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融珵兩天兩夜沒睡,匆匆趕往工廠。


    加工間裏,堆了許多石頭,整塊的,剖開的,堆了一地。


    陳若蹲在石頭中間,還在那繼續敲敲打打。


    “全都不能用嗎?”粟融珵快步走上前。


    “開了的這些就足夠我們頭疼了!”陳若一個人卸貨,一個人把所有石頭搬出來,再一個個打開,“這些,這些,每塊石頭能用的太少了!雜質太多,你看這些藍銅,全是雜質,藍的很少,結晶一點沒有。還有這些,稍微好些,但也不行,做出來我們成本太高了。”


    粟融珵隻知道妞妞從小就跟著爺爺四處遊曆,那時候他還挺羨慕她,後來知道她是去探礦的,從小跟爺爺學認礦的本領,認了十幾年,即便這樣,她還說爺爺初去世時她一個人都發怵,怕看不準,慢慢的,才有了些心得。


    辛繪的確曆練太少。


    這時,辛繪也跑了來,進門就異常慌張,聲音都在發抖,“都不行嗎?真的都不行嗎?”


    他抓住了陳若的手,“陳若,你再……”他想對陳若說,你再好好看看,可看見陳若的眼神,便知什麽都不用說了。


    陳若拍拍他的手,“還有一半沒開呢,沒準其它的行。”到底還小,不忍傷他。


    可辛繪也不傻,雖然沒正經學,卻從小親見爺爺和姐姐開礦石,眼下這一堆開出來的,就足夠他們血虧。


    “對不起,陳若……”辛繪的表情,要哭出來一般。


    “不怪你,辛繪。”粟融珵走到他身邊,拍拍他的肩膀,“你姐剛開始獨當一麵的時候也沒經驗,多曆練就好了。”


    辛繪卻低下頭,不看他。


    粟融珵隻好對陳若道,“顏料專業方麵的事我不懂,你隻跟我說說,現在我們手上就這麽一批石頭,你能怎麽應對?”


    陳若想也沒想就道,“兩個辦法。一個是,盡量減少損失。在製作過程中,降低顏色純度標準,允許一定量雜質摻進去,這樣,其實藍還是藍,綠還是綠,黃也還是黃,隻是沒那麽鮮亮,事實上,九榮堂現在就是這麽做的。”


    九榮堂最初就被發現顏色不夠亮麗,品質不佳,後來不知怎麽的,給改了過來,出了一批高品質顏料,但現在漸漸又走回了老路,而且銷量也不錯,畢竟價格比花青堂便宜。陳若估摸著九榮堂也支撐不了這麽便宜的價格一直賣高品質的顏料,現在礦源這麽緊,好礦價格必然貴,至於高價買回來劣礦這種事,辛繪都避免不了,九榮堂那個老九不過跟辛爺爺學了些皮毛,識礦不準也是必然的,價格不能提,就隻能在品質上做文章。


    “我們在品質上可以比九榮堂做得稍微好些。”陳若又道。


    “拿來我看看,差別在哪裏。”粟融珵道。


    陳若先拿了幾份顏料出來,“這是四種石綠,你看看,這是朱砂。”


    粟融珵看著,覺得顏色很漂亮,紅色也亮眼,“這是好品質的?”


    陳若又拿了幾份出來,和之前五色一一對應,“你再看看。”


    粟融珵這才發現了差別,他看著好的第一波顏色和第二波一對比,瞬間就覺得遜色不少,這第二波的四種石綠和朱砂,非但顏色鮮亮美麗,還隱隱有著晶體的光芒,尤其這到了晚上,燈光一照,當真璀璨亮麗,第一波顏色被比得灰撲撲的。


    “其實沒有對比,也看不出差別是不是?”陳若指著第一波道,“這是九榮堂的,我們能做得更好些,隻為減少損失。”


    粟融珵搖搖頭,“不行,絕對不行!你師父把花青堂的名聲看得比命還重要,咱們絕對不能自砸招牌,按第二種方案來。”


    “可第二種方案,就現在這石頭品質來看,就算剩下的石頭品相中等,我們都要定價貴一倍以上出售,才能保本。”這樣,誰還會買?


    粟融珵再次搖頭,問辛繪,“這批礦石花了多少錢?”


    辛繪說了個數字。


    粟融珵點點頭,“這樣,陳若,咱們往最好的品質做,價格還跟以前一樣,就當這批礦石咱們虧了吧。”


    辛繪本來一直低著頭的,猛然抬頭看他,“姐夫……”你公司不是倒閉了嗎?你不是窮瞎了嗎?


    粟融珵再度拍拍他的肩膀,“放心,這點錢姐夫還虧得起!再說了,你姐還放了一筆錢在我這裏!放心好了!”


    辛繪眼眶一紅,欲言又止,但最終還是低下頭去。


    “陳若,你按照我說的做,盡快把這批石頭生產出來,店裏存貨不多了。”說完又去攬辛繪的肩膀,“辛繪回學校嗎?我送你?”


    “不……不用……我先走了!”辛繪甩開他的手,飛也似的跑了。


    粟融珵臂彎間空空的,眼神有些失落。


    粟融珵回到車裏,從胸口口袋掏出一張卡來,卡的背麵有辛綰好看的手寫簽名:辛綰。


    他湊上去,在這個名字上親了親,放回口袋。


    錢自然要籌的,好不容易接到活,也要啟動資金。


    他想了想,在網上搜了搜,照著搜到的結果打了個電話,“喂,你們收二手車?”


    第二天,粟融珵站在車庫門口,看著裏麵停著的辛綰的車,發現車窗上掛著一片落葉。


    他走過去,輕輕拈下來,扔掉,車窗玻璃上有些髒,他嗬了口氣,用袖子擦去。默立了一會兒,轉身離去。


    粟振的手術安排在今天,他用手機導航,坐地鐵到的醫院。


    十點,把粟振送進手術室,父子握著手。


    “爸,我在外麵等你,別怕,睡一覺,醒來就好了。”他說。


    粟振的眼裏卻有千言萬語,最終隻化作一個字,“嗯。”


    粟融珵在外麵等,八個小時過去,坐立難安,粒米未進,連續幾日熬夜,雖在家休息一晚,卻一宿不能入眠。想念妞妞,牽掛花青堂的事,想著怎麽樣更完善自己在學院領導麵前的演講,還憂心父親的手術風險,最後再次化作想念妞妞。


    然後起來,打開電腦,電腦全是妞妞,一張張照片,一個個視頻,他看著,先是笑,後是流淚,最後又笑。


    像個傻子。


    此刻他頭痛欲裂,但也隻能低頭坐在椅子上,自己用拇指用力擠壓太陽穴,雙肩的沉重,隻覺得全世界都壓在他肩膀,讓他無力再驅散這頭疼。


    眼前卻突然出現一雙運動鞋,兩個塑料袋兜著的飯盒。


    他抬頭一看,孟桑子臭著個臉站在他麵前,拎著飯盒盛氣淩人地遞給他。


    粟融珵想笑,卻突然哭出來。


    也不接飯盒,就這樣默默抽噎,眼淚嘩嘩地流。


    孟桑子在他旁邊坐下,盒飯擺一旁,嫌棄地把紙巾遞給他,“哭!就會哭!這麽大人還就知道哭!你要臉嗎?”


    說完,粟融珵卻突然撲進他懷裏,抱著他肩膀嗚咽起來。


    孟桑子無語,模模糊糊聽見他在自己肩頭說,“謝謝你……”


    “有什麽可謝的?如果不是伯父讓我來看看你,我死也不會來的!我是看在伯父一個病人的份上!”孟桑子沒好氣地道。


    “那……你給我帶了什麽吃的?”臉上還掛著淚,他抽泣著問。


    孟桑子用力把他推開,飯盒遞給他,“自己看!”


    他其實是真餓了,但是父親在裏麵手術,他無心也不可能去吃飯。


    打開飯盒,迎麵而來的肉香,大冬天的,對於一個饑腸轆轆的人來說,本能地對肉產生生理反應。


    他第一次覺得食物香,第一次想吃東西了,平時的吃飯隻是為了吃飯。


    咬一口雞腿,他含糊地再說了一次,“桑子,謝謝你。”


    孟桑子對他的謝謝表示了極大的鄙視。


    他低頭繼續吃肉,心裏卻在說:桑子,謝謝你默默守護我,謝謝你在我最迷糊的時候點醒我,讓我看清楚我是誰,我在幹什麽,我要幹什麽。


    他想起桑子發給他的那張照片和給他的警告:粟融珵!你看看清楚!你繼續喝!如果今天不是我,是別人,你就準備以死謝罪吧!


    吃完飯沒多久,手術室便有了動靜,粟振出來了。


    手術很成功!


    粟融珵壓在肩上的重擔終於減少了一分。


    鬆了半口氣,配合醫生把粟振送進病房。


    沒多久,粟振就清醒過來,很虛弱,輕輕握著粟融珵的手,斷斷續續幾個字,“去忙,沒事……”


    住院的時候粟振就堅持住普通病房,不許兒子給自己搞單間。


    醫院本來也不許家屬陪床,粟融珵最終還是得離開。


    可他不放心就這麽回家,跟大多數病人家屬一樣,在科室外大廳裏墊了個墊子,就地休息。


    “你就準備在這睡一晚?”孟桑子問他。


    “嗯。”粟融珵點頭,順手卻把孟桑子也拉了下來,“你陪我睡!”


    孟桑子臉都歪了,“我不,你滾!”


    “來嘛!我一個人,真的害怕!”


    “你三十多歲了!粟融珵!你以為你還是珵寶寶嗎?”


    “來嘛!”


    最後,兩個男人並肩躺在墊子上。


    “我跟你說,粟融珵,你明天那個破演講,我得去!還有你那個項目,我要參加!我告訴你,你除了嘴巴會說,技術上一塌糊塗,我瞧不上!”


    “嗯嗯。”


    ……


    “桑子,你那天哪來的口紅和香水?”


    “滾!你賠給我!”本來是買來送給小西的!


    “桑子,你說,妞妞會回來的,對吧?”


    世界突然安靜下來。


    良久。


    “嗯,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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