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兄說五年之後,許塵可以擊敗西門望,然而……五年真的太長,如果西門望真的老了怎麽辦?如果他病了怎麽辦?如果他在自己戰勝他之前就已經老死病死了怎麽辦?在山中苦修技藝直欲複仇,出山之時仇家或者白頭或者早已死去,時間代替自己執行了懲罰,然則那豈不是世間最惘然心酸的事情嗎?


    許塵知道自己這時候的情緒有些問題,對修行沒有任何幫助反而會造成極大的障礙,如果任由這種不甘悲苦的情緒發展下去,隻怕整個精神都會入魔。


    他明白自己這時候必須做些什麽事情,來暫時消彌心境裏的魔意,他知道自己現在的實力依然弱小,沒有任何資格向西門望發起挑戰,然而無論是身體經脈裏艱難艱澀前行的靈氣,還是那份悲苦意都在催使著要做些什麽。


    在巷中冬樹影下沉默站了很長時間,看著無仙鎮裏乏善可陳的景致,聞著家家戶戶飄出的肉香,他想起了小黑子當年寫的那些信,抬步向城北走去。


    一抬步,他腳下發出噗的一聲輕響,鞋畔積著的厚厚灰塵隨之散開,向著空中飄去,然後安靜地落在樹下牆上。


    積灰散去,露出幹淨的青石板。


    青石板上出現兩道約兩指深的腳印,邊緣整齊光滑,仿佛是用刀刻出來一般。


    許塵走在無仙鎮的寒風中,他清晰地察覺到自己的力量與原先有了明顯的變化,感覺也比以前敏銳了很多,行走時身體的節奏感非常清楚,鞋底反震回來的大地力道就像是鼓點一般,露在袖外的手背肌膚甚至能察覺到最細的風的流動痕跡。


    靈氣對他身體的改造在極短的時間內產生了效果,這種難以言說的強大感覺,讓他產生了一種強烈地證明這種強大的渴望,同時先前在樹影下的那些思考與不甘,也變成了某種難以抑止的衝動。


    強烈要破壞一切的衝動與書院後山弟子的責任感強烈衝突,讓他始終無法確認自己究竟要不要那樣做,直到走到城北那座府邸前,清晰而穩定的腳步節奏終於讓他冷靜下來,並且明白了自己究竟要做些什麽。


    大將軍府冬園深處。


    端木容看著書桌後的大師兄,輕聲說道:“許塵今天的心情有問題。”


    大師兄放下手中那卷書,看著少女溫和一笑,安慰說道:“你在擔心什麽?”


    端木容沉默片刻後說道:“我覺得他好像要做些什麽事情。”


    大師兄說道:“想做什麽那就做吧。”


    端木容看著大師兄問道:“難道師兄你不擔心什麽?”


    大師兄感慨說道:“這些年來的弟子,大多是像我這樣隻知修行或專研一道的癡人,唯有小師弟自幼在塵世裏拚命掙紮,所以從某些方麵來說他是書院最強的那個人,對於危險這種事情,他有自己的判斷,我相信他的判斷。”


    端木容看著他的眼睛,認真說道:“哪怕這件事情會帶來麻煩?”


    大師兄沉默片刻後,認真說道:“並不是想像的那般強大無雙,但我想小師弟做事總有他的理由,而且對於機會這種事情,我同樣相信他的判斷。”


    無仙鎮北那座府邸側巷中。


    許塵看著灰色的高高府牆,決定無論如何,也要進去看一眼。


    正如大師兄說的那樣,他是一個對於危險很警覺的人,而對於機會這種事情,也有非常清晰的判斷,很少會錯過。


    在無仙鎮裏殺人,便等若在西門望麵前殺人,聽上去有些匪夷所思。


    今天卻是他最好的機會。


    因為西門望今天決定歸老,所以他便老了——一頭蒼老的雄獅,對於自家領地的巡視總會疏忽一些,事後的震怒相信也比較容易化解。


    許塵走到灰色府牆下。


    他膝蓋微彎。


    身體內強大的靈氣,瞬間灌注入他的雙腿內。


    鞋與地麵之間發出一聲混濁的悶響,無形的氣流噴濺而出。


    他就像一隻大鳥般,輕鬆尋常地躍起兩丈,翻過了那道高高的府牆。


    落足之處,是一片漸凋的花圃。


    花圃前方是一片庭院。


    庭院裏有一把鬆木椅,椅上坐著一個人。


    西門望最信任的軍師,奚凡。


    奚凡看著花圃裏的許塵,感慨說道:“我一直在猶豫要不要殺你,你便來了。”


    ……


    庭院裏,軍師奚凡的屍體漸漸被燒成灰燼,石板上的殘雪逐漸融化,變成一道人形的詭異的小島,讓這些畫麵發生的,便是死者曾經輕蔑提到過的那些小火球。


    許塵站在旁邊沉默觀看,他並不知道大師兄在將軍府冬園裏會因為自己的表現而滿意,他隻是為自己先前的表現而感到滿意。


    軍師奚凡居然是如此強大的一名符師,這確實是他沒有想到的事情,能夠把天地元氣撕碎成無數道細碎的治流裂縫,奚凡至少動用了那道符文,而且還能讓這些符文沒有相互衝突,手段著實驚世駭俗。麵對著敵人籌謀已久的手段或者說謀劃,他選擇了最簡單直接的應對方式,在絕對的力量麵前,任何陰謀都像火中的殘雪那般脆弱,他非常滿意自己先前的應對。


    當那個拳頭轟開奚凡頭顱後,他胸腹間那些悲傷澀滯似乎也被同時轟開,一片開闊清曠,憶起魔宗堂口前的那千萬顆石頭,他明白了很多事情。


    在冬樹蔭影下,他心中生出很多不甘,那些讓情思不得暢快的存在便是所謂塊壘,何以澆塊壘,憑胸中一道靈氣足矣,何以養靈氣?遇著你想殺應該殺的人時,直接把他殺了便是,瞻什麽前顧什麽後,想什麽大局?


    “我來自永安,所來隻為取你的性命。”


    許塵輕聲說道,雙手握著軍刀把地麵上殘留的那些足印痕跡全部抹去,他不擔心自己會被西門望抓住什麽把柄證據,隻是很注意不讓世人從中發現自己已經入魔的真相。


    做完這些事情他輕輕躍出那道灰白色的府牆,遠處不知哪個民宅裏再次傳來清晰的蔥香他怔了怔後向巷口外走去麵容平靜神態安詳,哪裏像是一個自幽冥間探出骨爪想要複仇的死神,隻是一個急於歸家的旅者。


    許塵回到將軍府時,冬園內外一片混亂,所有校尉仆役的臉上都寫滿了震驚和恐懼的神情,想來軍師奚凡死亡的消息已經傳開,他沒有什麽表情,沉默走到冬園那道石門外的馬車畔,接過山山遞過來的行李。


    冬園外的石階上,西門望大將軍正在和大師兄告別那張冷若寒鐵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似乎那名忠誠下屬的死亡對他的心境沒有造成任何影響。


    忽然西門望回頭望向許塵。


    許塵神所平靜回望著他。


    雖然剛剛砍斷西門望的一支手臂,但許塵的心裏沒有任何警惕之意。他和複侯都殺過很多人,觸犯過很多條唐律,他們的身份地位都不普通,隻要沒有證據沒有被當場抓住,那麽便拿他們沒有辦法。


    看著石階上中年男人微微挑起的霸眉,看著對方眼中毫不掩飾的冷冽殺意,許塵想起呼蘭海畔那個無法停下的拳頭,然後想起自己先前擊出的那一拳,笑了起來。


    在這時許塵很想對西門望說我會在長安城等你等著殺死你,但他什麽都沒有說,安靜把沉重的行囊背起跟著大師兄上了馬車,然後輕輕拉了山山一把。


    “其實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開心。”


    簡陋的車廂中,大師兄看著窗外無仙鎮的街景,忽然開口說道:“仇恨不是靠鮮血就能洗清的,所以殺人這種事情真的沒有太多意思。”


    然後他回頭望向許塵,神情溫和說道:“我不是侈談什麽寬恕之道,當然不是要你隨時被人去殺,隻是這種事情如果循環發展下去,很難找到什麽盡頭,而且不停被人複仇是件很麻煩的事情。但你若要入世便沒有辦法躲,書院的名字就算有三十幾斤豬頭肉那般重,律法就算再嚴苛,若對方連死都不怕,自然也不會在意這些。”


    許塵聽著大師兄的教誨,沉默思忖片刻點了點頭,卻沒有說什麽。


    寒風掀起馬車的窗簾,不知從何處再次傳來濃鬱的蔥香,他不解向窗外望去。時已近暮,白天人煙稀少的無仙鎮街道上,卻顯得熱鬧了很多,軍士與百姓們的臉上都帶著喜悅的笑容,不久前發生的血案並沒有對俗世的生活造成太大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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