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容辭幾乎要忍不住笑出聲來——她以前隻覺得顧悅性子有些別扭,乍一看她態度高傲的十分能唬人,相處久了就會發現她雖刻薄,其實腦子不太能轉彎,一點兒沒學到她母親的智慧,直到現在才發現顧悅居然蠢得這樣離譜,簡直不像是王氏親生的姑娘。


    “可能之前也是被她那渾然天成理直氣壯的傲氣給嚇住了吧。”容辭心想。


    正房裏的氣氛一時有些凝固,眾人誰都沒有開口,還是王氏輕描淡寫的打破了沉默:“霖兒,還愣著幹什麽?你兩個妹妹還沒見過她們二嫂呢。”


    顧宗霖看了一眼容辭,發現她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既沒有尷尬,也沒有惶恐,不由一怔。


    容辭察覺了他的視線,輕笑著問:“二爺?”


    顧宗霖回過神來,將腦中的疑惑拋開,向著低著頭的黃衣少女道:“這是憐妹妹。”


    顧憐向容辭行了禮,細聲細語道:“見過二嫂。”


    其實顧悅今年十七歲,顧憐十六,都比容辭年長,但出嫁從夫,理應按照夫家的排行算,因此容辭麵不改色的喊了比她大一歲的顧憐一聲:“憐妹妹好。”


    顧憐是這府中唯一的庶女,母親原隻是王氏屋裏打簾子的通房,因生了女兒這才得以扶為姨娘,這個女孩子性格看似懦弱謹慎,遇到事情等閑不開口,是個鋸了嘴兒的葫蘆。


    但這樣的顧憐卻是相當聰明的,她七八歲上才被抱到王氏屋子裏養著,之後除了王氏吩咐,就再沒有主動去找過生母,也沒在顧顯麵前為她說過一句好話,遇上王氏生的兩個嫡女,從來都是百般忍讓,從不與她們起衝突,將身段放得很低,把明哲保身四個字發揮得淋漓盡致。


    再有就是,容辭一直覺得,他們這一房發生了什麽事這個顧憐心裏都明白,從一開始容辭嫁進來的內幕,到最後他們夫妻二人徹底翻臉的原因,顧憐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這從她對容辭的態度變化就看得出來。


    一開始容辭嫁進來做了顧宗霖有名無實的妻子,實際上隻是個擺設,顧憐的態度就是遇上了就打招呼,問候幾句,遇不上則不談論也不與人提起這個二嫂,純當府裏沒這個人。


    後來容辭和顧宗霖相處的久了,兩人關係日益親密,雖然顧宗霖嘴上不承認,但容辭心知肚明二人之間漸漸有了情分,相處起來也有了夫妻的樣子,而顧憐卻在容辭自己意識到這點之前就已經看明白了,她不動聲色地變得殷勤起來,盡管那時候她已經嫁人了,卻過年過節回娘家的時候都不忘單獨看望容辭,準備的禮物也格外用心。


    再之後,發生了……一連串的事情,讓顧宗霖和容辭那點微薄的情分煙消雲散,兩人與對方幾乎到了恩斷義絕的地步,容辭也搬出了三省院住到了靜本院,按理說這是顧家的私事,對外肯定瞞得緊緊的,可顧憐從那之後,別說親自看望了,連托人問候一句都沒有,她還是經常回娘家與兄長聯係感情,可是卻再也沒從她口中提起容辭一個字。


    雖道世人都愛錦上添花,不愛雪中送炭,可像顧憐能做的這樣果斷而不留情麵的確實還是少數。這樣的人在你得勢的時候自然千好萬好,能把人捧得舒舒服服的,但你一旦失勢,她雖不至於落井下石踩上一腳,但翻臉的速度絕對比誰都快。


    對於這樣的人,對於她的變化迅速的紅臉白臉,不論是以前還是現在,容辭都不會在意——哪怕是在前世,在經過了顧憐一開始敬而遠之的態度之後,容辭對於她之後的討好以及疏遠就都沒放在心上了——她又不傻,不至於對別人的突然親近受寵若驚,也不至於因為原本就不親近的人的疏遠而憤憤不平,頂多也就是對她審時度勢的速度之快感到略微驚訝而已。


    今生也一樣,以顧憐的性格,絕對不會像顧悅一樣主動招惹她,這就夠了——本就是陌生人,又何必結緣份呢?


    容辭和顧憐平淡的見過禮之後,那個穿粉衣服的女孩子主動靠過來,不用顧宗霖介紹,就帶著笑主動行了禮:“見過二嫂,我是顧忻。”


    伸手不打笑臉人,容辭也道:“忻妹妹好。”


    顧忻上前拉了拉容辭的手,歪著頭有些俏皮地說:“二嫂好年輕啊!我屬兔,咱們兩個誰大誰小呀?”


    容辭道:“我也屬兔。”


    “那你是幾月生人?”


    “二月,”容辭補充:“二月二十九的生辰。”


    顧忻一聽,頓時高興了:“那你比我大,我是七月份生人。哈哈!還是我最小!”


    容辭也覺得好笑——總算三個“妹妹”裏,有一個是“真”妹妹了。


    說來也怪,顧顯這三個女兒,不論嫡庶,性格竟全然不同。


    顧悅傲慢卻愚蠢,顧憐內秀但勢力,顧忻機靈又圓滑,當真是龍生九子各個不同。


    顧忻跑到王氏身邊,撒嬌道:“我還是家裏最小的孩子,母親可不許偏心二嫂。”


    王氏臉上此時已完全看不出剛才那場風波的痕跡了,她愛憐的撫了撫顧忻的頭發,嗔怪道:“你這猴兒,有你二姐姐一半兒文靜,我就誰也不偏,單偏心你。”


    說著喚容辭上前,拉著她的手道:“你們姐妹親熱,可不許學這猴兒,嘴上沒個把門的。”


    這話說出口,其實是在敲打容辭和顧悅,把顧悅說的漲紅了臉。


    而容辭最煩的就是她這種故作高深的語氣,一開始聽覺得高深莫測令人生畏,聽的久了就覺得煩得很,偏其他人居然都覺得這是一種有教養的表現,爭相效仿。


    按理說都是高門大族,靖遠伯府雖然妯娌間互相諷刺時有時也會用這種口氣,但大多數時候還都是正常說話,也不知宏昌王家教女孩子用的是怎樣的方式,他們家出來的女兒一個兩個都是這種調調,說的每一句話都好似帶著深意,狠不得有個七竅玲瓏心才能參悟。


    每當這個時候,容辭往往隻有一個應對——裝聽不懂,一聲不吭。


    不然的話,應和她一句,你來我往之間不知道又要有多少像這樣讓人煩不勝煩的語調灌入耳中。


    她現在每一天都很寶貴,享受都來不及,可沒有時間陪婆婆小姑子打機鋒。


    於是她笑著沉默、沉默、再沉默,直到這次請安結束了也沒主動說一句話。


    顧家的兩個長輩反倒對新兒媳婦兒的沉默寡言頗為滿意——畢竟寡言才不會亂說話。


    王氏細細的打量著容辭,越看越滿意,不禁更得意於自己的謀算,這個兒媳婦話不多,性格軟弱,還因為這樁婚事被娘家排斥,想來也不會大張旗鼓的把事情鬧大,當個擺設也隻會忍氣吞聲,真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了。


    霖兒的婚事一波三折,也算告一段落了,接下來就是立世子的事了……


    想到這裏,她不禁頓了一下,看了一眼身旁正皺著眉喝茶的丈夫。


    自己丈夫的狀況王氏當然心知肚明,他的身體每日俱下,這一段時間夜裏整夜咳嗽不止,嚴重時甚至不能喘息,用了藥也總不見效,怕是不大好了,這再不立世子恐生後患啊。


    其實照理來說,這些公侯王族中,嫡長子在三四歲立住之後,其父就會上書請立世子,但顧宗齊先天不足,小時候病病歪歪,三災八難的,顧顯生怕他養不活,就一直把立世子的事拖著,後來有了顧宗霖,他從小就健康聰穎,越長越顯得文武雙全,端的是個可造之材,就更加不肯早下決斷了,他想的是如果留不住顧宗齊,就直接立次子為世子,如果再大些顧宗齊身體好了,就立長子為世子,這樣也免去後顧之憂。


    可誰知人算不如天算,顧宗霖是越長越顯才幹沒錯,可顧宗齊幾次病危,竟都磕磕絆絆的活了下來,三年前還娶了姻親宏昌王氏的表妹為妻,加之顧宗霖又為了一個不可能屬於他的女子屢次忤逆父母,立誓獨身,就更讓他左右為難,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的這些考量王氏都知道,他們夫妻二人也曾多次商議,當時王氏並沒怎麽放在心上,畢竟不論立誰都是她親生的兒子,隻要龔毅侯不會腦子一熱產生想立顧宗亮的想法,她就不會著急。


    可眼下的局勢讓王氏有了危機感。


    萬一真如顧悅所說,顧宗齊夫妻無子是因為他的身體原因,那他今後再有子嗣的可能也不會很高,畢竟除了侄女王韻蘭之外,她給顧宗齊的幾個通房也一直沒有好消息……


    而顧宗霖這邊,兒媳婦懦弱寡言雖是好事,但怕是不能指望她這樣子的能讓霖兒回心轉意了。何況就算霖兒有所回轉,她這年紀也太小了些,要想圓房怕是要等一、兩年。


    本來王氏的耐心是很足的,但顧悅那句話卻讓她突然覺得等不得了。


    長、次嫡房均無子,難道這偌大的家業要落到三房手心裏嗎?


    王氏盯了尚還被乳母抱在懷裏的顧燁一眼——


    這是她絕對不能容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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