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過得飛快,一如既往。


    倒數著開學的日子裏,呂錦程一邊尊師重教,一邊安下心來,把公司裏的千頭萬緒重新規劃理順。


    一個尋常的晚上,南湖產業園依舊燈火輝煌,不少員工都在加班。


    “幫我看下mu2543次航班,大概什麽時候到?”


    呂總坐在辦公椅上,端起麵前的咖啡杯,吸溜著品了一口,把不遠處的賀盈叫進房間。


    “滬城到江城,後天下午三點。”


    賀盈迅速查詢完畢,回應道。


    “我後天下午沒什麽安排吧?”


    呂錦程的眼神有些疲憊,瞳孔裏似乎還有一些血絲。


    坐在辦公室裏的他,今天隨意穿了件深色休閑襯衫,明晰的五官在鏡框下顯得斯文而深邃,上半身挺拔的輪廓若隱若現。


    賀盈看著看著,竟然站在原地足足呆了幾秒。


    “啊沒有。”


    看著呂總皺眉,揉了揉眼睛的樣子,她一時總想為他做點什麽,重新強調了一遍。


    “目前沒有。”


    “不過,咱們學校開學比隔壁晚,瑞瑞這會應該還沒買機票。”


    “老板你完全可以放心,她們兩個不會在機場撞車的。”


    “.”


    呂錦程一怔,放下手中的咖啡杯,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嘴角不由得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嘖嘖,你現在確實有些專業助理的樣子了.”


    被老板有意無意點了一句,賀盈這才突然反應過來,臉頰由於羞惱浮上幾朵火燒雲。


    這可是呂總的私事!


    他的幾個女朋友撞不撞車,作為一個懂事的下屬隻需要安排好時間,絕對不應該主動點破潛在的修羅場。


    一種懊惱羞澀的念頭湧上心尖。


    一點都不稱職!


    怎麽這麽不小心呢?


    怎麽這麽不懂得保持距離呢?


    所有的這些念頭和情緒,想法和悸動,其實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而就在這一瞬間的尷尬和窘迫還來不及散去的時候,她忽然感覺到了,呂錦程的眼神在她身上移動打量,注意到了她微妙的失態。


    “不好意思呂總,我不應該”


    她終於組織好語言開了口。


    “沒事,後天下午送我去機場接站。”


    男人隻是對賀盈點點頭,似乎是挺滿意這份坦誠,也衝她溫柔讚許的一笑。


    “呂總,我明天.可能要請個假。”


    “嗯?”


    “後天回去祭祖,爸爸比較在乎這些,所以一家人要全部到齊。”


    賀盈努力咬了咬牙,回了回神,將目光從桌子上移開,遞向男人,又左右逃避似的晃開。


    需要自己的時候卻不得不缺席,小助理目光中隱隱帶著幾分抱歉。


    “好,你回去吧,假期這段時間確實辛苦了。”


    呂錦程轉了轉脖頸,站起身來,輕輕拍了拍賀盈的肩膀。


    “好好休息幾天,回家路上要不要用車?”


    “不用不用,我買火車票就可以。”


    賀盈連忙搖搖頭。


    “你啊你”


    呂總又是一笑,也許是看得出她的情緒,也許是發現她確實有點累了,需要緩解一下,竟然接了個問句。


    極為少見的,老板對秘書的問句。


    “今天就到這,要不要去樓下喝一杯?”


    相比一年前冷冷清清的南湖產業園,周邊的熱鬧程度已然不可同日而語。


    樓下就是一家名叫corner的小酒吧。


    正麵有水瀑布屏風遮擋,裏麵也不大,兩條走廊各有十幾個卡座,一圈半圓的吧台,顧客不多也不少,氣氛十足。


    在靠著內牆的卡座裏,一男一女相向而坐,服務生俯下腰看著兩人點單。


    “一杯檸檬水,就這些吧。”


    盡管說是喝一杯,但賀盈拿著菜單,也沒有點常見的調製雞尾酒,而是選擇了自己的舒適區。


    畢竟這種小情侶約會或是陌生人社交的場合,不是她經常光顧的地方。


    一絲絲緊張和生澀,不由自主地綴在她的臉上。


    她半邊身子靠在沙發椅內,輕輕翹起一條腿,晶瑩剔透的修長,以及隨性肉感的浪漫,散發在曖昧燈光下的空氣中。


    “不是什麽要緊事,你肯定不會請假。”


    “家裏.沒什麽事情吧?”


    換了個環境,就連對話的氛圍也變得柔軟了許多。


    呂錦程轉著麵前的酒杯,帶著幾分關心的語氣,輕聲問道。


    “沒事沒事,不是你想的那樣。”


    仿佛是觸動了心頭最柔軟的那根弦,賀盈的眼圈都有點小小紅了一下,皺皺鼻子說。


    “就是很單純的回鄉祭祖,隻不過少了誰都不行。”


    “在我爸爸的精神家園裏麵,鄉親都是家人,鄉土就是情懷,而祖宗和家族,則是一條重要的紐帶。”


    “這根紐帶也讓身處城市的我,永遠與自己的家鄉聯結在一起。”


    “每年清明冬至、臘月二十四,過年當天以及元宵節,我爸爸都會雷打不動地號召全部家人,按照本地風俗進行祭拜。”


    “理解,這對於長輩來說,其實有時候是一種情懷。”


    呂錦程一副明了的樣子,點點頭。


    “起先我都搞不清那些煙灰上麵,飄蕩的到底是哪方神仙哪方祖宗,但後來,從這些長輩們跪下磕頭的背影裏,我漸漸了解了他們寄予的信仰是什麽。”


    賀盈坐直了身子,一雙亮晶晶的瞳孔閃爍著光芒。


    “早年我就默數過,要磕頭的墳頭有十幾座,還東一處西一處,並且有固定的順序。”


    “更要命的是,我爸爸信奉的理念是必須在中午12點之前完成,不管風雨有多大,草木有多深,燒紙的決心絕不動搖。”


    “這麽認真?”


    “對,我爸爸意誌堅定,甚至可以理解為樂此不疲。”


    賀盈托著下巴,低頭抿了一口檸檬水,描述起了家鄉的細節。


    “從那一天的早上開始,閃電雷霆的作風讓他意氣風發,率領著所有人從東跑到西,從一個墳頭趕到另一個墳頭。”


    “他會提前準備好所有的紙錢,車後麵擺著十幾個塑料袋,裏麵分門別類地放著各式各樣的天地銀行的金融產品。”


    “每到一處,先打掃幹淨擺冷盤,再點火燒紙,放完爆竹以後所有人依次磕頭。”


    “那看來,你們也是個大家族啊。”


    男人適當插了一句。


    “村子裏哪有什麽大家族反正在空檔時,長輩們會聊起墓碑後麵那些人的故事,等紙錢燒得差不多的時候,就轉戰下一處。”


    賀盈自嘲地笑了笑。


    “年複一年,這樣的儀式成了固定流程,無論誰身處何地,無論身上掛著千頭萬緒的事務,大家都不會忘記。”


    “尤其是我爸爸,他總是跟河裏的鮭魚一樣,永遠惦記著上遊產卵的時間和地方。”


    “他努力想讓小輩們記住這些墳頭的位置,記住裏麵埋著的人在整個家族中的位置,更想讓我們知道這麽做的意義。”


    “可這有什麽意義呢?”


    “按照長輩的說法,這應該叫作落葉歸根。”


    認真聆聽的呂錦程抱起胳膊感歎道。


    “他也會這麽說。”


    賀盈抿著嘴,細長的五指緩緩張開:“可對於根,我是沒有什麽念想的。”


    “所以,這樣重複了一遍又一遍的儀式,我強迫自己理解成是在找尋某種意義。”


    “從村裏到城裏的距離不多不少,正好一百公裏,這一段路,我爸爸走了無數次,我也陪著他來來回無數次。”


    “他每次好像很努力地在回憶,拚湊出他童年在這片土地上的畫麵,回味那些人,回想那些人發生的故事。”


    “而這個時候,是一年到頭難得會看到的,他很放鬆的樣子。”


    賀盈突然仰起下巴,對著呂錦程的眼睛笑了笑。


    “他啊,時常對我和弟弟說,老了以後哪也不去,就在家鄉養老。”


    “弟弟倒沒心沒肺不當回事,這種話我一直嗤之以鼻,萬一有個頭疼腦熱的,鄉衛生所還能將就,假如問題大了,難道還要城裏的救護車跋山涉水來接嘛?”


    “我對於農村的未來不太看好,時常跟他較勁,就說等你們這一代人過去了,村子裏都沒人了。”


    “他就經常會提高嗓門,我給你學一下哦。”


    【誰說沒有?你看那誰家不又蓋了新房子?再說了,難道你們就不回來了嗎?】


    賀盈的模仿實在惟妙惟肖,引得旁邊的呂錦程也跟著嘴角勾起。


    “我從來都不好意思說,我真的不想回來了。”


    小助理挽起左手,伸到後頸係著的秀發深處,中指勾起發圈。


    沒有酒精,沒有碰杯,也沒有臉紅心跳的自然反應。


    一位安靜又耐心的傾聽者,就讓賀盈自然打開了塵封已久的話匣子。


    “呂總.其實我很想謝謝你。”


    “謝我?”


    “真的要謝謝你。”


    賀盈沉澱情緒,深深吸了口氣。


    “如果當初你沒有勸我留在江城,我可能真的會選擇回家考試在村裏或者鎮上做一些基層工作。”


    “哈哈哈哈,這也是你自己的選擇,恐怕大部分人都沒有勇氣跟著大一新生創業才對,對於普通人來說,能有個編製就算墳頭燒香了。”


    呂錦程挑了挑眉毛,形容起自己前世印象裏的學生會主席。


    “考編,相親,買房,結婚,生子,人生沿著國道都能一眼看到幸福未來。”


    “跟著我可說不定,萬一哪天朝不保夕,公司破產失業了呢?”


    他忍不住調侃道。


    “可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賀盈仿佛有點小激動,聲音悄悄提高了幾分,眸子灼灼有光。


    “如果我一輩子活在舒適區,可能就永遠不會發現自己還有如今這一麵。”


    “哪一麵?”


    “就是,跟在你身邊,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價值,能夠看清努力的意義。”


    “如果有的選,我哪怕閉著眼睛按一萬次按鈕,也要選擇這樣的人生。”


    “這樣熱辣滾燙的日子,每天都在學著成熟,學著規劃,學著思考,學著精致和漂亮。”


    賀盈別過頭,一句話恨不得擠成三瓣,臉頰間藏著嬌豔欲滴的羞赧。


    “我很喜歡。”


    “這還真是夠漂亮今天是無肩帶款式?還挺有看點。”


    呂錦程半是認真半是玩笑的說。


    “我也很喜歡。”


    賀盈“噗嗤”笑出聲,聽他說起“無肩帶”三個字,頓時低下頭,紅霞滿地。


    “我說的不對?”


    “嘻嘻,沒想到啊沒想到,呂總也有看走眼的一天。”


    “怎麽說?”


    呂錦程擺出一副認真求索的表情。


    “貼了胸貼啦,這件裙子露肩帶不好看,而且走起路來”


    她其實是想說“肩帶會容易脫落”,但是抿嘴又笑了笑,有點俏皮的眨眨眼,也有點羞澀不知道怎麽說出口。


    呂錦程卻心領神會,立刻明白了賀盈的意思,又似乎被她簡單幾句描繪的場景吸引了。


    也不由自主打量了她一下,想象起那副場景。


    這是本能。


    當一個像賀盈這樣的女孩子,穿著打扮又如此精致性感,在corner的背景音樂下,給你描繪一個“肩帶脫落”的場景。


    隻要是男人,就很難不將目光輕輕掃射過去,沿著她祼露在外的肩膀,環繞在裙下飄然若仙的曲線周邊。


    賀盈似乎注意到了老板的神情變化,稍稍直了直後背,眉眼彎彎。


    不過,呂錦程卻沒有順著這個略微有些出格的話題繼續。


    “話又說回來,你以後可能真的回不去了。”


    “.”


    “公司拿到的集資房名額,肯定有你一份,比市場價便宜那麽多,你總不會告訴我不買吧?”


    “買!”


    小助理捏緊拳頭,瞪大眼睛。


    “你看,買了房子,相當於人生的一部分就錨定在這裏了。”


    呂錦程笑著伸出手指,沾著酒杯上的水滴,在桌子上畫了個圈。


    “之後的目標還有更多,你要繼續往下走,走的越來越遠,直到大大方方告訴家裏人,以後真的不回去了。”


    “老一輩人隻會講落葉歸根,可枝繁葉茂也是一種根。”


    “有能力的人走到哪裏,哪裏就會開花結果,哪裏就是根。”


    “等你真正紮下根,再把叔叔阿姨和弟弟都接過來,也可以說是落地生根,對吧?”


    盯著仿佛化身人生導師的呂錦程,賀盈不住點頭,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他伸手打了個響指,這裏的服務員反應十分迅速,走過來俯下身子。


    “來兩杯bluemoon。”


    “???”


    賀盈表情一怔,下意識按住麵前的檸檬水,側過腦袋看著男人的動作。


    “檸檬水也是舒適區。”


    “好吧。”


    賀盈咬了下嘴唇,不再堅持。


    一分鍾後,服務員恭敬地端上來一個米色餐盤,上麵放著兩隻白蘭地杯,裏麵琥珀色的液體晶瑩閃爍,散發著誘人的醇香。


    男人端起一個杯子,賀盈見狀,也隻能懂事地端起另一杯。


    “這杯藍月亮,雖然是用金酒當基酒調的,其實大部分用的是紫羅蘭和檸檬汁,度數已經調和得非常低了,口感也很綿。”


    “是挺適合女孩子的。”


    “嗯嗯。”


    賀盈點了點頭,雖然有點聽不懂,但是依舊笑意盈盈,端起酒杯來,和他的杯沿小小的碰撞了一下,輕輕的抿了一口。


    她輕輕眯起眼睛。


    有一股清冽的檸檬清香,灑滿了自己的口腔和鼻腔,然後一股暖暖的灼燒感,又在喉管處點燃,一股溫泉般的感覺緩緩送入五髒。


    在外應酬時,她有過給呂錦程擋酒的經曆,對比之下,也不由得發出一聲讚歎。


    “確實好喝的~”


    “哈哈哈”


    呂錦程看著她的反應,再次端起酒杯,碰了碰賀盈的杯沿。


    “又來?”


    賀盈眯起眼,咯咯笑了起來。


    僅僅喝了一小口,她竟然有一種奇怪到不可思議的感受湧上心頭。


    也許是今天的氛圍感染,也許是一陣暈紅染上雪腮。


    她把酒杯舉得高了些:“老板,提一杯吧?”


    “好啊。”


    呂錦程燦爛一笑,露出潔白的八顆牙齒。


    “那我們就敬更好的自己。”


    “嗯!敬更好的自己。”


    “叮~”


    酒杯再次輕觸,發出優雅的聲響。


    液體輕輕發出一陣微波蕩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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