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0 章


    溫氏現在其實坐立不安,她本對顧家所有人都怨恨不已,因此見到顧宗霖之前是打定主意想要問罪的。但顧宗霖這個人氣勢極盛,不說話時整個人就像是一把出竅的利劍,既寒涼又銳利,像是瞧一眼就能被刺傷似的,讓人忍不住想要避其鋒芒。


    溫氏看著這樣的前女婿,不由自主的降下了火氣,兩個人向對無言,隻能這樣不尷不尬的坐在位子上。


    還是顧宗霖先開了口問容辭現在何處,溫氏已經聽侄子說過是陛下駕臨,女兒正陪著說話,但這件事要是當真說給顧宗霖聽的話……怎麽都有點怪怪的,她便有些支支吾吾說不出什麽來。


    顧宗霖的耐性其實很不好,但因為眼前的婦人是容辭的母親,這才多了許多的忍耐,被敷衍一番也沒有變臉,隻說了嫁妝已經送過來的事,卻遲遲不肯告辭,隻是坐在原處默默地等待,任溫氏怎麽磕磕絆絆的暗示他該走了,他仍然都像是聽不懂似的。


    明明溫氏是主人又是占理的人,可是對著顧宗霖卻一句難聽的話都說不出來,滿肚子的埋怨都硬生生的憋回去,連趕人出去的話都說不出來,真是難受極了。


    兩人正僵著,房門“吱呀”一聲打開,容辭進來時並沒什麽特殊的神情,但總算讓溫氏如釋重負,很是鬆了口氣:“顏顏,恭毅侯來送還你的嫁妝。”


    顧宗霖低著頭並沒有望過來,聽到這一句卻臉頰猛地抽動了一下,沉聲說了一句:“我有話要跟你說。”


    容辭難得沒有對著他出言諷刺,隻是點點頭,先安撫溫氏:“娘,我有些餓了,你先去廚房看看酒菜準備的怎麽樣了。”


    溫氏有些遲疑,可是看著女兒堅定不容動搖的神色,隻得應道:“那我就去了,你們……好好說話,可別……”


    容辭打斷了她的未盡之言:“我心裏有數,您隻管放心就好。”


    等溫氏走出去,顧宗霖才抬起頭不做聲的看著她。


    容辭坐到他對麵的椅子上,等著這人開口,卻遲遲得不到隻言片語,便有些不耐煩,蹙眉道:“你要說什麽?總不會真的是要道歉,又好麵子開不了口才不說話的吧?”


    顧宗霖從她進來就緊繃的身子竟然更僵起來——這話容辭雖隻是隨口一說,很不上心,但竟然意外的一語中的,準的不能再準。


    那些話從上一輩子開始,在心想了已經有不下千百次,可他就之前沒有勇氣說出來,現在時過境遷物是人非,顧宗霖的嘴就像是被縫住一般,更加開不了口。


    他在那裏心思扭得千回百轉,可容辭卻覺得他莫名其妙,“有話就說,若是沒話,那我就先謝謝你主動把我的東西還回來……我還有事,就不送了。”


    說著便轉過身去想要出門,這時突然聽到身後男人沙啞又晦澀的聲音:“對不起……”


    顧宗霖終是開了口:“當初的事,是我對不住你……”


    容辭的腳步頓住,胸口劇烈的起伏了一下,隨即又很快平緩了下來,背對著顧宗霖,讓他看不清楚她的表情:“這道歉我接受了,你走吧。”


    顧宗霖一愣,隨即冷著臉大步走上前來拉住她的手:“接受?你這樣怎麽叫做接受?”


    容辭看著顧宗霖的臉依然俊美絕倫,眼睛卻已經熬得通紅,細密的血絲布在其中,顯得頹唐又狼狽。


    她深吸了一口氣,用力將自己的手抽出來:“怎麽不算,我原諒你,咱們兩不相欠,這不是你所求的嗎?”


    說實話,若說容辭抵死不肯原諒,一輩子都恨他入骨,顧宗霖心恐怕還要舒服些,正是她現在的輕易原諒的態度才叫他如墜寒潭。


    他畢竟早已不是當年那個不動如何去辨別愛意的少年了,如今顧宗霖已經深刻的了解了若真心喜愛一個人會是怎樣的患得患失,動輒愛恨交織,不肯屈就。


    人往往對自己愛的人要比陌生人苛刻的多,普通人的傷害或許轉瞬便能遺忘,可是來自愛人的傷害卻如跗骨之蛆,若不排解,便至死都糾纏不休,輕易無法諒解——這點他比誰都清楚。


    他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一步,如同刀刻一般的五官有些扭曲:“我知道當初自己做錯了,可是、可是你又怎麽能這樣輕易地就說出‘兩不相欠’四個字,你……難道就不恨我麽?”


    容辭嗬嗬一笑:“這真是奇了,一個人道歉不是求人原諒,而是求著人恨的,顧宗霖,你倒真是與眾不同。”


    這怎麽能一樣,顧宗霖看著容辭沒有顯出絲毫情意的側臉,恨是一種極其激烈的情緒,它若源於愛情,有時便會比愛意更加讓人難以忘懷,二者同根同源密不可分——他感覺不到愛,竟連恨也得不到,隻能從這狠心的女子嘴中得到一句不帶絲毫感情的“兩不相欠”。


    世人都說男人薄情寡意,虎狼心腸,卻不知女人決絕起來,又比豺狼更加冷漠十倍。


    他見不得她這樣的漠視,深深地呼吸了良久,終是忍不住咬著牙說出了一句話:“你能把之前的事拋諸腦後,難道不是另有緣故嗎?”


    這話倒教容辭感到莫名其妙,她終於轉過頭來直視著顧宗霖,疑惑道:“什麽另有緣故?”


    “我問你,”顧宗霖緊繃著臉說出了一句石破驚天的話:“謝瑾元是誰的孩子?”


    容辭絕沒有想到這話是被顧宗霖在這種情況下第一個問出來的,她的眼睛驟然睜大,瞳仁劇烈震動,即使極力掩飾聲音還是不可避免的帶上了顫抖:“你、你……”


    顧宗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來——他這話本是情急之下的試探之言,本沒什麽把握,可是就像容辭作為她的妻子了解他一樣,顧宗霖也曾與容辭朝夕相伴五年的功夫,之後雖然久不相處,但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卻時時刻刻印在心裏,怎麽也不能忘懷,她的這種反應代表著什麽意思,他不可能分辨不出來。


    容辭抿著唇,勉強壓下了心裏的慌亂,盡量用平緩的語氣道:“太子係孝端皇後所出,這舉世皆知。”


    顧宗霖的眼中不知不覺中就泛起了寒意:“那你敢不敢重複一句孝端皇後姓誰名誰?”


    容辭的嘴唇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


    “你不肯說,我卻記得清楚,”顧宗霖看著她一字一頓:“太子生母姓溫名顏,與你母親同姓,顏則是‘齊顏色’的顏,我說的可有錯?”


    容辭從很早以前就在恐懼圓圓的身世若有一天暴露可要怎麽辦,萬萬沒想到滿朝文武沒有一個猜透,第一個起疑的竟然是之前從不對這種事上心的顧宗霖,她先是不可避免的受了驚嚇,但之後卻馬上冷靜了下來,意識到這件事被顧宗霖窺知,卻比被那暗地裏謀害圓圓的凶手得知要好得多。


    她的氣息已經平穩下來:“你記得不錯,可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顧宗霖氣急反笑:“我說到這地步,你還要裝傻嗎?”


    當初他在見太子病重時容辭那幾乎要急得瘋癲的樣子便在心底有了隱約的疑雲。他知道容辭不是那等貪戀權貴的人,她對太子的在意與擔憂絕不是想要利用這孩子的好感得到些什麽,隻能是發自內心,可這就顯得很是怪異,因為別人也就算了,顧宗霖卻是知道容辭看上去溫柔心軟,實際上卻是有些涼薄慢熱的人,絕不可能隻是因為見過太子寥寥數麵就能這樣掏心掏肺。


    可事實偏偏就是如此,太子病重,容辭不顧性命危險,寧願冒著染上天花的風險也要去見他,那種激烈的情感比皇帝那個當親生父親的猶有過之。


    當時那一瞬間,顧宗霖本能的就感覺到了不對。


    接下來謝懷章對容辭的稱呼更讓他困惑,出宮後鬼使神差的去問了孝端皇後的閨名,那種莫名其妙的疑心就更重了,可那時還尚且能自己安慰自己,想著“顏”字是已故皇後的閨名,陛下有可能是對皇後念念不忘,遇到容辭後便有移情,這才將用這名字稱呼她。


    這種理由有些牽強,就他對皇帝和妻子的了解,他們兩個一個不像是將故人的名字按到新人頭上的人,另一個也不可能甘心做旁人的影子。可是顧宗霖退無可退,執意不敢探究那掩在一層薄紗下的真相,隻能自欺欺人的替他們想出了這個理由。


    直到剛才,溫氏見了容辭自然的叫她的小名“顏顏”……那種隱約卻又不敢相信的疑慮卻又泛出了水麵。


    一想到自己的妻子在四年之前就已經與皇帝有了肌膚之親,甚至連孩兒都已經生育,自己被發妻背叛卻一無所知,顧宗霖心中便滿是難言的嫉妒與憤怒,好一會兒才能平息:“你是怎麽想的?若說是為了報複我,可這值得嗎?”


    容辭沉默的看了他一會兒,這才道“我是在婚禮當天才有了前世的記憶。”


    “什麽……”顧宗霖一開始還不明白,等他反應過來容辭話中含義時,腦子一下子嗡嗡的響成了一片:“你說是……?不、不可能,上一世陛下一直無嗣,並沒有太子,你……”


    即使前世的選擇並不能說是錯,但是自從圓圓出生,這已經是容辭絕對不想回憶的事了,現在當著顧宗霖的麵說這個不亞於將心口上的傷痕活生生的再撕開一此。


    容辭忍著痛咬牙道:“是不是很荒謬?大梁舉國上下,上到文武諸臣,下到平民百姓盼了幾十年的太子……能不能出生居然就在我一念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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