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世人皆知,當今皇上靖光帝有四個兒子,長子趙叡為太子,次子趙瑢是嫡子,封為壽王,三子趙振,封安王,四子趙羨,封晉王。


    但是少有人知道,在很多年前,太子並不是趙叡,而是皇後所出的嫡子趙瑢,趙瑢在五歲的時候,就被封為了太子,按照大齊朝的祖製,皇位傳嫡不傳長。


    而趙瑢也並未讓所有人失望,他幼時聰慧,才思敏捷,很是得靖光帝的喜愛,一直是將他作為一國儲君來教導,但是好景不長,趙瑢十歲那年,從馬上跌落,摔斷了雙腿,從此不良於行。


    靖光帝痛極,尋遍了名醫替他醫治,隻是久不見效,兩年過去,趙瑢也沒能再站起來,這時候,朝臣們便紛紛上疏,要求另立太子,一國儲君,未來的帝王,絕不可能身有殘疾。


    靖光帝雖然心疼趙瑢,卻也無法,隻能改立長子趙叡為太子。


    然而不知從何時開始,宮裏漸漸有了風聲,說趙瑢當初摔下馬短腿的事情,其實並非偶然,實則有人在其中作梗,有意加害。


    雖然沒有明說究竟是誰,但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趙瑢斷了腿,太子之位也沒了,受益者是誰,簡直想都不必想。


    風聲越傳越廣,起初還是在宮人們之間流傳,不知哪一日為靖光帝得知了,勃然大怒,處死了許多宮人,並嚴令不許再胡亂編排此事,否則一律淩遲處死。


    自此以後,說是沒人敢再說了,但是那種微妙的真相就仿佛存在於所有人的心中,隻需一個眼神,便能心知肚明。


    他們都沒有證據,而唯有趙羨,那時候是確確實實聽到了真相的。


    趙瑢落馬,跌斷了雙腿的事情,是太子與其母賢妃一同謀劃而成,趙羨聽到這件事的時候,尚隻有七歲,他躲在假山石洞裏,捂著嘴巴聽外麵極力壓低了的爭吵聲,是太子哥哥和賢妃娘娘。


    賢妃娘娘聲音哽咽:“母妃如此盡心為你謀劃,若沒有我,你如何能有今天?如何能成為儲君?如今反倒怪起我來了。”


    太子的語氣軟下來了,低聲道:“是兒臣的錯,隻是母妃今日實不該去皇後那裏,太招搖了,二弟如今正不好,你去探病也就罷了,還言辭挑釁,今日父皇狠狠責罰了兒臣。”


    賢妃的哭聲立即止住了,她驚疑道:“皇上他……”


    太子簡短道:“總之,母妃日後萬莫如此了,該小心謹慎才——”


    一顆小石子滾動著,發出輕微的聲響,太子的聲音立即轉為冷厲:“誰在那裏?!”


    年幼的趙羨緊緊靠著背後的假山,那凹凸不平的棱角將他的皮肉磨得生痛,他聽見了那沉重的腳步聲慢慢靠近,一步一步,如噬人的野獸似的。


    他嚇得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兩隻手拚命捂住口鼻,生怕引起外麵人的注意,趙羨甚至看到了外麵的人影綽綽,投在了他的腳邊,那影子漸漸放大,放大……


    像一隻可怖的怪物,將整個假山洞口遮住了,那一瞬間,趙羨的心幾乎都停止了跳動!


    正在這時,外麵傳來了一聲女子的哭泣低求:“殿下,太子殿下,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求太子殿下饒命!”


    隨後是太子的低喝聲:“帶下去!”


    “是。”


    緊接著,女子哭喊起來,聲音淒厲絕望:“殿下!殿下!別、求您——”


    她的哭聲被什麽堵住了,發出嗚嗚咽咽的哀泣,很快,聲音漸漸遠去了,外麵也安靜下來,幼小的趙羨驚恐地睜著眼,看著那個假山洞口,如驚弓之鳥一般,生怕那裏會探進來一張臉。


    那個宮女的聲音他太熟悉了,是他母妃的貼身侍婢,小趙羨今日與母妃賭氣,偷偷跑了出來,那宮女極有可能是來尋他的。


    他甚至覺得她最後喊的那兩聲,實際上是在叫他……


    自此往後,趙羨對於大他十歲的太子哥哥,再也親近不起來了,每每見到他,都會不自覺想起那個午後,假山洞口的怪物,還有宮女淒厲的哭求聲。


    所幸他們年紀相差太大,從前也不甚親密,後來太子常常跟在靖光帝身邊,漸漸也與他們疏遠了……


    回憶過後,趙羨的目光漸漸深遠,太子為何要派人刺殺他?難道會是因為當年在假山裏聽到的那件事嗎?可是怎麽可能?都已經過去這樣久了。


    但若不是因為那一樁,他與太子遠無深仇,近無新怨,平日裏甚至沒有什麽來往,他何必要下此毒手?


    趙羨想了許久,也沒有想出頭緒,忽覺麵上有微涼柔軟的物事輕輕觸碰,他回過神來,卻是姒幽的手指,她眸色沉靜,語氣認真地道:“既然如此,我幫你殺了他?”


    在姒幽看來,有人要殺自己的丈夫,那作為妻子的她,是斷然不可坐視不管的,在她單純的思維中,仇恨隻分為兩種,一種是能當場報了,另一種則是不能。


    趙羨不由笑了,他撫了撫姒幽的發絲,道:“不行,現在還不能殺他。”


    姒幽不解:“他很厲害?”


    “他的身份很厲害,”趙羨解釋給她聽:“太子是父皇親自立下的儲君,未來的一國之主,若是貿貿然殺了,便會引起軒然大波,到時候徹查下來,恐怕會牽連己身,更何況,阿幽,我不願讓你涉險。”


    姒幽似懂非懂,又道:“既然不能殺,那要告訴你的父皇嗎?”


    趙羨搖了搖頭,道:“僅僅憑一枚印章,還遠遠不夠,退一萬步說,就算父皇信我了,又如何能夠讓大臣信我,讓天下人信我?就如蛇打七寸,若不能一舉將他擊中,便不可輕易動手,否則隻會反噬。”


    聞言,姒幽不由蹙起眉來:“那又該如何?要放過他?”


    趙羨略微湊近了些,低聲道:“怎麽可能?僅憑我一人之力無法扳倒他,若是還有別人呢?”


    “當初為了得到太子之位,他與賢妃設計讓壽王墜馬,摔斷了腿,若是叫壽王與皇後得知了,會是作何反應?”


    姒幽想了想,道:“那他們也與太子有仇了,可是你要怎樣告訴他們?他們會信?”


    趙羨答道:“雖然時間過去得久了,但是隻要有心去查,還是能查出些蛛絲馬跡的,我們不要著急,此事宜緩緩圖之。”


    ……


    關於當年壽王墜馬一事,趙羨便派了他的心腹侍衛段越去查,從太子與賢妃處著手,姒幽得知以後,不免有些疑惑:“為何不用江七?”


    趙羨卻道:“一來,江七消息雖然靈通,但是若想查皇宮內的事情,到底要麻煩一些,二來,我想讓江七跟著你。”


    他說著,摸了摸姒幽柔軟的長發,笑道:“阿幽,他們都是效忠於你,日後也是要保護你的。”


    趙羨有自己的打算,即便他已深陷泥淖之中,也要竭盡全力,護住懷中的人,凡事三思而行,仔細謹慎,不叫她受到半點傷害,而他自己,亦不能退。


    三月過後,天氣一掃之前的陰雨連綿,氣候也漸漸暖了起來,姒幽坐在廊下,燦爛的陽光自屋簷上傾瀉而下,將她整個人都籠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光暈,她的手裏正捉著一隻蜘蛛,仔細地看著。


    那蜘蛛足足有成年人的半個巴掌大,八條細長的腿,乍一看上去凶得很,此時卻乖乖地待在姒幽的手心,一動不動,宛如死物一般,比起之前,這隻蜘蛛又有了些微的變化,它原本通體漆黑,背上有著暗藍色的花紋,宛如一個小小的鬼臉,在陽光的映照下,那暗藍色又透著深青色,讓人覺得既危險,又透著幾分神秘的美。


    而此時,那鬼麵蛛身上的黑色已經淡了許多,是一種深灰色,姒幽將它放在掌心,仔細地端詳,她從去年冬天開始就將這隻蜘蛛煉蠱,它倒是沒令人失望,一直很乖很聽話,等最後煉成時,鬼麵蛛渾身上下就會從深灰蛻化為灰白色。


    姒幽將旁邊的一隻陶甕揭開,裏麵傳來了悉悉率率的動靜,密集無比,像是無數的爬蟲一齊爬動似的,她將那隻鬼麵蛛塞入了甕中,然後蓋上了蓋子,緊接著,悉率聲如急雨一般響起,叫人聽了頭皮發麻。


    即便不是第一次看到了,寒璧和明月仍舊是渾身雞皮疙瘩四起,她們忍不住搓了搓手臂,不約而同地後退了一步,看向姒幽的眼神分外敬佩,女孩子們天生就懼怕這些東西,而隻有她們的王妃,一點兒也不怕,甚至還敢養著。


    陶甕裏的聲音漸漸小了,正在這時,門外進來一個人,明月看了一眼,嘴快地道:“娘娘,江七來了。”


    姒幽抬起頭來,果然一名身著深色勁裝的女子站在那裏,長長的頭發被綁成了一束馬尾,看上去分外利落,她走過來行禮:“江七見過王妃娘娘。”


    春日裏的陽光灑落下來,令姒幽不由微微眯起眼,她在身旁的軟墊上拍了拍,示意道:“坐。”


    江七頓了一瞬,果然坐了下來,姒幽問她道:“你們的江汀閣從前是如何收集情報消息的?”


    江七想了想,答道:“江汀閣一共分為十二個人,每個人手中都各有不少線人,而線人手中又有線人,販夫走卒,歌姬伶人,官宦家仆等等,有長期的,也有短期的,端看怎樣行事更方便了。”


    聞言,姒幽問道:“既然如此,那又如何保證他們傳遞消息的真實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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