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正文第二一零章


    丁瓔休沐回家,正見到來家中拜訪的歐陽夫婦。


    丁夫人同孫女介紹,“這是你歐陽伯母,以前歐陽相爺跟你祖父同閣為臣,咱們兩家便交好的。”


    丁瓔行禮見過長輩。歐陽太太見她相貌秀美氣韻端莊,心下便十分喜歡,忍不住挽了丁瓔的手稱讚,“上次見麵還是阿瓔牙牙學語的時候,一轉眼,阿瓔都這麽大了。真是大姑娘了。”


    “哎,這孩子!”歐陽太太讚歎不已,與丁太太道,“不怕妹妹惱,阿瓔比你當年還要出挑幾分。”


    丁太太笑的見牙不見眼,“阿瓔不大像我,眉眼更像我們老太太。”


    丁夫人與孫女道,“你這位歐陽伯母,家裏五個兒子,平生最盼閨女,見誰家閨女都愛的了不得。”


    歐陽太太笑,“這是實話。哎,我一回家就是滿屋子小子,真是做夢都想身邊兒有個軟糯秀美的閨女才好。”


    婦人間無非就是說些兒女之事。


    歐陽家與丁家的確稱得上頗有淵源,非但有上輩人同朝為官的緣分,當年丁相是春闈主考官,歐陽大人還得喚丁相一聲座師。


    如今歐陽大人來帝都任職,自然要來丁家拜訪。


    男人那邊說的便是旅途風物,衙門趣事了。


    丁歡與歐陽家的三個兒子在邊兒上陪坐,聽長輩們說話。


    歐陽大人道,“大郎夫妻帶著孩兒們外放,二郎我留他在芙蓉書院讀書,三四五郎還小,聽聞阿歡也在官學讀書,丁叔叔你都在官學任教,官學氣象定非比從前,我想也讓他們去考一考。”


    丁相道,“那就要等秋招了。”官學原本一年隻招一次學生,因辦學出色,許多中途來帝都就任的官員也有子嗣入學要求,官學招生便改為一年兩次。


    歐陽大人不願孩子在家耽誤,問,“這能否提前入學旁聽?”


    丁相道,“明日有我的課,我幫你問一問公主。官學規矩非常嚴,有時陛下說情都不大好使。”


    自打來了帝都,又因接掌的是國子監,歐陽大人頗聽了兩耳朵公主殿下的豐功偉績。他隻那日街邊偶遇了一次公主,除了膽大活潑,尚未看出有何奇異之處。


    聽丁相這樣講,歐陽大人驚奇,“還有這樣的事?”


    丁歡在官學讀書,對此事知道的頗為清楚,“歐陽伯伯,是真的。鎮北將軍家的公子要進官學,也是得先考過。聽說陛下原是直接令鄭家公子進官學的,公主聽到不依,說陛下壞了規矩,必得考試才能進。礙著陛下的麵子,未令鄭家公子等到第二年的春招,讓館長單獨考較過,成績合格才讓他們進的。”


    歐陽三郎很懂事,“咱們家可沒鄭家的權勢,丁爺爺,我們等秋天的入學試也無妨的。”


    歐陽四五郎在邊兒上點頭,他們自小跟著父親在外任,也聽聞過鄭家的名聲。


    連鄭家這樣的顯赫人家,陛下親自走後門,都隻走了一半,他們家斷不敢與鄭家比的。


    歐陽大人也覺這事輕率,不應令恩師為難。丁相倒不介意,笑道,“問一問又無妨。剛沒一口應你,就是這緣故。公主做素向有章程,雖說少了便利,可官學能有當下聲勢,也多賴公主章程清明。”


    丁相道,“你既接掌國子監,國子監的許多新章程,公主也有參與。”


    歐陽大人極為讚同,“我看過如今國子監的規矩,稱得上法度嚴謹。”隻是,聽聞先前唐祭酒頗受公主照顧,如今換了他,公主殿下則頗為冷淡。


    眼下孩子們都在,歐陽大人便未多說。


    當晚,丁相留歐陽家人在府中用膳。


    兩家人都家風不錯,晚宴也頗為和樂。


    歐陽太太頗是喜歡丁瓔,尤其她家中兒子多,二子已有舉人功名,且尚未婚娶。晚上與丈夫談及婚姻之事時,歐陽大人何,“恩師的孫女,自然不差。隻是阿瓔如今在宮中給公主做伴讀,她的親事怕是不易。”


    歐陽太太也隻是見到好女孩兒提一嘴。


    第二日,丁相課後說及歐陽家孩子想進官學讀書的事。不出意料被榮烺拒絕了,榮烺說,“要是阿歡,我當他弟弟一樣,他是可以直接考試的。歐陽祭酒家的公子不成。”


    丁相聽這話都笑了,“殿下這是隻肯給老臣走門路啊。”


    “當然了。丁師傅你又不是旁人,你既是我的師傅,又曾與朝廷有大功。”榮烺私也私的很分明,她搖頭道,“歐陽祭酒身為國子監掌舵人,怎麽能讓官學為他家子弟破例?他別去給國子監破例才好。”


    “歐陽祭酒並非這樣的人。”丁相倒是提醒榮烺,“殿下莫因鍾愛唐祭酒,便對歐陽祭酒挑剔才好。”


    “我這人向來對事不對人。歐陽祭酒初見頗有些書生的狂狷氣,我觀他為人,並非如此。”


    丁相哈哈一笑,“即便是聖人,有了子女便有凡心。狂狷書生難道不是人?殿下求全責備了。”


    “我才不信歐陽祭酒是狂狷書生。”榮烺道,“我喜歡丁師傅、齊師傅這樣的人,就是史師傅成天刻板的跟廟裏的經書似的,也有令人敬佩之處。”


    丁相其實待歐陽祭酒也隻是較尋常師生略近些罷了,丁相最親近的學生是齊尚書。故而,聽榮烺議論大臣,丁相也早習慣了。


    顏姑娘道,“殿下你別這麽大聲說史師傅,叫史師傅聽到,又得說殿下偏心。”


    “我當他麵也是這麽說。”榮烺一向都是十分正直坦率的。


    薑穎笑,“殿下就是太直率了。”


    榮烺不以為意。


    丁瓔雖也時常聽榮烺點評大臣,她來的日子淺,至今不大習慣。那些朝中一等一的高官,她在外都要恭恭敬敬的稱一聲叔伯,公主殿下興致起來,隨口便能做評論。就好似,他們在公主的眼裏都隻是尋常普通人而矣。


    此事未成,歐陽家也有心理準備。


    連丁相親自開口都求不來情麵,那麽,除非請得陛下金口,不然這門路是斷然走不通的。


    歐陽家顯然不是鄭家,他家還沒這麽大的麵子。


    倒是顏姑娘與陳紹陳公子的定親禮到了。


    顏相做事俐落爽快,取了陳公子的生辰八字請高僧一合,在三個吉日裏擇了最近的,四月二十八做吉日。


    榮烺已經將顏姑娘的定親禮準備好了,因顏姑娘年少,她家中也沒什麽事,顏姑娘定親後還會繼續留在榮烺身邊做伴讀。


    隻是,四月多事。


    先是四月中接連傳來遼北剿匪不利的折子,榮晟帝召來眾臣商議應對之法,還有給遼北的補給糧草,都需籌備。


    齊尚書提議鄭鎮北奪情,回遼北主持剿匪之事。戶部趙尚書卻不同意,言說匪患不過小事,守孝卻關乎德行,焉能因小事陷大臣於不孝之地。


    齊尚書專司禮部,孝不孝的還能由趙尚書說了算,當時倆人便在禦前辯了起來。


    又有刑部尚書言如今的代大將軍主持兵事不利,不若另換名將去遼北剿匪。兵部尚書都要冷笑了,有熟手不用,派生手去?難道戰事是給生手漲經驗值的?


    萬壽宮直接吵成一鍋粥。


    榮綿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見大臣爭的麵紅耳赤,不禁有些著急。


    榮晟帝一擺手,看向邊兒上一直未曾言語的武將,先問鄭驍的意見,“鎮北你看這戰事如何?”


    鄭驍謹慎道,“從奏章上看還不是大匪患,但遼北匪患多要看關外氣侯,倘氣侯好,夷人羊馬豐足,匪患便少。若他們遭了災,必要來尋釁的。”


    楚將軍很幹脆,“臣於遼北之事知之甚少,不敢多言。”


    白將軍看楚將軍一眼,“遼北之事,鎮北最清楚。”


    榮晟帝便問鄭驍,“你覺著要如何處置?”


    鄭驍道,“戰事瞬息萬變,除了臣說的氣侯,也要看夷人內部,若他們內部強大,也會來試試深淺。還得陛下拿主意。”


    榮晟帝請教母親,鄭太後問,“阿綿你說呢?”


    榮綿猶豫不定,想了想,“我聽說遼北駐兵二十萬,皆百戰精兵。想來即便有匪患騷擾,短時間於大勢無妨。心裏又擔心如今主持遼北的人不夠精明強幹。”


    鄭太後繼續問,“你看他們誰說的有道理?”


    榮綿道,“嗯,各家有各家的理吧。”


    榮烺放學回來,聽說內閣與幾位將軍在正殿議事,她躡手躡腳偷偷躲門邊兒偷看。就她一人這樣,顏姑娘幾人勸不動,隻能離遠遠的,不跟榮烺一起同流合汙,幹這偷聽偷看的丟人事。


    鄭太後坐上首寶榻之上,早看到她了,喚她進來,“偷偷摸摸的做什麽呢?”


    “我放學了。看大家吵的這麽凶,就沒好進來。”榮烺大模大樣的過去,宮人忙搬個繡凳過來,放在鄭太後寶榻斜下方的位置。


    榮烺坐下後,鄭太後開始點名,“顏相為何一言不發?”


    顏相道,“臣於兵事隻是紙上談兵,不敢妄議。”


    “無事,除了武將,除了徐尚書是武官轉文職,你們都是紙上談兵。紙上也談一談。”


    顏相行一禮,“戰事不容有失。”轉而對鄭驍道,“鎮北純孝,我們都是知道的。如今戰事焦急,何妨以心為孝,以行為忠,如此忠孝兩全,方是大忠大孝。”


    然後,顏相向榮晟帝道,“臣請陛下奪情,令鎮北將軍立刻北上,重掌遼北戰事。”


    趙尚書堅決不同意,“幾百匪事而已,焉能因此便奪鎮北將軍守孝之情?以後朝中必有人詬病鎮北將軍貪慕軍權,有失孝道!”


    鄭驍立刻道,“請娘娘陛下明鑒,臣如今滿心父祖之喪,已無征戰之心。還請娘娘陛下另尋良將。朝中人才濟濟,擇一能臣,蕩平遼北匪寇,小事耳。”


    刑部尚書立刻跟上,“楚大將軍也是當世名將,若接掌遼北,必能平叛匪患!”


    楚大將軍險沒撲上去一口咬死刑部尚書,他破口大罵,“真無知蠢才!隻要隨便讀過幾本兵書之人,也明白天時地利人和的道理!我久在帝都,從未到過遼北,遼北的氣侯地理,我一概不知!此乃地利有失。何況,我從未掌遼北兵,將不知兵,兵不知將,何人有何長處有何不足,這豈是到遼北便能知曉的。此乃人和有失。三失其二,我去就敢保打勝仗?見過紙上談兵的,沒見過李尚書這連談都沒談明白的!”


    李尚書也不能就讓楚大將軍劈頭蓋臉的罵,當即還嘴。趙尚書顯然與李尚書一個看法,時不時幫腔一二。


    楚大將軍英勇豪邁,無奈論口才實在不是這些文官對手,當下氣的不輕。


    榮烺看看時辰,有些餓了。她不耐煩起來,“吵什麽吵!這麽點小事還用吵麽?”


    榮烺站起來,先指了指李趙二人,“你倆覺著,鎮北將軍領兵與楚大將軍領兵,誰勝的機會大?”


    這倆人都曾與榮烺有過小小摩擦,不過,是極小之事。隻是,二人都不願意回答榮烺的話。榮烺最恨人輕慢她,她沉下臉,嘴角一翹,譏諷道,“哎喲,你們不知道啊。”把倆人嘲得臉色變幻。


    榮烺眼珠一轉,學著祖母的樣子點名,“嗯,徐尚書,你是兵部尚書,你說說看。”


    徐尚書比較識趣,“鄭鎮北於遼北經驗更多,自然是鄭鎮北更適合遼北戰事。”


    榮烺站起來,大聲道,“若朝中無事,邊境太平,誰家裏老人過逝,都得給人寄托哀思的時間。若國朝不靖,要打仗了,將士就該披甲上陣,殺敵剿匪,這是將士的職責!別總拿孝說事,當年太.祖皇帝親娘剛死,第二天便有逆賊攻城,太.祖皇帝難道不想給親娘守孝?要那時放下戰事不管,就沒有今日!”


    “你們讀書比我多,道理比我清楚!旁的事容你們吵鬧,戰事沒情麵可講,誰合適就用誰!”榮烺掃過李趙二人,越看這倆人越像奸臣。


    榮烺的視線落在鄭驍身上,依舊是冷冷的,“鎮北將軍不必推辭,遼北是朝廷在北方的屏障,那二十萬的將士也是你鄭鎮北的袍澤,你早去一日,早一日剿完匪患,你的袍澤便能少死一人少傷一人。你若因一個孝字遲步不前,那他們的死傷,你是有責任的!”


    “不要做蠢人。”榮烺轉頭對祖母父親說,“皇祖母、父皇,別聽那兩個不知所謂的蠢貨囉嗦。讓二舅舅起複,誰要不同意,誰就一道去遼北剿匪!”


    趙尚書直接瘋了,忍無可忍,昂頭大聲駁斥,“陛下,公主不過女眷,焉能隨意插手朝中政務!”


    楚大將軍刀光劍影一劍封喉,“趙大人,太後娘娘也是女眷。”


    趙尚書臉色一白,鄭太後深不可測的眸光已經掃了過來,趙尚書冷汗涔涔,榮晟帝斥他,“越發昏饋了!出去!”


    趙尚書慘白著臉退了出去。


    李尚書死死盯著腳下金磚,將呼吸都放輕,更不敢說話。


    榮晟帝麵色如常的同母親商議,“阿烺是孩子話,顏相卻是老成持重,朕看還是讓鎮北起複。遼北戰事,交給旁人,朕也不放心。”


    鄭太後頜首,“皇帝這話很是。”


    榮晟帝看向鄭驍,溫言撫慰,“阿驍,事急從權。朕知你一片孝心,可想想當年舅舅在世時,心中最牽掛的就是朝中安危。外祖母她老人家,更是最通情理的長輩。如今,你是為朝廷不得已奪情,更是為了朕。如此,為遼北太平計,你便起複吧!”


    鄭驍一片感動,起身跪下,“臣領旨!”


    榮烺在邊兒上補一句,“二舅舅,你到遼北好生算一算,他殺咱們多少人,咱們就要殺他們多少人。他搶咱們多少財物,要照樣再搶回來。隻能多不能少!”


    這話帶勁,鄭驍振聲道,“殿下的吩咐,臣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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