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塵沉默望蒼天,語氣說不出的感慨蕭索,又帶著一絲絕然,如果這時候眼角能淌下一滴淚珠或是有雪花飄到他睫毛上,畫麵想必會更帥美一些。


    端木容和他一路相伴而行,雖說談不上如經年舊友般熟稔,但也知曉此人幾分無賴性情,此時聽著他忽然說出這番鏗鏘有力的話語,不免有些動容。


    她認真盯著他側臉,沉默思考了很長時間,還是有些不敢確定自己的判斷,聲音極微小極不自信問道:“你這是在說謊還是說玩笑話?”


    許塵笑了起來,看著她說道:“既然沒有道理騙你,當然就是玩笑話。”


    端木容眉頭微蹙,就像是名貴的紫毫細鋒在紙上狠狠畫下,顯得極不滿意。


    許塵笑容微斂,看著她的眼睛認真說道:“但是說正經的,所以以後若遇到有人又做出那等樣惡心的事情,我們一定要拒絕冷漠,該出手時則出手。”


    依舊是大義凜然的風範,但這次端木容沒有被他迷惑,而是看著他的眼睛再一次認真思考很長時間後,試著確定道:“這應該是……玩笑話?”


    許塵看著她微皺的可愛小鼻尖,看著她木訥目光裏的疑惑和緊張,忍不住開心地大笑了起來,伸手從懷裏掏出一張符紙,說道:“也可以說是撒謊。”


    端木容看著他的背影,忽然開口問道:“你為什麽喜歡說假話?”


    許塵沒有轉身,說道:“小時候養成的習慣,有時候不說假話沒法活下來。”


    端木容繼續問道:“那你來荒原的目的究竟是什麽?你為什麽要教我那些陰暗的事情?你為什麽要教我學會怎樣殺人?你為什麽要讓我習慣這些?”


    簡單的人問的問題都很簡單,因為簡單所以直接,所以可以刺穿外麵藏著的無數件絲綢棉甲,比如玩笑話或謊言,直指胸口裏的內心。


    這些問題不好回答,許塵站在雪坑畔沉默思考片刻後,決定誠實作答,回頭看著她平靜說道:“我要進荒原做一件重要的事情,搶一個重要的東西,而正如你前些日子說的那樣,真到了奪食的關鍵時刻,沒有人會在乎我的書院背、景,到時候且不說能不能虎口奪食,是個人都能把我打成一條狗。”


    端木容靜靜看著他,等著他把話說完。


    許塵把手中那張符紙彈進雪坑中,語氣極認真繼續說道:“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


    端木容微微低頭,看著雪地裏不知何處,沉默片刻問低聲問道:“你要搶什麽?”


    “天書,魔域天書。”


    許塵看著她微眨的長長眼睫毛,感受著她此時心中的情緒變化,說道:“你同意跟我一道進荒原,我在想會不會和這件事情有關。”


    端木容緩緩抬起頭來,沉默了很長時間後,輕聲說道:“師傅知道這件事情後就告訴了我,我不奢望能搶到天書,但我很好奇,所以想來看看。”


    許塵笑了笑,說道:“好奇天書以及那些有資格搶天書的強者?”


    端木容微微一笑,覺得和他說話很輕鬆很舒服,因為他仿佛能夠聽到自己心裏在說的話,從來不會把自己往別的方麵去想。


    許塵還準備說些什麽。


    端木容輕輕搖頭,看著他的眼睛很認真地問道:“我沒有告訴你,你也沒有告訴我,那我們能不能算扯平,不算是互相欺騙?”


    這種很簡單的思維方式,一般隻存在於心思澄淨的孩童世界裏,但少女就這樣自然而然地說了出來,許塵便也自然而然地接受,認真地點了點頭,甚至覺得鬆了一大口氣,因為他在世間的朋友很少,不想莫名其妙就少了一個。


    然後許塵看著她很認真地說道:“不過你的心態不對,既然你我來到荒原之上,如果有機會當然不能錯過,所以不要說不敢奢望。如果連想都不敢想,那就真的什麽都無法做到了。”


    端木容看著他很認真地問道:“這也算是對我的教育嗎?”


    許塵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總之我算過,如果我們兩個人能夠配合的好,高手都不見得能搞得過我們,為什麽不嚐試一下?”


    端木容微微一笑,說道:“那就試一下吧,不過如果搶到了怎麽分?”


    “到時候可以抄錄副本,你帶回玉玄門,我帶回無仙鎮。”


    許塵越說越激動。


    端木容的眼眸裏忽然閃過一抹羞意,說道:“我要你抄錄的那份。”


    許塵揮了揮手,豪邁說道:“你先挑。”


    站在雪地裏,二人想像著可能性幾乎為零的美好未來,都笑的有些癡憨。


    癡憨的笑容在潔白的雪林間顯得格外幹淨,仿佛能感染樹枝上的每一道雪,雪堆下的每一根草,然而二人身前那個雪坑裏的符紙化成的火苗,卻明顯沒有什麽感染力,被寒風吹拂著招搖很長時間依然沒能變大。


    許塵看著武者屍首黑衣上的小火苗,有些尷尬地發現,自己的符道本事和身邊的少女符師原來差距竟是如此之大,昨夜端木容隨意一符,那名武者便被焚為灰煙,黑色衣衫卻是絲毫不損,而自己在長安城裏用心寫出的符火,與之相較完全弱的不像話,這要燒多少天才能把屍體燒成灰煙?


    端木容注意到他臉上的尷尬神情,險些沒有忍住笑聲,強行低下頭去斂了笑意,露在棉袖外的手指輕輕一彈,雪坑裏頓時火勢大作。


    那些近乎熾白色的火焰須臾出現,須臾消失,許塵站在坑旁還沒有來得及感受到灼熱溫度,便發現坑中雪融為水漸向地下滲去,而裁決司武者的屍首已經消失不見,這一次連同那些黑色重衣也全部被燒毀。


    許塵看著眼前這幕畫麵歎了口氣——符之一道在於天賦,施符則是運用之妙,他寫的符遠不如書癡,而這時竟連書癡如何出的手也看不明白,不免有些悻悻。


    “陸隱大師說我是符道千年難遇的天才,可和你在一起久了,我總覺得他是在騙我,或者就是他的眼光比玉玄門的大師要差太多。”


    他看著端木容漂亮清稚的眉眼,確認少女年齡應該和自己相仿,不好意思問她究竟多大,搖了搖頭感慨說道:“你才是真正的符道天才。”


    端木容看著他認真問道:“你是什麽時候開始學習符道的?”


    許塵數了數日子,回答道:“春天的時候,也快小半年了。”


    端木容靜靜看著他的眼睛,很長時間後輕輕歎息了一聲,說道:“如此說來,陸隱大師的眼光真的沒有錯,你確實是符道天才。”


    許塵聽著這話很是高興,感到心安不少,笑著認真問道:“我真的很強?”


    端木容點了點頭,然後想到一件事情,好奇問道:“令師究竟是個什麽樣子的人?”


    許塵想了想後很誠實地回答道:“嗯,他小氣,怯懦,但是,卻也驕傲。”


    “你的師傅又是一個怎樣的人?”許塵看著她好奇問道。


    聽到老師的名字,端木容的神情變得有些複雜,有些敬畏,有些清冷惘然。她緩緩低下頭,轉身向雪林外走去,表示自己不想談及這方麵的事情。


    許塵看著掛雪冬林間那個清冷蕭蕭的背影,眉頭皺了皺,回頭看了一眼雪坑,確認毀屍滅跡的工作完美地結束,加快腳步向那個背影追去。


    蹄踏白雪,大黑馬載著沉重的行李低頭而行。


    它看著林間雪地上那兩道清晰的足印,看著足印前方那兩個沉默的年輕男女,心中有些疑惑,心想來時拖著石兒草,回時你們怎麽好像不在乎足跡的問題?


    驟然間,大黑馬想明白一件事情,不由感到好生惱火,憤怒地搖晃著馬首,就像來時之前那般,拔蹄馳向雪林邊緣。


    許塵把大黑馬辛苦四處銜來的樹枝與幹柴用繩索摁在它的身後,滿意地拍了拍馬背,從懷裏掏出那根模樣古怪的草,塞進馬嘴表達獎勵。


    端木容好奇看著這一幕,心想書院二層樓出來的人古怪,就連這些牲畜竟也如此古怪,仿佛能通人性一般,也不知道是如何教的。


    許塵說道:“要在雪原上清除痕跡,老天降一場暴雪當然是最好的方法,如果天不降雪,那我們就要小心一些,至少來時路和回時路不能是同一條。”


    端木容不解問道:“我知道先前那些草便是這個用途,那為什麽要把它們燒掉,又要辛苦大黑去四處找樹枝來用?”


    許塵很平靜地解釋道:“因為我想試試自己寫的火符威力,但又不確信它能燒的很旺,所以我想用草來助燃,沒想到還是不行,依舊需要你出手幫忙。”


    能如此平靜敘說自己的糗事,他的厚顏無恥程度果然了得,隻是在二人身後壓抑著奮蹄性子緩慢行走,同時注意掃雪除痕的大黑馬便更悲傷了幾分。


    端木容沒有在意這句話裏流露出來的無賴勁兒,沉默片刻後,輕聲歎息說道:“我自幼便在玉玄門,由……老師一手撫養成人,他從來不允許我接觸真正的塵世間,如果不是這次詔令,而且我也確實大了,說不定我還不能出山。”


    許塵聽著少女輕聲細語的敘說,眼前仿佛出現一個白發蒼蒼的大修行者,正滿臉嚴肅看著池畔一個五六歲的小丫頭,厲聲命令她清心靜意執筆……端木容看著雪原遠處那座蒼莽的山脈,靜靜說道:“真要入世,其實哪裏是你這樣慧黠之人的對手。”


    許塵搖頭說道:“不是自我謙虛,我就算手段再陰狠現實,但也沒有可能是你們的對手,境界實力可以輕易撕毀所有的陰謀。”


    端木容低頭輕聲說道:“我隻是忽然間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我不懂這些世務庶事,陸晨迦她與我是一類人,也不見得懂,如果當日草甸上那輛馬車裏坐的是我,下麵是楞嚴寺的人被馬賊襲擊,或許我也懶得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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