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頭此時被拍了一記,天辰倏然回過神。


    嘉倫一旁笑著介紹:“這是梓榆,你不陌生的。有她專訪的周刊你也有看過。”


    終於再一次同時麵對刻印在她記憶深處的兩個人。當年年輕氣盛的少年已然事業有成,享譽各自的領域。他們的或溫文爾雅,或儀表非凡,如今不過是她眼中的道貌岸然。與他們少時的兩小無猜,終歸已被十五年前那絕情的一夜抹殺。


    她的眼眸不動聲色地閃過不屑的厭惡。


    梓榆拿過置在鋼琴台麵上的香檳杯,淺淺含笑,緩步迎向前,伸出手:“華先生,你好。sorry,嘉倫說我可以來樓上看看,一時無聊,就來樓上隨便走走,看到這架鋼琴很漂亮,忍不住彈奏了一曲。是我冒失了,很抱歉。”


    她的手纖柔細膩,握在掌心,如一股電流蔓延到心底。這種感覺讓他瞬間想起曾經那雙喜歡與他緊緊相牽的手,如同那雙讓他恍惚的熟悉的眸,使他陷入那段憶往,避無可避。


    他不喜歡這種失控的感覺,簡短握了握手,將手抽回。“上次是在周刊看到方小姐,今天就看到方小姐在dennis身邊。看不出dennis追女孩子很有一手。”


    嘉倫攬過梓榆的肩,柔望著她,“你應該感謝人家。這次能促成華中和k.l的合作,ine功不可沒。”


    “既然把人家挖了過來,那就幫我好好感謝人家。”舉了舉酒杯,又接著說:“近距離看真人,和周刊上的照片不太一樣。”


    “彼此彼此。華先生本人也和電視上不太一樣。不過,”梓榆眉梢微微一動,語聲似有玩味,“華先生的臉色好像不太好。”


    天辰淡淡一笑,平靜接過話:“應該是有點喝多。叫我kewin就好。方小姐的鋼琴彈得很不錯。”


    梓榆笑說:“過獎。對鋼琴我不過淺嚐輒止,也隻會這幾首曲而已。你也是,叫我ine就好。”


    隨即將手中的香檳酒杯遞給嘉倫,“我去趟洗手間。”


    房子內的一切都未曾變過。走在無人的走廊,腳步平穩,心卻在踉蹌。離那扇門越近,臉色就愈蒼白猶豫。最終還是在那間寄予她噩夢的房間門前停步。


    她紊亂著呼吸,手顫抖著扶上門扶手,卻停在扶手上一動不動,最終無力落下。


    洗手間內,水龍頭已開到最大。一遍一遍塗上洗手液,拚命搓洗著手,最終虛脫地趴在洗手池邊。抬頭望向鏡中蒼白的自己,蒼白中滲透著滿滿的恨意。


    ————————————————————


    另一側的觀景露台,氣氛已不若先前般輕鬆,幸有偶爾拂過的夜風,可舒緩些氣氛中窒息的壓抑。


    “和方梓榆在一起,是不是因為她?”天辰淡淡開口,目光漫無目的地眺向遠方。


    嘉倫斷然否認:“你不用多想。她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兩個世界的人。不可否認,她們的眼睛很像,但是和這個無關。”


    “不要告訴我你已經將過去放下。”天辰冷聲。


    “我沒有放下過去,但是還能怎樣?日子還要繼續過的!”端起杯猛灌了口紅酒,苦澀在唇舌間彌漫,“我已經有找過她,我知道,其實你也一直有在找她。如果找到了她,又能怎樣?我們該怎樣做?”


    “該怎樣做?”天辰拽過他的衣領,咬牙說:“難道你不知道應該怎樣做?”


    “跪在她麵前認錯?”拂開他的手,嘉倫喘一口氣,禁不住抬高音量,聲有激動:“好,你繼續去找她,如果找到她,我會跪在她麵前。她想要什麽樣的補償,我通通會給她。”


    天辰冷冷一笑,“你很清楚,即便跪在她麵前,或者補償她更多,也根本不夠償還我們欠她的。我們欠她的,根本就還不起。”


    空氣頓時靜默,隻聽見此起彼伏地呼吸。


    樓下的露天酒會依舊觥籌交錯,笑語歡聲,掩住了露台上與宴會氣氛毫不和諧的一抹劍拔弩張。


    許久,嘉倫靜靜開口,語聲苦澀:“那時候我才十五歲,年少氣盛,又太喜歡她,看到她同你走的更近,為了你學彈鋼琴,又因為你不喜歡她跳舞,所以她再也不跳舞。甚至有次我聽見她答允你十六歲就和你結婚,我很不甘心的,尤其不甘心輸給你。加上那天我看到你們......所以就......。”


    頓了頓,又猛灌了一口酒,“我知道向氏的恒信當時陷入危機,但不知道真有那樣嚴重。我不會不幫她的。終歸是你開的頭,如果不是你先趁人之危,我也不會看到後心有不甘失去理智!”


    聞言,天辰忍不住再一次扯住對方的衣領,恨恨望著他。“不錯,我承認我那天趁人之危,是罪魁禍首,但是難道因為我先犯下大錯,所以你就可以繼續犯錯,讓她受雙倍傷害?!當時我沒敢繼續留在那裏,因為一時後悔不敢麵對她,就出去逃避。如果讓我知道其實你已經都有看到,我一定會帶走她,或是留在她身邊,總之不會給你機會那樣做!直到現在,我都還想再狠揍你一頓!”


    這一次嘉倫沒有再拂開他的手,隻任由他拉扯著衣領,唇含苦澀。


    僵持片刻,天辰緩緩鬆開衣領,一手緊握成拳,重重錘在理石護欄上,唇邊泛起一絲悲涼的笑意。“其實我又有什麽資格揍你,更挨揍的應該是我。當年是我年少無知。那段時間我在生你和她的氣,心情一直很差,就在派對上偷偷喝了點酒精飲料。而後看到她拿著幾本文件偷偷從書房出來,一時衝動就......”


    話音未有落下,伸手指向對方,語氣驟然激烈:“也是因為你!如果不是你那天在花園裏和她做出那樣的舉動,故意給我看見,讓我誤會她,我也不至於會棄她不顧!”


    嘉倫冷笑著,拂開他的手,“是你不信任她在先,而且我也有選擇的機會!”隨即自嘲笑笑,“算了,這件事以後,我們冷戰了整整十年,直到念完書回到香港,誰都沒有先聯係誰。如今再爭論這些已經沒有意義。總之你說的對,當年確實是我們年少無知,把她當做爭強好勝的籌碼,誰都不想輸給對方。”


    頓了頓,緊接著問:“不過現在說這些都已經沒有用。你想怎麽辦?繼續找她?如果找到她,你想怎樣?”


    “我會對她負責。我和她的約定,不會取消,隻要她還願意接受我。當年我願意幫她的,隻是因為太在乎她,喜歡她卻用錯了方式,認為隻有這樣她才不會再背叛我,”天辰淡淡地答著,手指間夾著酒杯高腳,在護欄沿上輕輕摩挲,杯底和理石間發出細微刺耳的摩擦聲。


    伴著靜靜流動的空氣,又繼續緩緩地憶述:“那天她走了以後,我後悔了很久,和你打過那一架後有去找她,才知道她爹地媽咪自殺,她妹妹在同天心髒病發死亡,向家的住屋也已被強製拍賣,然後恒信破產,而她也不知所蹤。後來我找了所有能找的地方,即便在美國念書的時候我也有在找她,都沒有找到。”


    “那天我也有去找她。問了爹地媽咪,他們不知道她的去向,更不允許我再提向家,後來也把我送去美國念書。”嘉倫歎了口氣,問:“你還在喜歡她?”


    天辰放下酒杯,十指交錯撐著額頭,聲音無力:“我從來都沒有忘記她。即便當年隻是因為你我爭強好勝,年少無知,我們誰都不想輸給對方,我對她的喜歡也是真心的,要和她十六歲結婚也是真的。其實你也沒有忘記過她,”


    抬首看了對方一眼,語出直白:“方梓榆知不知道這些過去?如果隻是把她當作替身,對她是不公平的。如果你隻是想贖罪,未必要和她在一起。聽說你還要送給她律師行一半的股份?這是你贖罪的方式?”


    “我沒有把梓榆當替身,”嘉倫果斷道:“我已經背負這個包袱十五年,也找了她十五年。我知道我沒有資格放下這個包袱,也很清楚欠下的債,遲早是要還的。但是我想把握住現在,珍惜該珍惜的。”


    話音落下,將最後一滴酒灌入口中,似是下定決心:“不錯,我是想贖罪。其實和她長的更像的人不是沒有,梓榆也不過隻有眼睛和她很像,但也隻有梓榆能讓我動心,即便是贖罪,也隻有她能讓我甘願付出所有,沒有原因的。等我們的感情穩定,時機成熟,我會同梓榆坦白這些過去。”


    天辰垂眼笑笑,語氣悔澀悵然:“如果命運可以選擇,我寧願重回到當年,選擇相信她,不會趁她之危,更不會棄她不顧。即便那時我才十五歲,我也會盡全力幫她保住恒信,守護她到最後。”


    “守護誰到最後?”身後響起一陣笑語。


    兩個人雙雙轉身。


    梓榆正笑意盈盈地望著他們。


    嘉倫臉上的苦澀瞬間轉變成溫柔,向她伸出掌,“回來了?怎麽去那麽久?”


    梓榆將手伸給嘉倫,麵露關切,“咦?在談什麽這樣嚴肅?你們的臉色都不太好。”又伸出另一隻手給他整了整衣領,嗔問:“你的衣領怎麽歪了?”


    嘉倫牽住她的手,神色躲閃,“在談一些工作上的事情,不是很重要。餓不餓,我帶你去吃點東西。”


    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天辰的眸光微閃了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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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在梓榆的公寓前停下。


    “不請我上去坐坐?”嘉倫笑。


    梓榆作出嚴肅的樣子正色說:“已經太晚,不請了。我很保守的。”


    “在美國的時候我又不是沒有這麽晚在你家停留過。”嘉倫玩味。


    梓榆狡黠地眨了眨眼,手背托腮作思考狀,“哦?有嗎?我不記得了。”隨即噗嗤一笑,捏了捏他的臉,“好了,不同你玩笑了。我先上去了,明天律師行見。”


    “梓榆,”她打開車門正要下車,嘉倫叫住她。


    她回過頭笑望著他,示意他繼續說。


    “如果......”嘉倫雙手緊握方向盤,聲音低沉,“我是說如果,如果我曾經犯過很大的錯誤,你會不會原諒我?”


    沒有他想像中的好奇追問,梓榆隻蹙眉略作思索,聳聳肩,語氣輕鬆地答:“要看是什麽錯誤,如果有傷害到別人,那麽與其取得我的原諒,不如取得被你傷害的人的原諒,對不對?好了,我上去了,晚安。”


    留下莞爾一笑,關上車門離去。


    目送她打開安全門,進去電梯,再將額頭倚在方向盤上靜默了一會,深深歎了口氣,隨即將車啟動。


    梓榆一進家門,整晚累積的滿心的厭惡忍不住噴湧而出。未有來得及脫下外套放下手包,便直衝進洗手間嘔吐不止。


    隨即扭開浴池龍頭,接上滿滿一池缸的水,浴室頓時嫋繞出朦朧的水霧。


    進去浴池,給身體拚命地搓洗,把皮膚搓出一片暈紅。最後捂住臉,將自己連頭深深浸入水中,水嘩啦一聲溢出池沿,帶著泡沫的水漬隨著彌散的霧氣,在浴室地麵四處延漫。


    她在池中蜷曲著身體。水很溫熱,可她還是感到陣陣刺骨噬心的冰寒。


    半晌,從水中起身,濕發緊緊貼住臉頰。水滴正沿著發梢蜿蜒流下,分不清是淚還是水。


    想了想,將手伸出浴池沿邊,拿出手包裏的手機,發出信息:“第一步計劃可以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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