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做什麽?”董咚咚抽了幾張麵巾紙,擦了擦鼻子,刻意解釋:“我感冒了,流行感冒。當心傳染給你……你那邊,現在最忌諱感冒吧。”


    “我給你打包了小米山藥粥,補氣最好。趁熱喝……拿副碗筷來吧。”葉晴朗巧妙的避開話題。


    他把保溫桶放在茶幾上,有條不紊打開。冒著熱氣的粥香,一下子在兩人之間氤氳起來,又暖又甜。


    董咚咚低垂眼眸,她在香氣中離開,再回來時,手上並沒拿什麽碗筷,而多了兩份打印好的文件。


    “此前,你的律師黃鸝小姐,曾經把離婚協議電子版郵件給我,我改好了,也已經簽字,你看下……沒有疑問就簽了吧。”她把離婚協議書和簽字筆,客氣的放在他麵前。


    他蹙著眉,發著愣,再明朗的人,此時此刻也糾結不堪,優柔寡斷。割舍,先切下來再扔掉,聽著也疼吧。


    “咚咚鏘,抱歉,那天我沒接你電話,我確實……有很重要的事,沒法接。後來,我給你發了微信,你沒回。”他並沒拿起筆和紙,而凝視著她,眼神充滿了無奈與歉意。


    當時手機都掉沙發縫了,回個狗屁微信啊。董咚咚在心裏自嘲,但也懶得再解釋。


    她從冰箱裏取出一瓶檸檬蘇打水,是他們都曾最愛的品牌。她用開瓶器打開,遞給他,態度卻比這玻璃瓶裏的水還要寡淡。


    “翠堤的房子是你付的全款,我肯定不能要。雲頂花園的房子,我付了部分首付,你可以和律師商量,按時價補償給我,數目多少你們定,我無所謂。你送我的首飾,訂婚戒指,還有結婚戒指……我都留在雲頂花園了,請你有時間查收下。你的車停在翠堤那邊。我的車算婚前財產,就開走了。你看看,還有什麽需要補充的,我們再擬補充協議。”她一本正經,坐在他對麵的沙發裏,娓娓道來。


    “你動手術,為什麽要瞞我?”他對她剛才的話,置若罔聞。


    他狹長的大內雙,氤氳著一片淒涼:“我擔心你,咚咚鏘。”


    “離婚的事,早晚都得告訴父母。放心吧,我爸媽那邊,我會解釋,就說是我自己的原因,與你無關。至於爺爺……那邊,他老人家的身體不好,你找機會再說清楚。在此之前,我會盡量配合你。”她依舊毫無表情的自說自話。


    “對不起。如果我知道你動手術,無論如何我會趕回來……至少,我家人也可以去醫院照顧你。”他深深歎了口氣,也繼續堅持著自己的話題。


    “今天,在沃美醫院,我們之間有些誤會。我陪呦呦去看產科醫生,是情非得已。請你相信我。我不想你因此誤會。“


    她終於停止了訴說,歪著頭,抬眸望著他,神情冷靜而清醒:“是嗎?那我就問一個問題,誰……是孩子的父親。”


    “對不起……我暫時不能回答你的問題。”遲疑片刻,他焦灼的舔了舔唇瓣,拒絕道:“我答應過她,會為她保守秘密。”


    “你的答案,在我意料之中。也無所謂了……”她冷笑著搖搖頭,認真的把離婚協議書推了過去,犀利道:“那麽,協議你簽還是不簽?此前,也是你提出協議離婚,黃鸝恨不得一天給我打三個電話,她暗示我,有的事情不能拖……確實,不能再拖了。”


    他深深籲氣,不再看她眼睛,但絲毫沒有心虛。他似乎在權衡利弊,終歸騎虎難下。


    終於,理智戰勝了情感,他眉心緊湊,聲音壓低:“以前,我著力主簽下這協議,因為我公司遇到危機,我需要將我們的不動產,以安全方式轉到你名下,從而保證你的利益所得。離婚,跟陸呦呦無關。而你今天的態度,和這份協議,是要與我恩斷義絕,各奔東西吧,為什麽?”


    “晴朗,你以前不會騙人……說謊,你會緊張,會不自覺的,轉動自己的手指,連你自己都沒發現吧。”她盯著他。


    此刻,他果然在毫無章法的旋轉著手指。


    他停止手中動作,尷尬而焦躁:“現在,我隻能告訴你,我沒做過對不起你的事,董咚咚。”


    “你的意思,是善意的謊言?”她哂笑著,舔舔幹涸的唇角。


    她口幹舌燥,想拿起他麵前的冰鎮蘇打水潤潤喉嚨,卻被他手疾眼快搶過來。


    “我問過醫生,你才做了闌尾切除手術,不能喝冷飲,會發炎。”他奪過冷飲,起身去為她倒了一杯熱水。


    “我的死活,你早就不放在心上,又何必惺惺作態。”她激動,根本沒去碰那杯水:“即便沒有陸呦呦,我們的婚姻就一點沒有問題嗎?你變了,變成了我不認識的葉晴朗。”


    “董咚咚,在我們的婚姻中,難道你從來沒有利用過我嗎?”他突然犀利的盯住她,眼神陌生而寒冷。


    他被她的話激怒了,兩人都在情不自禁中,刻意傷害著對方。大概,也因為自己五內俱焚的心情。


    “我利用你?我利用你……什麽?如此看來,是我騙了你,我騙婚嗎!”她怒極反笑,質問著。


    “我不是這意思……或許我們結婚太倉促,彼此都沒做好準備,婚姻並不像我們想象的,那麽簡單如意吧。”他歎了口氣,自嘲:“或許,我根本不適合婚姻。”


    “你不過想說,我為了報複白一塵,才倉促和你結婚。”她一針見血,步步緊逼。


    不,她根本一刀見血,狠狠一刀,猝不及防就紮進了他心窩。他的沉默,似乎也驗證了她的猜測。


    董咚咚站起身來,她走到玻璃窗旁,手指抓住米白色的窗紗,強烈控製著自己激蕩的情緒。


    “蜜月剛剛過完,你就急著去創業。葉晴朗,我們結婚一年半,你和我在家裏共同生活了多久?你經常出差,最長一次三個月沒回家。於是,我學會了一個人,獨自交水電費,保養車子,換保險絲,修理電器,照顧雙方的父母,陪他們吃周末聚餐,按時準備他們的生日、年節禮物。很多時候,隻有小姑娘和老虎在家裏陪著我。對……老虎死了,我是一個人埋了它。”她冷笑著,激動的訴說著。


    他咬緊牙關,似乎無話可說。他無法直視她亮閃閃的眼眸裏,再也壓抑不住的委屈與質問。


    “對不起,我不知道……會這樣。咚咚鏘,給我些時間好嗎?相信我,等我處理好事情。”他突然抬頭,充滿了焦灼:“我會回家的,你等我。”


    “我沒等你嗎?”她好笑的搖搖頭,喃喃道:“可是,葉晴朗,你哪有不忙的時候?隻有更忙吧。結婚一年半,我都快修煉成超人了。如今,我會自己換輪胎、安馬桶、買電器,我他麽都活成雌雄同體的草履蟲了行嗎?有沒有你,對我來說,對這個家來說,並沒什麽不同。”


    “放手吧,如今……你也有需要你照顧的人了,而我自己也能頑強的活下去。這不挺好?我們何必……生活在彼此的謊言中,自欺欺人。太累了。”她把麵前的保溫桶擰上蓋子,推到他麵前,認真道:“葉晴朗,我需要你時,你不在。不在就不在吧。現在,我不需要你了,再也不需要了。你……自由了。”


    “因為……白一塵?因為他為了你,從法國跑回來?”他似乎忍無可忍,情緒一下就爆發了:“董咚咚,你是否從來就沒有忘記過他!而我,隻是情感過度的替代品。”


    董咚咚不可思議的笑,笑得淒涼而冷淡:“一直以來,是我忘不了他,還是你一直把他放在心上呢?”


    “你看不起他那樣所謂的有錢人,你認為他除了錢沒有半分真心,他卑鄙齷齪肮髒。可……當你也成為斂財之人,你的貪婪又比一個商人少多少?你永遠告訴我,你在忙,你在談生意。那麽你……又想得到什麽?”


    “我努力賺錢,為了你和我的家人,擁有更體麵的生活。這難道不是男人的擔當嗎?”他倒吸冷氣:“愛情,不能飽腹的。咚咚,我出身普通,沒銜著金鑰匙出生,所以,我的成功勢必要用加倍的努力來換取。沒錯,我犧牲了很多陪你的時間。但並不意味著我不關心你,我變心了啊。我們還年輕,以後在一起的時間……很多。餘生很長,而我對你的感情,從未改變過。”


    “半年前,你跟我說和合作夥伴出差去海島,我卻在帝都大酒店門口,看到你和陸呦呦。你們下午五點進酒店客房,第二天早上七點,一起坐車離開。當天晚上十點鍾,我給你打過電話,你沒接。然後,你給我發了一條微信。你說和老何在海島正在開會……”董咚咚勉強坐直了身體,似笑非笑盯著葉晴朗,終於亮出了殺手鐧。


    “你監視我?董咚咚,你對我這麽不信任……”他有些震驚,又有些失望。


    “監視你?我哪有那個閑工夫。你一直很忙,根本顧不上家裏,更別說我的工作了。我跟你提起過,但你一定忘了。那幾天,air的大客戶,在帝都大酒店舉辦新聞發布會,我被荀之風派到現場盯搭建。”她自嘲的笑了幾聲:“那段時間,你特別忙,我給你很多電話,你偶爾能接起來。我給你發微信,你基本不回……那天晚上,我就站在帝都大酒店樓下,看著你們的房間,燈亮著,又滅了,又亮了……又滅了。”


    “你誤會我們了。”他斬釘截鐵,有些憤怒,又窩著火般。


    “那天真的很倒黴,小姑娘被大狗咬傷了。我自己發著燒,在帝都酒店盯現場,還惦記著家裏的小姑娘,沒人照顧。那天還下了雨……真的很冷。新聞發布會結束,荀之風借口客戶不滿意,跟我和我的團隊大發雷霆,無中生有的找茬。我回到家,家裏停電了……糟糕至極。”她聳聳肩,似乎說著笑話,但言語之間隱匿的悲傷,已經逆流成河。


    葉晴朗緩緩起身,他走到她身後,嚐試著伸出細長手指,輕輕扳住她的肩,低聲道:“給我一些時間,我會給你解釋。半年,不……三個月足夠了。”


    “可我不想再等了。葉晴朗,我要發瘋了。要麽,你簽了這份協議,我們從此各奔東西。要麽,你馬上安排從公司撤資。然後,我們離開帝都一段時間,重新開始!”她認真而果斷。


    她望著他,眼神裏充滿了決絕與期待。


    “不行。”他斬釘截鐵,拒絕道:“公司不是我一個人的,何大哥把全部身家都壓在項目上。這時候我撤資,會把他逼上絕路。不行!”他蹙眉,同樣認真和決絕。


    “何彥采是嗎?就是你救的那個香港商人!你真的了解他嗎,他就是陸雨霖的傀儡啊。陸呦呦的生父是陸雨霖,他在帝都的生意,有多少見不得人的。葉晴朗,你和這樣的人合作,也太幼稚了吧。”她暗中握緊了雙拳,緊張道。


    “白一塵告訴你的?”他眸光陰鷙,深深受傷:“你信他,不信我?”


    “原來,你都知道?”她大吃一驚,恍然大悟。


    “本就各執一詞,看你信誰?董咚咚,如今我和白一塵針尖麥芒,你選誰?”他歎息著,內心充滿了掙紮與困惑。


    “那麽,你在我和陸呦呦之間,你選誰?你能保證,從此與她老死不相往來嗎?”她針鋒相對,目光炯炯:“最後一次我問你,葉晴朗。撤資和離婚,你選吧!”


    他沉默了幾分鍾,卻漫長如同幾個世紀。終於,他拿起筆,如握千鈞般,緩慢而沉重的簽了字。


    她的心,像有一層層的血肉,被斷斷續續的生生撕裂下來,一時間,痛不欲生,鮮血淋漓。她盡力隱忍,堅持著最後的驕傲。


    “咚咚鏘,無論如何,照顧好自己。”他的話,蒼白無力。


    “恭喜葉總,願你……事業有成,喜得麟兒。”她更殘忍,卻站得更加筆直英挺。


    他不回答,不反駁,不言語。


    他仔仔細細凝視著她,看著她的眼淚在眼眶中,一次次的徘徊著,硬生生憋回去,又再次突破。他不忍心,不舍得,不堪覆。他咬緊牙關,憑著殘存的理智,逼著自己緊攥住離婚協議書,終於頭也不回的走出了房間。


    重重的關門聲,讓恍惚如夢的她,打了個明顯的激靈。


    黃粱一夢,終歸驚醒。那些甜蜜,那些浪漫,那些繾綣,由遠而近,也終於落幕,一切歸於寂靜。


    她坐在沙發裏,一言不發,傻傻發著呆,直到黃昏日落,直到墨染夜空,直到白一塵走進了房間。


    她看著他,有些茫然。


    “門沒關……”他低聲解釋:“我在外麵等了很久……你該吃藥了。”


    她神情恍惚的搖搖頭:“白一塵,我是不是很糟糕!”


    “我弄丟了自己的工作,弄丟了自己的婚姻,最後……連自己的心都被弄丟了……我把自己弄丟了……很糟糕吧,真的很糟糕,怎麽這麽槽糕?”她哂笑著自言自語,模樣卻比哭還難看。


    “傻瓜。”他伸手,輕輕撫摸著她發頂,他還想溫柔安慰,她卻出乎意料的突然起身。


    “我選擇和你合作,一起對付白熙湖和陸雨霖。”她目光犀利而堅決:“但你必須答應我。保護葉晴朗,不受傷害。”


    他不可思議的望著她,墨染般的眸色中,看不清是喜是怒,是悲是痛。


    他的手,悄悄從她發頂滑落。


    他輕輕攬住她的肩,最後淺淺點頭,淡淡說道:“好,我保證。走吧,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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