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心亂如麻


    冬季的天黑的總是要早些,此時家家已經點起了燭火,裴寓衡就站在半黑不白的天兒中,麵色蒼白,眸裏是讓人看不懂的壓抑。


    他向來都整潔的寬袖長袍上有了褶皺,外罩的披風都係斜了。


    宣月寧手裏還抱著荔枝,見他在門外,驚訝道:“你怎的回來了?”


    他半低著頭,將麵前的人兒看盡眼底。


    麵色紅潤無傷、身上衣裳幹幹淨淨、兩隻手抱著籃子,比平日裏的她還多了些活潑,眼睛一如既往的明亮,並未哭過,看樣子是真的無事。


    一路擔憂亂蹦的心,在看見她的那一刻起,擅自紊亂起來,如今才堪堪平穩下來。


    他在州學下了課後,被崔棱叫去聽他講解如今朝中形勢,這些都是進士科考他應掌握的,兩人你問我答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等他出了門,就被候在外麵的趙皖晨一把拉住,“裴郎,剛才白衙役過來尋你,見你不在,讓旁的學子轉告你,七娘出事了!今日被那些地痞無賴給堵了!我得知消息立刻就過來找你。”


    隻聽那句七娘出事,他便有五雷轟頂之感,待聽見後半句的地痞無賴,整個人都有些蒙住。


    那些人會對落單的小娘子做什麽好事?他都不敢細想宣月寧遭受了什麽。


    是他這個做阿兄的不好,自己在州學裏讀書,讓阿妹一人賺錢,還遭遇禍事。


    那一瞬間,後悔和自責將他吞沒,甚至來不及去核對趙皖晨話中真假,唯一的念頭就是他得陪在她身邊,親眼看見她才是。


    轉過身他就反了回去,直接朝崔棱告假。


    崔棱在屋子裏聽見了外麵趙皖晨的嚷聲,見他麵色不對,絲毫沒有往日鎮定,叫身邊小廝去將馬車拉來,他同他一道下山。


    在馬車裏,他一言未發,閉著眼睛去想,那些地痞無賴他一個都不會放過,是他太過弱小,讓他們欺負到了頭上。


    最壞的結果若是宣月寧真叫人糟蹋了,他便娶了她,悉心照料,是他對不住她。


    娶了她?


    鄭梓睿問他家中阿娘有沒有給他定親之言尚在耳畔回響,心裏突然冒出這樣一句,將他自己都驚了一跳。


    有些東西隔著一層紗朦朧不清,捅破個洞就全然不一樣了。


    相依為命的這些日子,全然變了一個人的宣小娘子,會捧著銅錢大言不慚說要養他的阿妹,不嫌棄他一身病容還會給他做飯的宣月寧。


    得知她並非是舅父之女,甚至同鄭梓睿長得十分相像,有八成把握是鄭家女會離開裴家時的不願。


    他變得自己都快不認識了。


    慌亂中還迷蒙著沒有找到正確的出口,裴家大門已近在咫尺,一身的力氣都花在了站在門口上。


    害怕開門之後見到悲戚場麵時,門開了。


    毫發無損的宣月寧疑惑的看著他,還問他,“你口脂怎的都缺了一塊?”


    缺了一塊?怕是他無意識咬進嘴中了吧。


    輕輕蠕動雙唇,半晌他也沒能說出話來。


    在他身後趕來的崔棱見到宣月寧,背著手說:“原來七娘無事,你可將你阿兄嚇壞了,急忙下山來尋你,一路上魂不守舍,還能記得半途去給你叫個大夫。”


    裴寓衡因他之話染上薄怒,“崔老!”


    崔棱才不理他,樂嗬嗬的說:“呦,這就氣急敗壞了,可不是你裴郎平日裏那風輕雲淡的模樣啊,老夫還以為這輩子無事能擾動你的心弦。”


    刺了他一句,還以為還再看他出醜,可他調節能力甚強,兩句間就又恢複了從來模樣,似笑非笑地斜睨著崔棱。


    將本著看熱鬧心的崔棱給看惱了,反了他了!


    宣月寧的目光從裴寓衡身上看到崔棱身上,再翻回去看個來回,見他師徒二人鬥嘴,腦裏想的是崔棱剛才之言。


    堪稱冷血無情的裴相會以為她出事特意下山,怕是她出現幻覺了吧?怎麽可能。


    再去瞧裴寓衡,還沒看清他是什麽表情,已經一個眼刀飛了過來,嚇得她退了一小步,果然,是幻覺。


    悄悄翻了個白眼,插嘴問向崔棱:“崔郎君,不知是怎麽一回事?”


    崔棱立刻將州學上發生的事講了一遍,聽見是白衙役傳給學子的話,傳到最後演變成她被那些地痞無賴圍困,頓時有些哭笑不得,少不得給他們二人解釋一番。


    “想來是學子傳錯了話,今日宮娘子好心去送吃食,結果被那些乞丐圍堵,巧我碰見白衙役,央他幫了忙,我自己是一點事都沒有的。”


    說完,崔棱和裴寓衡也知他們二人誤會了,可不是鸚鵡學舌鬧了個烏龍。


    得知了前因後果,又見宣月寧根本無事,裴寓衡卸下防備,就瞧見宣月寧抱緊荔枝仰著頭問他:“阿兄,你當真是怕我出事,方下山來尋我的?”


    他冷冷瞥了她一眼,“想得美,自然不是。”


    話音剛落,被請來的大夫因走得太快,擦著額上的汗道:“裴郎在何處?且快讓我瞧瞧你阿妹,好家夥,直接把我從醫館裏帶出來,也就看在請我之人是裴郎,不然別的人你看老夫過來嗎?”


    裴寓衡:“……”


    宣月寧:“……”


    在一旁的崔棱直接笑出了聲,背著手走回了自己家,“老嘍老嘍,好不容易下山一趟,裴郎也別著急回州學了。”


    “砰”崔家大門關上了。


    宣月寧咬著下唇,憋的很辛苦,她也挺想笑的,小臉都要抽搐了。


    同時因為裴寓衡口不對心,聽見她出事就下山來尋她,心裏多了絲欣喜,真不枉費她這些日子的真心付出。


    至於那點子的不知道從何處升起的別扭之感,直接被她拋在了腦後。


    她可瞧著裴寓衡狀態不好,大夫來的正巧。


    一路的擔驚受怕,裴寓衡確實有些心悸,強逼著自己服下藥後,嫌棄身上衣裳沾上汗漬,重新梳洗一番,換上新衣,方才躺回床上歇息,藥勁上來,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


    裴家因他回來自然是特別開心的,晚上直接燉了個大鵝,送了一半給崔家。


    自家人知自家事,他們從不怕裴寓衡會考不上科舉,隻擔心小人作祟,外加,怕裴寓衡身子骨熬不住。


    他好不容易回來,自然是變著發的給他進補。


    宣夫人聽聞兒子回來的原因,瞅著那個隻顧著數藥費又花了多少錢的宣月寧搖搖頭。


    拿著煮好的紅棗茶看她全喝了下去,方才讓兩個孩子別吵阿兄阿姊,回去睡了。


    宣月寧喝了一肚子紅棗茶,感覺自己全身都是紅棗味。


    夜深人靜窩在自己小被窩裏,想起白天開門見到裴寓衡那一刻的喜悅,不自覺笑出了聲。


    裴寓衡這廝竟然會因為她下山,不多見,不,是從來沒見過啊。


    這個人把她送到鄭家之後,躲她就跟躲瘟神一樣。


    之前是不在洛陽各地跑,仗著深得女帝厚愛,去哪個地,哪個地的官員遭殃,她自是見不到。


    後來立功返回洛陽,成了可以自由出入北門,直接麵聖的北門之首就更忙了,她那時嫁了蕭子昂,縱使兩人沒有夫妻之實,表麵功夫還是要做的,自然不能私下見麵。


    想喚他一聲阿兄都沒了身份。


    這回,能讓那個難纏嘴刁的主,主動因她下山,怎麽辦,想想都高興,忍不住又傻笑起來。


    抱著被子不小心笑出聲,笑容立刻僵在了臉上。


    她剛剛在想什麽?


    想裴寓衡竟然笑出了聲,她是瘋了嗎?


    那人表麵上愛潔,可實則骨子裏的陰鬱偏執如影隨意,她可至今還記得,當年有世家大族的庶子就因摸了他的愛貓一下,就讓人剁去一隻手,慘叫聲十裏開外都能聽到。


    而那隻拱起身子,任由庶子摸了毛的貓,一樣被他處死。


    緋紅的官袍濺上血漬隱匿不見,他理都未理,任由那庶子被家人接了回去,還要賠禮道歉。


    隔著一條街道,他仰頭望向藏在酒閣二樓窗戶旁的自己,眸子裏不變神色,詭異的讓人害怕。


    摸摸胳膊豎起的汗毛,宣月寧心下稍安,她沒資格怕他,他所作一切總歸是有理由的。


    且瞧,如今的他不就被裴家絆住了手腳。


    嗯,聽說她出事還特意下山來了呢。


    繃緊的小臉沒有忍住,又笑開了來。


    她拍拍自己臉頰,可不能再想下去了,她得睡覺了。


    可腦子裏全是他,翻來覆去的睡不著,索性偷偷摸摸點起燭火,把藏錢小盒翻了出來,數了一遍,再數一遍。


    嗯,去洛陽的錢已經夠了,剩下的錢夠她開個小鋪子維持生計了,總領工錢可不是那麽回事,家裏還有兩個小的,日後用錢的地方多著呢。


    一手的銅錢味,讓她從容入睡。


    那跟著裴寓衡下山回來的崔棱書房裏的燭火一直未熄,可還正在同宮燕兒商議事情。


    兩人說完今日宣月寧救了宮燕兒一事,從關外打仗,聊到朝內近日發生的大事,又從各地美景說到風土人情。


    不管崔棱說什麽,宮燕兒都能穩穩接住下一句話。


    夜深了,崔棱自認自己已經不年輕了,實在不想再同宮燕兒兜圈子,直接了當問了她的意思。


    宮燕兒放下茶碗,“崔老既然已經上州學授課,何不跟我返回洛陽,陛下一直在等你,至於崔老要的,容我做不了主。”


    “娘子說笑了,一個進士名額,娘子又怎會拿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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