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伶兒微微攥緊拳頭,神情凝重看著她背後傾瀉下來的黑發,說道:“如果你不出麵,我們可能會死在荒原上,你或許能活下來,但我肯定會死,雅秀也會死,而那些無恥的陰險小人會因為我們的死訊而感到高興愉快,甚至說不定會舉國歡慶一場。”


    案旁的黑發少女緩緩把蘸飽墨水的毛筆重新擱回硯上,沉默片刻後,將雙手收回袖中揣進懷裏中,平靜說道:“可我們為什麽會死呢?”


    趙伶兒聽著她還如往常,更加焦慮,苦笑說道:“因為我們不是敵人的對手。”


    黑發少女平靜說道:“如果玉玄門弟子的境界都提升上去,都是七境的高手,那麽就算深入荒原,又有誰敢對我們如此無禮?誰又敢用這樣荒唐的把戲來陷害我們?”


    趙伶兒怔住了,不知道她這時候說這些話是什麽意思。


    “因為玉玄門弟子不夠強,所以要被人欺負,所以麵對這種局麵會恐懼,恐懼死亡,如果我們夠強,我們就不會恐懼,不會被人欺負。一切都是因為我們自己,想當年……”


    黑發少女的聲音就像湖麵上的薄冰般平直光滑,沒有一絲起伏。


    “想要變成強者,就必須有勇氣麵對曆練。為什麽世間無人敢輕視朝陽那邊的兌山宗?因為他們的普通的弟子也都要參加戰場實修,要去最危險的地方接受生死的考驗。”


    “麵對艱難局麵時,不要總想著讓我出麵說話。在世人和你們眼中,我或許有幾分虛名,但你們根本不清楚,在這個世界上,虛名是最沒有力量的東西,力量永遠隻在於力量本身,就像筆墨永遠隻在於筆墨本身。”


    雅秀站在趙伶兒身旁看著黑發少女,忍不住皺眉不解問道:“可是師姐你的境界已經這麽高了,難道還不夠強大嗎?”


    “五境……聽上去似乎確實不錯。”


    黑發少女平靜說道:“可是,再那些大人物的麵前,那又算得了什麽呢?”


    雅秀聽著這番話,吐了吐舌頭,說道:“大修行者?尋常人一輩子都見不到一個,哪有這麽容易遇到。”


    在她們的眼中,真正見過的打修行者也就隻有那麽一個了,那就是黑發少女的父親,她口中的師傅,玄院的首座。


    當然,現在可能還要加上一個,那就是許塵,不隻能算半個,因為她們還不曾見到許塵真正的實力。


    黑發少女主意既定,西晉少女們雖然心中還有很多想法,也隻好保留,開始做出發的準備,然而站在湖畔,看著鉛雲密布,冬雪飄飄,比前些日子顯得更加神秘凶險的遠處荒原,趙伶兒的臉上不由露出憂慮神情。


    她們從來沒有來過荒原,無論飲食氣候地理人文,都是一片空白,軍方倒是派出了向導,然而那些向導又怎麽可靠?在沒有援兵同盟又沒有師門靠山的情況下進入完全未知的世界,誰會不感到恐懼?


    年齡還小的雅秀比較沒心沒肺,她憤怒於那位公主的錙銖必較,憤怒於她的蠻橫無理,甚至是無恥,卻不怎麽恐懼進入荒原,她相信隻要有師姐在,什麽樣的危險都不算危險。所以她還有閑情逸誌記得長安芙蓉記的桂花糕,以及那天雪花裏的刀光,一路沿著湖畔小跑,找到許塵向他告別。


    許塵聽她說了玉玄門弟子們麵臨的情況,沉默了片刻,然後看著小臉通紅的小姑娘笑了笑,溫和的笑容裏隱藏了很多情緒。


    雅秀怔怔看著他,忽然說道:“師兄,你笑的真可怕。”


    許塵愣住了,問道:“難道不是很溫和誠懇善良樸實嗎?”


    雅秀格格笑了起來,銀鈴響於湖畔,震落幾片雪花。


    許塵看著她,讓自己的笑容顯得再平和隨意一些,再平和隨意說道:“說起來也真是巧,我也要進荒原辦事。”


    雅秀眼睛一亮,看著他說道:“師兄也要去荒原?”


    “嗯。”


    雅秀帶著崇拜意味驚歎道:“一個人啊?你真了不起。”


    “我對荒原很熟。”


    這是吹牛,又不是吹牛,荒原再恐怖,還能有那天火山恐怖嗎?


    雖然猜到了西晉少女們可能遇到的打壓排擠,但這更多的是運氣,而不是分析能力,許塵不是羽化升天的神仙,所以不可能所有事情都按照他的想法進行。


    雅秀帶著他來到玉玄門宿營地,告訴了趙伶兒這件事情。趙伶兒微微皺眉,看著許塵不解問道:“師兄您是兌山宗的弟子,似乎有些不大方便。”


    在小說故事中,如果你要去某處做某事,便在此時忽然遇著一個要與你同行的人,那麽那個人不是匪類便可能是找人背黑鍋的逃犯。隻要有些許閱曆,不像雅秀這樣天真好騙的人,都會覺得這種巧合裏麵肯定隱藏著某些問題。


    因為許塵是西晉人願意親近的朝陽國人,又是大名鼎鼎的兌山宗的弟子,而且這些天與西晉少女們互贈食物變得熟稔起來,那天更是替她們解圍,所以趙伶兒不願意把他與任何不好的方麵聯係起來,所以婉拒的話還比較客氣。


    許塵問道:“有什麽不方便?擔心你們朝廷或是軍方,知道朝陽國人混進來會不高興?”


    趙伶兒微微低頭,表示默認。


    許塵笑了笑,說道:“那我就打扮成玉玄門弟子好了。”


    他看著不遠處正在忙碌收拾行裝的玉玄門弟子們,心中感慨那位書聖大人倒也放心,就讓這樣一群未經世事的少男少女前來邊塞曆練。


    “既是送糧入荒原,想必路上應該沒有誰會察看隊伍裏是不是多了一個我,如果要說我的身份暴露……嗯,我想玉玄門的師弟師妹們,應該是值得信任的。”


    他的語調平靜溫和,卻又帶著股難以抗拒的力量,這便是言辭上的功夫,直接把他為什麽要去的問題拋掉,隻說同行的問題,等若把討論的基礎都放在了後麵。


    趙伶兒語塞,不知該如何回答,心想若不同意這位看似熱心的兌山宗師兄,語氣難免生硬,說不定便會得罪對方。


    許塵微笑注視著她,說道:“還有什麽問題嗎?”


    便在這時,黃色布圍後方傳來一道平靜又生硬的聲音。


    “問題是你為什麽要去荒原。”


    黃色布圍掀起,那位白衣少女緩緩走了出來,白衣黑發,腰間係著根寬寬的碧藍布帶,把整身衣飾襯得愈發素淨。


    許塵認出這便是那日清晨站在枝頭靜望湖景的少女,沒有多說什麽,隻是微笑揖手行了一禮。


    白衣少女的黑發隨意披在肩頭卻一絲不亂,長而略疏的睫毛下,平靜的目光不知望著何處,仿佛沒有一個準確的焦點,顯得有些冷漠,白皙的臉頰微圓,沒有任何表情,顯得木訥地含著什麽東西,薄而紅的嘴唇抿著像一道直線。


    無論眉眼膚色神情,這少女無一處可稱得上絕色,然而搭配在一處卻極為好看,形容詞像某人一般匱乏的許塵,靜靜看著她想了半天,也隻能在心底深處讚歎一聲好看,而實在覓不到什麽更準確的詞匯。


    最引人注意的還是她的目光,不飄不移但就是不知道她究竟在看哪裏,所以顯得有些呆滯,又有些冷漠,許塵花了很長時間,才把目光從她眼睛上收了回來,然後注意到更多的細節。


    如果單說美麗,這位女子似乎絕對不比冷雪差到哪去。


    少女黑發間別著一塊可愛的粉色發夾,因為天氣寒冷的緣故,鼻尖微紅,這抹無由而生的可愛勁兒,終是把那份呆滯冷漠衝淡了些。


    他重複了一遍對方的問題:“為什麽要去荒原?”


    白衣少女看著他,又像是看著他身後的那棵樹,沉默等待。


    許塵被她目光中可能潛藏著的某種不屑弄的有些不愉快,說道:“為什麽要去?因為我想去,這個理由怎麽樣?”


    白衣少女卻也並未動怒,依舊直直地盯著他,或者盯著他身後那棵樹。


    許塵忽然覺得,這很不禮貌,而且很不好笑,不由無奈搖了搖頭,自嘲笑道:“當然這不是一個好借口,我承認這一點,不過我相信你也應該相信我不至於害你們。”


    “我熟悉荒原,跟你們一起上路,會給你們帶來一定程度上的便利,你們幫著掩飾我的身份,正是我的需要,所以這是一種雙贏的選擇。”


    白衣少女終於說出第二句話,但和第一句本質上沒有任何區別。


    “為什麽?”


    許塵溫和說道:“我們兩國世代較好,雖然分屬兩國,卻都是漢人,雖然習俗有些地方不同,但是卻擁有同一個祖先,不是嗎?”


    少女的第三句話應該是相同的那個問題,無論表情還是音調都沒有任何變化。


    “為什麽?”


    許塵看著她沉默了很長時間後,終究真正敗下陣來,用目光示意趙伶兒把雅秀帶走,當場間隻剩他們二人後,他認真解釋道:“我有重要的事情,不能說。”


    少女麵無表情問道:“那你為什麽要隱瞞身份?”


    許塵無奈解釋道:“雖然我不是帝國的人,但是,當朝太子卻是我的朋友,當朝國師就是我的師傅,你認為這件事我會如此輕易的讓別人知道嗎?”


    可是,當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身份卻已經被對方知道了,隻是不知道這算不算是輕易,如果是別人,大概會以為這隻是在掩飾,掩飾其他的目的。


    但不知道為什麽,白衣少女相信了他的說法,細長微疏的睫毛輕眨,她繼續問道:“我們有什麽好處?”


    “我們都會很安全,因為,這次我也怕,當然,我相信,你更怕,比你那幾個小女孩更怕。”


    少女緩緩移開目光,看著湖畔的樹木或是湖麵的薄冰,說道:“我憑什麽信任你?”


    許塵回答道:“因為我跑不了,就是現在,想殺我的人也不在少數。”


    這句話很是泄氣


    但是,那少女卻轉回頭來,靜靜看著他的胸口,說道:“好。”


    “姑娘怎麽稱呼?”


    “恐怕,我也不知道你的名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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