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深知自己都活不了多久的人,此刻竟是就這麽相隔不遠地交談著。


    “兵主。”


    薑楚再度木然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我其實一直都在盡量避免跟這個稱呼扯上關係。”


    “但世間之事就是這麽神奇,越是想避,就越避不開。”


    顧雍的眼中閃過了一抹異樣的神色:“你什麽意思?”


    “不重要了。”


    薑楚自嘲一笑:“這麽多年來以為自己的性子早就被磨平了。但偶然間才發現,憤怒這種情緒,聚積得越久,爆發得也就越狠。”


    “你是配得上她的男人。”顧雍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殘忍而嘲弄的笑容:“但那又如何呢?到最後你們不還是要淪為血煞兵主複活的祭品?”


    薑楚的目光因此而一沉:“你覺得以你現在的狀態,還有可能抓她來作為這場祭典的祭品嗎?”


    “抓?!”


    顧雍聽到薑楚的問題時不禁嗤笑了一聲:“為什麽你會覺得我是在強迫她做這件事?”


    “從始至終,她都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麽。”


    “而我,隻不過是為她提供了這個條件罷了。”


    顧雍說到這兒時嘴角噙著一抹冷笑看向了薑楚的背後:“你說對吧?”


    薑楚此刻感知之力已經因為虛弱而弱化到了極點,直到一陣輕微不已的腳步聲臨近自己背後時,才反應過來有人接近了自己。


    而當他微微轉頭看去時,顧雲裳正神色平靜地注視著自己。


    “他說的……是真的嗎?”薑楚的聲音微微有些幹澀。


    顧雲裳卻並不回答,隻是輕輕碰了碰薑楚的手。


    曾幾何時,兩人似乎也有過這樣短暫的身體接觸。


    “我欠他的,我得還。”顧雲裳的目光越過薑楚看向了那張正在逐漸清晰起來的麵孔。


    薑楚隨她轉回頭看去時,發現那竟然是一張看起來與顧雲裳有幾分神似的男子麵孔。


    隻不過看上去略顯成熟幾歲罷了。


    “他和母親生下我時,大概就是這個年紀吧。”顧雲裳似是在努力回想著當年之事:“我也記得不是太清楚,隻能勉強記起一個大致的輪廓。”


    對於一個一歲時便有完整記憶的人,薑楚並不驚異於顧雲裳能記得這些。


    但真正讓他震驚的是,眼前這個正逐漸清晰起來的血煞兵主,竟然是顧雲裳的父親。


    “你當真以為顧家容不下她,隻是因為她天煞孤星的命數嗎?”


    顧雍冷笑不已地出言對薑楚道:“一個人活著時的價值如果還沒有死了大,那就不妨直接讓他去死吧。”


    薑楚沉默片刻後出言反問道:“既如此,你又何必花費如此之大的代價再複活他?”


    顧雍麵色一僵,轉而臉色甚為難看地冷哼了一聲。


    薑楚著實不覺得這種生性薄涼的人會因為親情而這麽做,那麽剩下的原因或許也就可以大致猜測出來了。


    “這或許就是折騰吧。”


    薑楚輕歎一聲過後轉看向了顧雲裳:“從始至終,我是不是都不該露麵?”


    “你會的。”


    顧雲蒙靜靜注視著薑楚:“從現世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會有今天。”


    薑楚一愣,隨後似乎才意識到了什麽:“隨雲師父?”


    “二十年了。”顧雲裳神情複雜地微微垂下了頭:“可這世間又哪有那麽多算得準的事呢?”


    顧雲裳再度碰了碰薑楚的掌心,隨後義無反顧地緩步走向了已經徹底化為人形的血煞兵主。


    也是自己從出生過後邊沒有真正接觸過的父親。


    “你想做什麽?!”


    薑楚下意識攥緊了拳頭,有些緊張地注視著顧雲裳的背影。


    “把欠了的東西還上。”


    顧雲裳單手輕輕握住了自己父親冰冷不已的粗糲掌心,另一隻手卻反手一道靈煞氣直接將薑楚束縛至了原地:“今日過後,你我便算兩清了,你也不必覺得自己再虧欠什麽。”


    “況且,你也還有自己事情要做。”


    顧雲蒙自言自語著略然發力時,在她與血煞兵主之間驟然多了一道血色的紐帶,而她的生命氣息,也在下一刻瘋狂不已地反向朝著那道僵硬不已的軀體中灌注著。


    薑楚嘴唇動了動,卻終歸沒能再發出半點聲音,整個人就這麽悄無聲息地緩緩跌坐在了地上。


    “怎麽樣,是不是覺得自己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貨?”


    顧雍腹中的內髒正因為過度的瘋狂笑意而不斷流出,但他卻渾然不知疼痛一般繼續肆意嘲弄著薑楚:“好好看著吧,我顧家有史以來的最強者,馬上便要在你的麵前誕生了!”


    “在那之後,我顧家便是整個冥國的王!甚至於整個冥界都將被我們踩在腳下!哈哈哈哈哈……”


    “從現世,再到此間,到底有多少無辜者死於了你們如此殘忍的陰謀?”


    薑楚悲憤不已地怒視著顧雍:“你能為了你所謂的家族去殺了他,又能為所謂的家族讓更多的族人成為他複活的殉葬品。”


    “從始至終,你真的有為任何人著想過嗎?!沒有在,從來沒有。”


    “你不過是為了滿足自己變態不已的私欲和野心,找了一個更為冠冕堂皇一些的借口罷了!”


    顧雍被薑楚一語道破這些時臉色鐵青不已地顫抖了一下,但轉而卻是笑容愈為瘋狂地肆意謾罵道:“是又如何?!像你這樣注定成為棋子的垃圾貨色,注定都是要成為我們強者的消遣之物的!”


    “親眼見證我族中血煞兵主的誕生吧!因為這是你死前最後的榮耀了,哈哈哈哈哈……”


    顧雍譽為肆意的嘲笑聲,在血腥氣撲鼻的天際當中一直飄蕩除了老遠,想來真的是生命最後一一刻的瘋狂了吧。


    然而就在他笑到一般時,卻是突然看到不遠處跌坐在地上的那道身影,正艱難而絕然地緩緩從地上爬起來。


    緊了緊身上的紅綢過後,薑楚就這麽背著僅剩了一口氣的顧雲蒙緩步走了過來。


    而他的目光,還在難掩其間憤怒地注視著顧雲裳的背影:“夠了。”


    顧雲裳緊咬著下唇,故意裝作聽不見一般垂下了頭。


    而她的生命氣息,還在不斷朝自己父親身軀的空殼中灌注著。


    但下一刻,她卻是突然覺得有人在後麵牽住了自己的另一隻手。


    而一道溫熱而柔暖的力量,竟是極力在將自己的生命氣息重新自那具空軀殼中拉回:


    “你真的以為我們之間可以兩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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