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句話時,他腦海裏有吳斤兩各種下跪的情形,不是撲通跪下喊人爹的,就是撲通跪下喊人娘的。


    為這一句話,於短短的沉默中,他已經思索了各種將要麵臨的後果。


    說出這句話,他也是迅速做了利弊權衡的,是自己一條“臂膀”更重要,還是博對麵息怒更重要,他思索其價值後,顯然選擇了前者。


    其實也是被吳斤兩逼到了不得不做選擇的地步,吳斤兩如此堅決的態度,他隻能二選一。


    而此話一出,現場瞬間靜得落針可聞。


    鳳池很驚訝,要和鞏少慈硬杠嗎?惹得起嗎?得罪的起嗎?


    但她很快又恢複了鎮定,沒有出麵勸和的意思,因為她覺得師春不是個輕易衝動的人,是個很現實的人,能分得清利弊,既然師春決定這樣做了,她相信師春一定有自己的把握。


    真正著急的是外圍看著的象藍兒,覺得師春今天是不是哪根筋搭錯了,剛才褻瀆了她不說,如今又跟鞏少慈來硬的,這是吃錯藥了嗎?


    眼看就要解決‘破荒殘刃’的事,這個關頭搞出這樣的衝突來,萬一誤了大事怎麽辦?


    她在考慮要不要出麵幹預,可又不符合她一貫對外表露的人設,猶豫著,思索著,該怎麽辦?


    明山宗一夥也隻是愣了一下,旋即集體響應,褚競堂第一個亮了家夥,其他人立馬也亮家夥再次圍攏了上來。


    此情此景,段相眉左右看了看,半邊臉已經快速腫的一隻眼都有些睜不開了,似沒臉見人似的,主動往吳斤兩背後縮了縮,生怕人看到自己般,抓住了吳斤兩背後的衣角,十指使勁糾纏著,大顆大顆的眼淚如豆滾落。


    哭了,卻不敢哭出聲來。


    在認識吳斤兩之前,她隻是個受雇打雜的,被人呼來喝去的,忍辱受氣的事遇見多了去,沒人會幫她出頭。


    今天自己心愛的人擋在了自己前麵。


    還有一群人為她出頭,這是她以前做夢都沒有想到過的場景,原來自己在有些人眼裏也很重要。


    她差點哭死了,怕人看見,腦袋低到了極限,可那一顆顆滴落的淚珠卻藏不住。


    她也很自責,知道自己這回可能給大家惹上了大麻煩。


    吳斤兩的呼吸也有些不穩了,咬緊了牙關,師春為他硬來了,他反而感到慚愧了,他知道自己這回給大當家惹了大麻煩。


    但又有感動,真正的關鍵時刻,大當家還是站他這一邊的,他嘴皮子緊繃。


    陷入對峙狀態的鞏少慈一夥也怔住了,尤其是雷纓,沒想到師春竟如此膽大,竟敢當眾不給鞏少麵子,不知道鞏少的家世背景?不可能。


    而師春親自出頭,跟其他人出頭是不一樣的,影響力是不可相提並論的。


    未得允許,雷纓他也不敢擅自對師春怎樣,畢竟他也知道師春跟苗家的關係不錯,而苗家也知道他知道,他若在明知的情況下還敢對師春亂來,就有打苗家臉的嫌疑,怕會誤了主子跟苗家的好事,畢竟苗定一對那親事至今還未鬆口,也許一根稻草都是錯。


    何況鞏少現在也還是跟師春兄弟相稱,動師春,他得看鞏少的眼色行事。


    所以他回頭看向了鞏少慈。


    此時鞏少慈一張臉又陰沉了下來,他也沒想到師春竟敢接連不給他麵子,不肯告知買主也就罷了,現在還敢硬頂他這邊,什麽玩意,真當他不敢動手嗎?


    他靜默了一陣,緩緩出聲了,“我沒聽清,你在說什麽?”


    師春翻手一抓,一把赤紅色的刀在手,刀身上有碧色雲霞,此刀一出,施法一握,在場不少人皆察覺到了自己的血氣在躁動,精神在蕩漾。


    引得不少人目光盯去,皆意識到了此刀不一般。


    同時,‘絞仙綾’帕子也抓在了另一隻手上,隨時要張網兜向對麵一群人。


    他擺開架勢對鞏少慈解釋道;“鞏兄,這家夥跑到我這來打人,打傷了我的人,我得要個交代。看鞏兄的麵子,他隻要好好的賠禮道歉,這事就算過去了,否則,隻能是拚個魚死網破。”


    見狀,吳斤兩又翻手一撈,又多了隻大葫蘆在手上戒備,做好了隨時配合師春的準備。


    鞏少慈的目光泛冷,嘴皮子抿成了一條線,死死盯著師春。


    確實是沒想到,自己之前連看都看不上眼的雜碎,居然敢咬他了。


    察言觀色的雷纓嘴角露出一抹戲謔道:“魚死網破?你是不是太高看了自己?”


    師春淡漠道:“你沒去過流放之地,我不怕死,我自己都數不清我自己有多少次從死人堆裏爬出來,我最擅長拚命。今天我把話放在這裏,要麽好好賠禮道歉,要麽你弄死我,你今天隻要弄不死我,我不介意拿尋找神火的秘法來懸賞你全家性命,不讓你全家死絕,我絕不罷手!”


    此話一出,鳳池眸中異彩連連,這才是她心目中的魔道,遇強不弱。


    明山宗一夥聞聽此言,心中略有的忐忑也在這一刻拋之了腦後,心氣勁也在這一刻也變得無比的團結,無所畏懼了。


    雷纓卻是臉色咯噔變了三變。


    尋找神火的秘法?這玩意對某些人來說,價值有多大,他不會理解不了,有些人連乾赦那種人的臉都敢打,弄死他全家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嗎?


    他看向師春的目光中浮現出了殺機,因為真的感受到了威脅。


    一個小人物能威脅到他,能威脅到他全家的性命,是他之前沒想到的。


    若能想到,但凡有一丁點顧慮,他之前動手時也不會那麽幹脆。


    能肆無忌憚的原因,無非就是認為對方威脅不到自己。


    但他也不敢妄動,還是要等鞏少慈做主。


    對峙,安靜。


    有南公子的人悄悄退到一旁,摸出了子母符,跟南公子那邊緊急聯係。


    緊盯了師春一陣後,鞏少慈忽出聲道:“道歉!”


    雷纓扭頭看向他,狐疑,不知在說誰。


    鞏少慈目光盯向了他,冷冷道:“讓你賠禮道歉,沒聽到?”


    雷纓一愣,盡管腦子裏還有點亂,但也不敢遲疑,因為他很了解這位主子,當眾讓這位主子丟臉、壞了這位主子的斯文,才是最大的問題。


    他當即朝師春那邊道:“對不起,我錯了!”


    師春立馬側身,伸手到吳斤兩背後拉了一把,拽住段相眉胳膊將其拉了出來,指著她帶淚紅腫的臉,“不是給我道歉是給她!”


    雷纓也不猶豫,直接改口道:“段相眉姑娘對不起,我錯了!”


    素未謀麵,卻能直接點出段相眉的名字,這何嚐又不是暗藏了某種威脅。


    這歉是不是道的真誠?師春並未追究,對麵已經放低了身段,他深知這已經是眼下最好的結果,再較真,這邊沒能力收場,當即朝自己人喝斥道:“還擋著幹嘛,還不讓路?”


    於是明山宗一夥迅速讓出了路來。


    鞏少慈一夥也無意再留,直接走人,隻是經過師春身邊時,鞏少慈還是稍稍頓足了,斜睨了一眼道:“你今天沾了苗家的光。”


    師春微微點頭,承認的很幹脆,“我知道。”


    他當然知道自己的這點威脅對鞏少慈來說沒用,嚇唬得了雷纓,嚇唬不了鞏少慈。


    他也知道鞏少慈身邊的都是高手,絕不是神火域裏那些各派弟子的修為境界能比的,有可能隨便一人出手,就能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


    他硬杠的把握,就是對方要顧慮苗家的麵子,還有對‘破荒殘刃’的興趣。


    若實在不行,也隻能是一身的法寶全力一拚了。


    相信魔道沒拿到‘破荒殘刃’之前,也不會坐視不管。


    鞏少慈多話沒有,寒著一張臉,徑直率人而去。


    現場不少人如釋重負。


    確認人離開了,師春偏頭瞥了眼吳斤兩,也沒說什麽,收起手上家夥回了房間。


    結果一堆人跟了進去,就連之前被扒了褲子氣得要死的象藍兒,也不計前嫌主動鑽進了師春屋裏。


    一下進來這麽多人,頗顯擁擠。


    師春慢慢坐下了,沒吭聲。


    人群分開,吳斤兩和段相眉最後進來了。


    腫著臉的段相眉直接走到了師春跟前抹著眼淚泣聲道歉,“大當家,對不起,是我惹了麻煩。”


    師春倒是給了她笑臉,淡淡一笑,寬慰道:“沒事,你沒做錯什麽,跟你無關,你先回去休息吧。斤兩,帶她回去休息,讓她不要想多了。”又對眾人撣了撣手,“都擠在這幹嘛,都散了吧。”


    於是一夥人陸續散去,唯獨象藍兒和鳳池沒走。


    不但沒走,等一夥人出去後,鳳池還迅速把門給關了。


    師春目光卻又落在了象藍兒身上打量,眼睛有毒似的,看得象藍兒渾身不自在,如同吞了隻蒼蠅。


    鳳池趴門上聽了聽外界的動靜後,快步到了師春跟前,低聲問道:“來的時候還一臉笑,突然發那麽大火,怎麽回事?”


    師春:“找我來買‘破荒殘刃’的,我沒賣。”


    “啊?”兩個女人齊齊失聲。


    象藍兒顧不上了之前的矛盾,急問:“他買那個幹嘛?”


    “我哪知道。”師春說話間站了起來,走到窗口往外探了探,縮回頭,又走了回來低聲道:“他出價二十個億,我不肯賣,我說我已經五十個億賣掉了,他又讓我透露出買家是誰,我又拒絕了,嫌我沒給他麵子,於是就這樣了。”


    二女若有所思,原來是這麽回事。


    師春則繼續道:“他很有可能要查買家是誰,你們趕緊對上聯係,讓盡快準備好來跟我交易的人和錢,錢的數目和來路要有跡可查,要對得上,回頭我好自認惹不起鞏家,主動上門賠罪,順便把買家暴露給他們,也省得你們去暴露,上麵搶在他找到買家之前把買家解決掉就行,幹這種事你們應該很在行吧?”


    鳳池嗯了聲,又道:“你讓南公子把他的人撤掉吧,他一片好心可以理解,但他的人能明晃晃直接跟著你,導致我這裏跟上麵聯係不方便。”


    師春:“我跟他說。對了,我懷疑鞏家跟魔道有關,不然好好的幹嘛衝‘破荒殘刃’來,你看能不能讓上麵把鞏家給解決一下?”


    “右弼侯,贍部洲台麵上的三號人物,他家若是能隨便解決掉,那還得了?情況我會跟上麵說的…”鳳池話未落,外麵便傳來了一陣急促腳步聲。


    很快敲門聲響起,還有南公子的聲音,“春兄,在嗎?”


    師春對二女使了個眼色,二女立馬離去,順便開了門迎客。


    南公子對離開的二人微微點頭致意,順手關了門,又快步到師春跟前沉聲詢問,“怎麽回事,好好的怎麽跟鞏少慈幹起來了?”


    情況他剛才已經聽手下人說了,但不知事情起因。


    起因沒瞞他,師春把鞏少慈跑來交易的事說了下。


    南公子奇怪,“東西不是在我手上嗎?你幹嘛說賣掉了?”


    師春:“有人要出五十億,二十億沒法賣。”


    “多少?五十?一塊破鐵片,二十已經很離譜了,誰這麽闊氣?”南公子一驚一乍後,見師春暫不想說,又唉聲歎氣,“嫌少,咱們可以再談嘛,何必搞得劍拔弩張的,得罪了他會很麻煩的,請他幫忙也許不容易,但他要害你,可是防不勝防,有的是不知輕重的人想巴結他。我跟你說,越是各家的邊角料,越是要麵子,台麵上的正經貨色誰會跟我們廝混呐,人家丟了麵子是大事……”


    事情已經發生了,說多了也沒用,兩人互相溝通交代後,南公子又起身去找鞏少慈,要幫忙探探口風。


    屋內安靜了不久,吳斤兩又敲門進來了。


    靜靜在南公子剛坐過的位置上坐下了,沉默著,也不吭聲,是真心知道自己錯了。


    是真心想來認錯的,但是說不出口,若不是真心認錯,他反而隨口就能來。


    師春忽打破平靜道:“代價可能很大。”


    吳斤兩嗯了聲,“是我衝動了。”


    師春沒接這茬,斜靠在椅子扶手上揉腦門,他在反思到底是怎麽回事。


    因為今天不正常的不僅僅是吳斤兩,還有他自己,放以前,他是不可能去扒象藍兒褲子硬來的。


    思來想去後,他找到了問題的症結,說到底還是覺得自己有底氣了,覺得手上有實力了,放在以前,段相眉挨了那一巴掌,吳斤兩想站也沒法站起來,一點反抗能力都沒有,想也不敢呐,連鼓起勇氣的資格都沒有……


    海上有船,兩條人影從海浪中鑽出,上了船,正是象藍兒和鳳池。


    孤舟上的人是青衣人。


    三人碰麵,青衣人先表達了上麵的態度,對‘破荒殘刃’的到手表示了歡喜,對師春更是表示了巨大的讚賞,然後就讓安排‘破荒殘刃’的交接,讓防範觀星閣在放長線釣大魚之類的。


    總之意思就是這次的交接可能要承受巨大風險,但這個風險必須要冒。


    於是鳳池將師春跟鞏少慈的衝突說了下,還誇師春應對的很機敏,既應付了鞏少慈,還為上麵接手寶物鋪了路。


    青衣人聽後皺眉,“他怎麽知道三件寶物中的‘破荒殘刃’是我們要的東西,你們說的?”


    二女相視一眼,象藍兒道:“肯定不是我們說的,不是神火域裏上麵派去配合的人說的嗎?”


    青衣人想了想,頷首道:“應該是了,具體的也不清楚,派去配合他的人已經全部遇難,無一活口,上麵打探到的情況有限,隻知他們進去後確實有跟派去的人合作,也一起經曆了不少風波,卻不知詳情。這也是這次要交代給你們的事之一,你們要讓他筆述一份神火域內的詳細經過,上麵要看。”


    鳳池眸光閃了閃,瞥了眼象藍兒,忽為難道:“就怕他現在未必願意再配合我們。”


    青衣人沉聲道:“怎麽回事?”


    還能怎麽回事,鳳池把師春非禮象藍兒的事講了遍後,唉聲歎氣道:“師春認為小姐說話不算話,似乎認為我們隻是在利用他,明顯已經離心了,以後怕是不太好辦了。”


    象藍兒斜了她一眼,暗咬牙根,她本不想對上說這事,因為怕上麵讓她對師春就範,畢竟對上麵來說這本就不是什麽事,不然也不會讓她躲在青樓裏,不就讓她做好了隨時獻身的準備麽,至於是哪個男人並不重要。


    她不想說,沒想到鳳池抖了出來,回頭上麵讓執行那她要去對師春表示歉意,然後倒貼嗎?


    當然,人家這個時候如實上報也正常,她也說不出什麽來。


    “這樣…”青衣人嘀咕著多看了象藍兒幾眼,最終嗯了聲,“交由上麵定奪吧。”


    鳳池又道:“那五十個億,還有交易的人手,鞏家肯定會查,師春說的沒錯,需拜請上麵盡快安排相關接應。還有鞏家第一時間對那寶物感興趣了,確實不正常,而師春的判斷一向是非常準確的,鞏家不會和另兩脈有關吧?東西在師春手上已是人盡皆知,另兩脈怕是忍不住會下手,事不宜遲,夜長夢多,交接確實要快快快,拖不得。青爺,您要督促上麵趕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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