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謝懷章心中滋味複雜,因為之前那番爭執,容辭一直餘怒未消,可現在他最痛苦自責的時候,她卻站在他這一邊,反過來安慰他……


    他握著容辭的胳膊將她拉起來,讓她坐在身邊。


    容辭則是冷不丁被他突然一拉,坐下之後才反應過來現在她身子底下是代表至高權利的龍椅,立即便想站起來,但謝懷章牢牢按著她使她動彈不得。


    她嗔怪的推了推他:“你快放開些。”


    謝懷章便伸出雙臂將她摟住:“不過是把椅子罷了,不值什麽。”


    容辭聽他的語氣不像是剛才沉重,想來心情也轉好了不少,便放下了那一份擔憂,窩在他懷裏道:“隻是把椅子?那為什麽你們這些鳳子龍孫要為了它爭得頭破血流?”


    “因為不爭便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謝懷章低頭吻了吻容辭的發頂:“我本慶幸是我最終搶得了這椅子,可以護的你們母子周全,誰知……”


    容辭聽了想抬頭,卻被他的手掌壓住後腦:“宮廷中自來就有這樣的多的毒辣手段,先帝在時,後宮中群芳爭豔,鬥爭尤為殘忍,皇子皇女加起來夭折了不下二十人之數。”


    感覺到容辭在自己懷裏瑟縮了一下,謝懷章順著她的脊背撫慰著:“我年幼時剛住到東宮時,沒有母親庇佑,試菜的太監都折了好幾個,很長時間連正常的飯菜都不敢入口,隻吃些沒有味道不容易下手的白粥頂餓……那時候同樣是太子之尊,卻連飯也不敢吃,餓的比圓圓瘦多了。”


    容辭聽的揪心極了,她帶著怒意道:“先帝當真一點都不管嗎?虎毒還不食子呢!”


    謝懷章沉默了片刻:“我不知道。”


    “什麽?”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麽心思,飯菜中有毒,路過水池的路上被抹了菜油,連東宮的轎輦都被人動過手腳,要是我的運氣再差一點,有多少命都不夠送的,可東宮的人想向他稟報這件事,求他庇佑我這個兒子,他卻連隻推說忙,連見都不見一麵。等到福安姑母知道這件事才捅到紫宸殿,據說他當時表現的很是沉默,既不高興也不憤怒,隻說隨姑母處置,但後來姑母為了殺雞儆猴很是處置了一批人,把後宮弄得人仰馬翻,卻也不見他反對,反而對小郭氏的告狀置之不理。”


    容辭覺得這種曖昧不明的方式似曾相識,像是在誰身上見過似的,還沒等她細想,就聽謝懷章繼續道:


    “等我再大一點,有了自保之力,反擊起來也比旁人更順手些,那時我便想,若我有了孩兒,一定要做個好父親,將自己的孩子看的牢牢的,不許任何人碰他一根手指頭,可是現在想來,卻是我太過天真了。”


    他將容辭抱緊了道:“多謝你沒有因此怪我,反倒耐心安慰,我本以為在你心中,孩子的事要遠重於我……”


    “你怎麽會這樣想?”容辭一頓,驚訝於謝懷章的不自信,她掙脫他的雙臂挑眉道:“我是圓圓的娘,自然把他放在第一位,但你、孩子都是我最重要的人,哪裏能分出伯仲呢?”


    謝懷章的臉上一下子溢出了笑意,嘴上道:“你這樣說我可當真了?”


    容辭哼了一聲,但手卻輕輕撫上了他的臉頰,輕聲問:“還疼嗎?”


    這是在問幾天前她打的那一耳光。


    謝懷章將她的手輕壓在臉上,歪了歪頭道:“像小貓爪墊子碰了一下似的。”


    容辭一怔,反應過來後就輕斥道:“呸,我是認真的,你這人怎麽也油嘴滑舌起來。”


    “我說的也是真的啊,”謝懷章也忍不住笑起來:“我其實已經做好挨打的準備了,結果沒想到連一點疼都沒感覺到,”說著笑容便褪了下去:“當時我就在想,我的阿顏竟然這樣虛弱,連打人都像是撫摸似的……”


    容辭低頭看了看自己纖細的手指,聽謝懷章道:“我那時很害怕,因為我看到過唯一一次女人打男子,就是我母親狠狠扇了先帝一耳光,力氣大的把他的臉都打腫了,她那般健康,最後還是鬱鬱而終,你卻連打人的的力氣都沒有……”


    謝懷章的本意是想勸容辭愛惜自己的身子,她卻被這話裏其他的訊息吸引了:“娘娘曾經打過先帝?這又是為什麽?”


    “那時我太小了,”謝懷章思索道:“隻隱約記得像是先帝要把母親費心給我準備的啟蒙師傅指給謝懷麒,母親忍無可忍,這才對他動了手。”


    “娘娘沒事吧?”


    “這倒不用擔心,雖然他二人在小郭氏進宮時便已經離心,不複之前恩愛,但先帝對母親還是頗為忍讓,偶爾得她一個好臉也能高興好多天。”


    容辭想起先帝做的這些自相矛盾的事,幾乎目瞪口呆,“做皇帝的心思都這麽難猜麽?”


    謝懷章聽了這話,一下子什麽感慨的心都沒了,他挑了挑眉,握著容辭的肩看她的眼睛:“你才知道幾個皇帝,這說的是誰?”


    容辭被他看得笑了起來:“就是先帝啊,還能有誰?”


    謝懷章用手指亂了刮容辭的鼻子,隨即認真道:“我的心思再明顯不過,從沒遮攔過,喜歡你,愛慕你,想要娶你,我以有你相伴而高興和自豪,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又有什麽好遮掩呢?”


    容辭的臉不知不覺有些發紅:“誰跟你說這些了,怎麽能把這些話掛在嘴上……”


    謝懷章重新攬住她:“這有什麽不好說的,情之所至,所說的都發乎於心,最真摯不過。”


    容辭枕著他肩膀悶悶道:“剛認識的時候,你惜字如金,可沒跟誰說過心事,我瞧趙公公和宏小爺為了猜你的心思,嘴上急的都要長泡了。”


    “今時不同往日,況且……旁人怎麽能跟你比?”他輕輕說道:“你即將是我的妻子,我們理應親密無間,坦誠相對。”


    “夫妻便該如此嗎?”容辭有些迷茫,隨即自嘲道:“仿佛我之前成過的親是假的一般。”


    這一點上謝懷章與她是如出一轍的運氣差,他們的頭一次婚姻都是令人一言難盡,可現在兩人親密的靠在一處,便是世上最圓滿的一對,之前的挫折仿佛都是真正幸福來臨前的考驗,再想起來隻會感慨真愛難得,更想珍惜眼前人。


    ……


    又過了幾天,圓圓終於被允許吃白粥之外的東西,禦膳房便使出渾身解數,做了一桌子每盤都份量不多,但花樣繁多,令人眼花繚亂的美食,擺到了他麵前。


    雖然大夫們仍舊不讓上大魚大肉,可是禦膳房是什麽地方?就是一顆白菜也能做出肉味來,因此這一桌菜看上去沒多少肉,但是香氣撲鼻,色彩鮮豔,讓人一見便食指大開。


    圓圓之前其實已經有點大孩子樣了,喜歡在容辭麵前顯示自己已經長大了,但現在他大病一場,被容辭當做寶貝一般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在他醒著的時候寸步不離,照顧的無微不至。


    徜徉在溫暖的母愛裏,圓圓顧不得他小大人的麵子了,每每撒起嬌來比小時候還要厲害。


    現在便是看著滿桌子的菜饞的都要流口水了,還是忍住不撲上去,而是賴在容辭懷裏打滾撒嬌,嚷著要她喂自己。


    容辭現在對他正是無所不應的時候,看著一個勁粘著自己的兒子,別說是喂飯了,就算要她的心肝也能立馬給掏出來。


    她在湯匙上堆了碧粳米,米飯上是帶著帶著肉末的茄子和一點點青菜,力求讓圓圓每一口都盡可能吃到愛吃的菜。


    圓圓坐在床上,靠在母親懷裏,把嘴巴長得老大,啊嗚一口把一整勺飯菜吃進嘴裏,滿足的眯著眼睛嚼了好半天才舍得吞下去。


    “好吃嗎?”


    圓圓用力的點頭:“比白粥好吃多了!”


    容辭便笑著接著喂它,不一會兒便聽到宮人們口呼陛下行禮的聲音,她也沒回頭,繼續把一勺子飯塞到兒子嘴裏,嘴裏道:“這便下朝了?”


    謝懷章應了一聲,將披風和外衣退下來扔到內侍手中,自己坐到圓圓邊上,故作不滿道:“我這好不容易才讓他改了這嬌氣的毛病,怎麽這就又喂上了?他的乳母呢?總不能白拿俸祿,讓她喂就好。”


    容辭本來還以為謝懷章是怕自己過於溺愛圓圓,驕縱的他不願意自己吃飯,誰知還沒等她愧疚,人家的話就急轉直下,原來不是嫌圓圓嬌氣被人喂著吃東西,而是嫌喂飯的人是自己……


    乳母朱氏和湯氏就老老實實的侍立在一旁,萬萬沒想到他們說話還能扯到自己身上,急忙雙雙跪地道:“陛下恕罪,您是知道的,小爺一向是自己吃飯,從不愛叫旁人喂他……”


    謝懷章也就是看著圓圓的待遇眼熱罷了,並沒有真的生氣,聞言隻是揮揮手讓她們下去,輕輕擰了擰兒子的臉蛋:“不鬧旁人,專挑你母親鬧。”


    圓圓得意道:“娘是喜歡圓圓才這樣的,旁人才沒機會呢。”


    要不怎麽說這孩子聰明,旁人這麽點大說不定都還在乳母懷裏吃奶,他就能敏銳的察覺到父親的醋意,還能一句話正戳痛處。


    謝懷章點點他:“真是白疼你了。”


    容辭笑道:“你快別鬧他了,這飯還沒吃完呢。”


    謝懷章果然不再說了,隻是專注的看著兒子吃飯。


    等把一小碗飯喂完,容辭把炕桌推到一邊,摟著圓圓問謝懷章道:“這幾天是有什麽事嗎?我聽到外頭像是有動靜。”


    宮中人人屏息凝神,規行矩步,走路都不會有半點動靜,有時候明明宮人們走來走去的忙差事,容辭閉上眼,卻覺得自己是一個人在房裏似的,若不是事有緣由,絕不會弄得連容辭都能聽見聲音。


    謝懷章道:“你不記得過幾天是什麽日子了嗎?”


    容辭忙著照顧孩子,兩耳不聞窗外事,早就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了,現在還得掐著指頭算一算才恍然大悟:“呀,這麽快就要到正月十五了。”


    “正是,除夕那天本有新年正宴,因為圓圓病著的關係,誰也沒心思辦,現在孩子也好的差不多了,上元宴便無論如何也不能省了,現在是在張羅此事呢。”


    “還是含元殿麽?”


    謝懷章點頭:“是,每年隻有幾次正宴設於此殿,其餘的都在麟德殿……還記得嗎?你第一次得知我的身份就是在三年前的元宵節。”


    容辭自然記得,甚至回想起來覺得還在昨天似的,連當時的細節都記得清清楚楚。


    “已經三年了啊。”容辭先是感歎,接著又想起了什麽,不禁揶揄道:“我還記得當初你麵不改色的說要施恩圖報,要我看在你大冬天跳進池塘裏救了我的份上原諒你。”


    想到當初的情景,謝懷章反以為榮,輕笑道:“我說的難道不對嗎,你這不是以身相……”


    容辭忙掩住他的嘴:“快住口,圓圓在這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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