者,是自悟者。菩薩是度人者,是他覺者,陛下留在人世間要度化億兆黎庶,所以才證菩薩果,未顯佛門神通。”


    蕭衍這下子是徹底開心了,他連忙問道:


    “菩薩果後又如何?”


    辯機說道:


    “隻要陛下積攢功德,七寶現世,自當成就轉輪王果位,到時候神通自現,天地同泰,萬法歸一!”


    這個馬屁可以說是徹底拍到了蕭衍的心坎裏,他這下子確定辯機是真的有本事,立刻對大僧正法雲說道:


    “賞!”


    “賜辯機和尚佛寺一座,賜他禦前講經的資格!”


    兩次禦前論佛,達摩低調的離開建康,準備繼續北上洛陽。


    辯機在建康聲名鵲起,迅速成為建康的佛學新星。


    ——


    正光二年,七月十五,蘇澤在高平城內修整後,立刻領兵繼續北上夏州。


    結果和當時在武興所議的那樣,夏州刺史根本無力控製州內的局勢,任由夏州內部叛亂。


    蘇澤抵達夏州治城統萬,這座城市在北魏滅胡夏之後就被摧毀,新城是在舊城附近興建的小城,和赫連勃勃所建造的統萬城相差甚遠。


    蘇澤和蘇亮憑吊了統萬城的遺跡,迅速接管了夏州的防務。


    抵達夏州,蘇澤也得到了六鎮確切的消息。


    破六韓拔陵造反後,已經控製了沃野鎮,他命令渠帥衛可孤圍攻懷朔,懷朔鎮將楊鈞以高歡為將,死守懷朔鎮城,但是懷朔周圍的村鎮、戍所、集市已經全部淪陷。


    破六韓拔陵又親自帶領沃野鎮的十萬叛軍,進攻武川鎮把守的白道。


    當年蘇澤就是從白道進入六鎮的,這是通往六鎮和恒州的最重要通道,一旦讓破六韓拔陵攻破白道,那北魏舊都平城就無險可守。


    這也是為什麽這次北魏朝堂出奇的高效,立刻委派了李崇出征的原因。


    東三鎮撫冥、柔玄、懷荒也全部都叛,叛軍殺死鎮將,已經開始幽州冀州方向擴散,整個北境都亂了起來。


    夏州壓力也很大,雖然破六韓拔陵的重點進攻方向還是恒州,也就是當年北魏起家的地區,但是夏州和六鎮連接,也受到了大量六鎮南下災民的衝擊。


    夏州內的不少部族,也早就被“真王”的理論蠱惑,打出了反叛朝廷的旗號。


    蘇澤沒有管這些小股的叛軍,而是按照韋孝寬當時提出的計劃,在橫山——無定河地區建立防線,重點是在黃河邊上建造永樂城,堵上流民軍沿黃河南下的缺口。


    蘇澤這段時間已經積攢了一批【築城匠】係列的隨從,夏州有不少南下的六鎮災民,並不缺乏勞動力。


    最重要的工作還是保障築城的安全。


    蘇澤將督造永樂城的任務交給了李賢,交給了他從高平郡募集的鄉兵,自己帶兵去解決橫山防線周圍郡縣的叛亂。


    ——


    華州,北海王元顥,正在和屬下議事。


    胡琛叛軍已經攻入到了潼關附近,滋擾渭水運輸線路。


    蕭寶夤已經多次要求元顥驅趕叛軍。


    北海王元顥也知道拖不下去了,他詢問眾將士對策。


    眾將士全都無策。


    一個年輕的謀士,指著渭水和洛水交匯的沙苑,說道:


    “大王,我軍應該迎戰於此地!”


    “淨智妙圓,體自空寂,如是功德,不以世求。”


    美妙圓融的清淨智慧,忘掉自己,達到空寂無我的地步。這樣的功德,不是靠世俗的有為來求得的。


    “廓然無聖”


    空空蕩蕩的,哪有什麽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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