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鈴聲無人回應。


    媽媽果然不在家。


    周思凝從雙肩包中翻出鑰匙,擰開房門,蹲下身子從鞋櫃裏找到自己的拖鞋,把包包丟進沙發裏。


    夕陽西下,她回到自己的房間,換了件淺藍色絲綢睡衣。


    總算可以找個角落放空自己了。


    她長舒一口氣,橫躺在巨大的boll&branch床墊上,望著白茫茫的天花板發呆。


    睡衣下的腳踝修長而纖細,隻露出迷人的腳背曲線。


    隻剩下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情緒真的會克製不住激蕩翻湧。


    她伏在床邊想哭,又哭不出來,覺得可笑,也笑不出來。


    拉進黑名單這個舉動.


    和呂錦程應該算是分手了吧?


    她還是第一次談戀愛,對分手都沒什麽概念。


    再次拿出手機,看見加粗置頂的聊天框從微信中消失不見,周思凝不禁有些恍惚。


    明明昨天還開開心心窩在戀人懷裏,暢想著最後一天去哪裏玩。


    怎麽會變成這樣?


    這一切不是夢嗎?


    可隱隱作痛的掌心告訴她,確實不是夢。


    周思凝忍不住回想起電梯裏的對話。


    是啊,她早該知道的。


    一向難以接觸又高冷的關永儀,又怎麽會和男孩子走得這麽近?


    閨蜜一直在騙自己。


    到底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的男朋友開始和閨蜜出去約會,開始接納閨蜜的喜怒哀樂,開始和閨蜜成為靈魂拍檔?


    未成曲調先有情的生日聚會嗎?


    還是辯論賽上那個關於愛的超能力?


    抑或是,浪漫滿點的楊千嬅演唱會?


    值得反複斟酌的細節實在太多,周思凝無論如何也想不出個結果。


    她突然回憶起,初識呂錦程的那些心動瞬間。


    交易所門口,陽光打在少年棱角分明的臉上,他對著自己笑,牙齒白到晃眼。


    北苑的小巷子裏,他和她開起了第一家點金咖啡店。


    生意蒸蒸日上,鄰居老板隔三差五聊天打趣,說小情侶能力強得嘞。


    他從沒有反駁過。


    周思凝從小就憧憬著那些充滿著浪漫和驚喜的戀愛場景。


    在呂錦程這裏,一件又一件地實現著。


    除去花心,他根本就是自己的理想型。


    “鑰匙不急,心意急。”


    周思凝至今仍然忘不了那一刻自己的心情。


    她也永遠忘不了那個勉強稱作半個節日的光棍節。


    呂錦程拉著她逛遍大街小巷,蕩著秋千,一起放飛氫氣球。


    四下無人的南湖產業園,在繁星和明月見證下,她寫下了自己的心願。


    想和他永遠在一起。


    永遠嗎?


    回想起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呂錦程對她一直都很好。


    即使他和閨蜜突破了禁忌的界限,可男人對她依然還是一如既往的好。


    周思凝隻是想不明白。


    明明什麽都沒有發生,兩人的感情也沒有變質,一切都平穩幸福地向未來推進。


    未來幾乎清清楚楚的印在他們麵前,隻要正常往前走,就有幸福大結局。


    他為什麽半路突然停下來,要去牽別人的手?


    其實很多事情回想起來,是有端倪的。


    大家初識的時候隻是朋友,從而有了燃冬微信群。


    一開始,他和關永儀偶爾會分享一些冷門的粵語歌,說這個很好聽。


    再往後,他和關永儀的交集越來越多。


    搬家,下館子,取快遞,寫論文.


    直到有一天自己都覺得奇怪。


    比如關永儀已經很久沒有在她麵前,提起過呂錦程這個名字。


    比如關永儀為什麽對愛情有著如此深刻的認知。


    再比如,關永儀總是在明裏暗裏提醒自己。


    大度一點,矜持一點。


    是啊。


    大度一點,無視他身邊的鶯鶯燕燕?


    矜持一點,好讓自己彎道超車?


    關永儀啊關永儀,你簡直是天字號綠茶!


    想到這裏,周思凝不禁雙手捏緊,下意識深吸一口氣。


    太傻了。


    自己簡直太傻了。


    一直都太傻了,過於自信自己的個人魅力,也高估了呂錦程的自製力了。


    所以她才會在避無可避的實錘暴露之後,驚覺這個世界燈下黑的真相。


    臥室的遮光窗簾效果拔群,寂靜是夜空的主旋律。


    一片漆黑下,沒有人能發現周思凝紅腫的眼眶。


    一滴、兩滴、三滴.


    淚水如晶瑩的珍珠一般,順著柔軟的睫毛滑落下來,灑在棕發少女的臉頰上,再輕輕被枕頭抱緊。


    她全程悄無聲息,但肩膀一直輕輕顫抖,似乎試圖將內心的複雜情緒一股腦釋放出來。


    心尖尖像是被一雙手緊緊攥住。


    一個是親如姐妹的好朋友,一個是心意相通的男友。


    這兩個人,怎麽可以?


    你和她怎麽可以?


    換做別人,或許自己不會這樣生氣。


    可為什麽偏偏是她?


    周思凝熄滅手機屏幕,恢複成仰躺的姿勢,雙手交叉墊在腦後。


    燈沒有開,長久的黑暗裏,女孩輕輕閉上眼睛。


    八點半左右的時候,玄關傳來哢嗒一聲輕響。


    “喲,囡囡怎麽回來啦?”


    孫夢雲一低頭,發現腳下多了一雙女兒的鞋子,笑眯眯站在客廳裏,欣喜地提高聲音。


    “媽媽~”


    周思凝揉了揉眼睛走出臥室,強顏歡笑著,張開胳膊抱了抱孫夢雲。


    “怎麽回來不提前說一聲,吃沒吃東西呀?”


    孫夢雲揉了揉女兒的頭發,眸子裏滿是止不住的寵溺。


    “我不餓。”


    周思凝搖搖頭,擺手說道:“元旦三天假,給同學去杭城當了下導遊,順便回家看看。”


    “我看天氣預報說杭城下雪了?”


    “對。”


    “那確實也沒什麽好玩。”


    孫夢雲是典型的杭城女人。


    看上去特別有女人味,即使是金融領域的女強人,一顰一笑,舉手投足間,也能看出江南佳麗的嫵媚。


    杭城山溫水軟美人如玉,杭城女人說話如柳浪聞鶯般動聽,雙眸如平湖秋月般明亮,別有江南女子靈秀的風姿。


    周思凝幾乎完美地繼承了這一切。


    寶貝女兒這個時候還沒吃東西,孫夢雲還是挽起衣袖,打開冰箱,給她做了頓晚餐。


    俗話說,知女莫若母。


    看著周思凝束著頭發,小口小口吃麵,無精打采的樣子,孫夢雲總覺得她有什麽心事。


    於是她決定找點開心的話題。


    “囡囡啊。”


    “嗯?”


    周思凝抬起頭。


    “你上次說財大10號前結束所有考試,所以我和你林阿姨商量完,已經把來回的機票買好了。”


    孫夢雲起身,給女兒倒了杯溫水,推了過去。


    兩家人結伴歐洲遊,這是一早就規劃好的事情。


    孩子高中階段最重要的任務是學習,到了大學,也確實到了放鬆放鬆的時候了。


    “.”


    周思凝頓時愣在原地。


    “大家13號出發,就按照你和關關規劃好的行程。”


    “這次我們也放心當一回甩手掌櫃,想去哪裏玩都可以。”


    孫夢雲笑著說道。


    “媽媽.”


    周思凝捧起杯子咕嘟咕嘟喝了一口,依然覺得嘴巴發幹。


    “我”


    “我能不能不去啊?”


    她突然意識到一個事實。


    自己和關永儀,壓根就不是孤立的個體。


    扇了對方一個巴掌,在大多數場景意味著兩人原地絕交,老死不相往來。


    可在雙方父母輩都是至交好友,逢年過節都要來回走動的情況下,又該如何自處?


    一向懂事的周思凝,竟然不知道該怎麽辦好。


    難道要和家人說,關永儀搶了自己的男朋友,以後沒法做姐妹了?


    一方麵,是這件事涉及個人隱私,她對家人實在說不出口。


    另一方麵,總不能因為自己的原因,影響上一輩人的真摯友情。


    這太不顧全大局了。


    況且,關永儀的爸爸媽媽,和自己的爸爸媽媽除了數十年的友誼之外,還有不同領域的合作。


    “哈?”


    “為什麽不去啊?”


    孫夢雲眉頭微蹙,一副不理解的樣子:“你不是一直吵著想去巴黎看看嗎?”


    “所有的行程都約定好了,你不去,讓人家關永儀一個人跑前跑後,不禮貌吧?”


    “不是,我.”


    周思凝欲言又止。


    她甚至想說,沒準關永儀這會也不一定想去。


    “囡囡,你是不是談戀愛了?”


    孫夢雲看著支支吾吾,明顯有話藏在心裏的女兒,抿著嘴問道。


    相比關永儀的母親林莉芬,她絕對是個開明的母親。


    孫夢雲並不反對女兒大學期間談戀愛。


    事實上,她其實心裏鼓勵的成分居多。


    早點嚐嚐愛情的酸甜苦辣,對於女兒的成長絕對有好處。


    因為她本人,就是失敗婚姻的犧牲品。


    “你是不是假期想陪男朋友出去玩,所以不想和大家一起旅遊?”


    “如果是這樣的話,你就直說咯,媽媽又不是不理解你。”


    “而且行程大家可以坐在一起商量的,縮短一下,少玩幾個國家也沒問題。”


    “不然你直接不去,要怎麽和林阿姨和關叔叔解釋?”


    孫夢雲慢條斯理地說著,溫柔似水的語氣。


    “.沒有。”


    周思凝眸子一黯。


    如果是之前的她,一定會願意承認。


    並且會樂於和孫夢雲分享,自己談戀愛的點點滴滴。


    但現在的她卻難以啟齒。


    “囡囡,媽媽支持你談戀愛。”


    孫夢雲似乎是看出了女兒的口不對心。


    她笑著伸出手,捏了捏周思凝不自然的臉頰,關心道。


    “十八九歲這個年紀有喜歡的男孩子,其實很正常。”


    “我們家囡囡又這麽漂亮,兩情相悅的話,該嚐試就要大膽一點。”


    “如果有雙向奔赴的感情,一定要珍惜機會。”


    “不要像媽媽一樣,年輕時候太自以為是不懂事,錯過了才知道後悔。”


    她出生於杭城蕭山區,自古以來就是富庶之地,傳說中的贅婿天堂。


    這份光鮮和底氣的背後,是蕭山經濟長期保持高速發展積累出的雄厚實力。


    蕭山雖僅是杭城市轄下的一個區,但憑著優越的地理位置、便利的交通條件和土地優勢等,連續多年成為浙省經濟發展的排頭兵,一度位列全國百強縣(區)前三甲。


    這個地方招上門女婿,是一件習以為常的事情。


    在這樣的背景下,周元新與孫夢雲的婚姻,並沒有表麵上的一帆風順。


    頂著贅婿這個名頭,周元新硬是靠著自己,在滬城打拚出了一番事業。


    事業有成的同時,他也受夠了強勢的孫夢雲。


    離婚之後,他更是恨不得把所有的愛,都傾注在自己的女兒身上。


    “媽媽.”


    周思凝心裏不由得湧上一陣感動,水汪汪的眸子轉了轉,忍不住開口問道。


    這還是母女倆第一次聊起這個話題。


    “真的會後悔的嗎?”


    “當然會了。”


    孫夢雲嘴角浮起一絲苦澀,陷入長久的回憶。


    “現在想想,你爸爸其實沒什麽不好的,對我們兩個真的沒話說。”


    “可是.他都和.”


    剩下的話,周思凝沒有說出口。


    她不是不知道,周元新在離婚前就有著一些風流韻事。


    畢竟在她小的時候,爸爸媽媽就因為這些沒少吵架。


    曾經眼裏容不得沙子的女人,怎麽能說出這種話?


    “囡囡,你要知道,這一點男人就沒有例外。”


    “媽媽告訴你,古往今來,有能力多吃多占是人的本性,當資產到達一定程度的時候,麵對的誘惑是幾何級數倍增的。”


    孫夢雲聳了聳肩,一副曆盡千帆的樣子,輕輕歎了口氣。


    “尤其是我們金融行業,花花世界迷人眼,看的多了,也就習慣了。”


    “優秀的男人就像恒星,天生就會發光,還有許許多多的行星圍著他轉。”


    “當然,媽媽隻是想告訴你存在這個事實。”


    孫夢雲停頓一下,繼續說道。


    “囡囡要是真談戀愛啊,我建議還是找個普普通通的男孩子,老老實實的最好。”


    “滿心滿眼隻有你的那種。”


    “其實入贅我們家也可以,你在家裏說一不二,這樣以後也不用擔心他會讓你傷心難過。”


    “.”


    周思凝聽到這句話,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雖然孫夢雲肯定是為了自己好,可嫁給這種男人,就能得到幸福嗎?


    她低下頭,想了好久好久。


    最終還是在心裏否定了媽媽的建議。


    老老實實的男孩子是不錯。


    可她偏偏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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