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3 章


    照著李元嬰早些年的德性, 冬天打死不會再出門。今年不一樣, 今年他感覺渾身上下有用不完的勁, 到冬天都不覺得冷, 一天到晚在外頭蹦躂, 隨著天氣漸冷, 外頭逐漸少了很多買不起厚實冬衣的百姓。


    入冬後李元嬰親自點名見了各家炭行的當家人, 要求他們精炭可著勁漲價沒關係,普通炭不許抬價,得讓百姓用得起。平衡完炭價, 確定沒人故意哄抬價格,李元嬰又照著前兩年的慣例叫人把鰥寡孤獨、將士家小的名冊送過來,組織人手挨家挨戶送碳送冬衣, 不能叫他們過不了冬。別的地方他不曉得, 他隻知道滕州境內不許有凍死的人。


    不想今年送出去的東西竟被還回來一批。


    負責落實此事的是唐璿,他第一時間去和李元嬰說明怎麽回事:“炭他們收下了, 冬衣沒要。他們說去年和前年都送了, 冬衣還新著呢, 可以繼續穿, 今年的新冬衣他們不要了,送給更需要的人。”


    百姓家的冬衣都是一年接一年地穿, 哪怕破了、漏絮了, 縫縫補補也能繼續穿下去, 甚至還會兄傳弟、父傳子,一件冬衣好幾個人輪流穿過才算穿夠本!


    要是東西是別人送去的, 很多人肯定想著“白給的東西不要白不要”,絕不會退還回來。但東西是李元嬰讓人送去的,這兩年多來李元嬰叫人把每個政令都掰碎了講給百姓聽,百姓聽了都覺得他們的滕王殿下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他們好,而且,他們的日子確實也越過越好。


    人不能當白眼狼,李元嬰為了讓他們不挨凍才讓人送碳送冬衣過來,他們怎麽能昧著良心接著收?誰家要是偷偷昧下來,是要被別人瞧不起的!


    所以,許多人都把冬衣退了回來,隻有家裏添了丁的人才留下新送去的冬衣。


    李元嬰從小長在富貴窩裏,不太懂這些事,聽唐璿說完就明白了,看來冬衣確實不用年年都送。


    做好的冬衣總不會沒用處,別的不說,他們滕州的將士那麽多,更多的冬衣都不夠。


    李元嬰叫人把被還回來的冬衣送去軍中。


    唐璿自是帶人一番宣揚,先是說李元嬰給將士家小送衣送炭,在滕州當兵後顧無憂、闔家安康,又說李元嬰教化有方,封地的百姓也都是有良心、知感恩的,不然一件冬衣拿去賣了能換許多米糧,誰會主動還回來呢?


    李元嬰做這些事不是為了拉攏民心、穩固軍心,但他既然都做了,唐璿覺得還是得讓人知道才行。他又是誇李元嬰仁善又是誇將士家小有良心知感恩,將士們分到冬衣穿在身上覺得暖烘烘的,感覺這滕州軍營像家一樣溫暖,自都熱血翻騰,齊聲表示一定會盡忠盡責守衛滕州。


    唐璿一個年不及弱冠的白麵書生在軍前講話毫不顯弱勢,李德謇看在眼裏有些驚奇,一問才知道唐璿祖上也曾出過大將軍,很有些家學淵源,隻不過到他們這幾代都是以詩書傳家,並沒有再出將才。


    李德謇覺得李元嬰運氣果然不凡,連這個看起來文弱溫和的唐璿真正做起事來都很不一般,三兩句話就幫李元嬰把軍心栓得牢牢的。


    又過了小半月,董小乙來報說秋收後人力充足,各地統一騰出役夫來修路,通往長安的直道馬上要全麵連通。


    這條路所涉州縣甚多,並非全靠豐泰樓一力修成,沿途的裏碑上都記有參與出資修路的人名。李元嬰早叫人把沿途州縣全記下來,帶著閻立德設計了一套慶祝直道落成的郵票,以長安為起點、六驛為單位設定郵票價目,每增加六驛則增加一文錢。


    長安距離泰山約有一千八百裏,正常驛站送信一日走六驛,每驛相隔三十裏,也就是每日走一百八十裏。所以正常來說,隻要花個十文錢,十天就可以將信送到直道盡頭,把信從泰山送往長安!


    李元嬰是主要出資人,當然暗搓搓讓直道拐了個彎修到滕州家門口再轉向泰山。


    眼下沿途驛站外的郵筒都設置好了,專門培訓出來的郵差和良馬也整裝待發。要是書信多的話,他們還可以讓專人來收、用馬車來拉!每個郵箱旁邊都守著個老役夫,他們不需要做重活,隻需要給寄信人解釋一下如何操作和定時開鎖讓郵差取走每天的信件即可。


    李元嬰騎著馬兒往寬敞平坦的直道上溜達了一圈,心情好得不得了,又回去叫上自家小夥伴一起在凜凜朔風裏打馬前行,一直到快跑出滕州境外才停下來,每個人身上竟都出了一身熱汗,一點都不覺得冷。


    李元嬰調轉馬頭,看向眼前平直寬敞、能容好幾輛馬車並行的官道,心裏有種奇妙的感覺。他曾在萬界圖書館裏見過一些未來的畫麵,那時的路比眼前這一條還要寬敞、還要平坦,那時路上跑的車不再是馬車,那時人不僅可以在地上走、水上行,還可以飛到天上去,甚至還能探索浩瀚無垠的宇宙,登上每夜照亮夜空的月亮親眼看看它黯淡而凹凸不平的表麵。


    那一切離大唐還很遙遠,李元嬰也不曾和任何人說起那些堪稱光怪陸離的景象。但是當他的馬蹄踏在這條簇新簇新的平直官道上時,他感覺自己離那一切稍稍近了一些。隻要大唐的兒女後代都能堅定不移地朝著那個方向走去,總有一天他們會走到那個未來去的,而且是遙遙領先地抵達。


    李元嬰轉頭招呼小夥伴們:“我們回去吧。”他一夾馬腹,一馬當先地暢快馳行。


    其他人見李元嬰心情極好,也都笑著打馬前行,齊齊追上李元嬰。


    沿途也有不少百姓特意過來走走新擴修的官道,見李元嬰一行人騎馬而過,都停下來目送他們遠去才繼續走。


    就在李元嬰回城不久,高陽和盧照鄰一行人又出現在官道上,他們不僅帶的人多,帶的東西也多,一隊長長的人馬整齊而有序地馳向滕州城。


    李元嬰本來想去跟進郵票預印進度來著,聽人說高陽她們到了,馬上調轉馬頭去相迎。這對新婚燕爾的小夫妻容光煥發,每根頭發絲都散發著甜蜜的氣息,李元嬰雖然酸得直冒泡,但還是高高興興地叫人擺宴慶賀兩個小夥伴回歸。


    得知李二陛下大方地給他分撥了五十人,李元嬰十分高興,也不去看名單、不去看這五十人的品階和出身,熱絡地招呼他們先吃個接風宴再說。


    這五十個借調來的人也不是全都心甘情願過來的,可伸手不打笑臉人,李元嬰對他們這麽熱情,他們也不好擺冷臉。


    李元嬰一一認了過去,發現其中竟還有一部分熟人,包括魏姝她哥魏膺和昔日同窗張柬之。他們年紀雖然比他要大一些,卻沒和他一起應試,考取出身比較晚,今年剛謀得個不怎麽重要的差使,結果手上的活還沒幹熱乎竟還是被打包到滕州來了!


    李元嬰遇到陌生人都能自來熟,遇上魏膺當然更不見外,殷殷地拉著魏膺的手說:“大舅哥你可算來了,平時可得讓嫂子多來和姝妹妹說說話。”魏膺年紀比魏姝大幾歲,年前成親了,不過他們在滕州沒能回去吃酒。


    魏膺早說服自己不要和李元嬰較勁了,聽李元嬰張口就是大舅哥和嫂子,臉皮雖然抽了抽,還是應了下來。


    李元嬰也習慣魏膺的臭脾氣,轉身繼續招呼張柬之,熱絡地問了張柬之許多話,什麽老孔痔瘺有沒有再犯啦早讓他多走動走動別整天坐著啦。張柬之覺得孔穎達要是知道李元嬰這麽惦記他的,不知會感動還是氣得想追過來打他一頓,再說下去,大夥都知道孔祭酒犯過痔瘺了!


    一頓接風宴吃下來,久別的生疏沒了,初識的陌生也全沒了,所有人都對李元嬰有了很不錯的印象。不管是真的還是裝的,至少李元嬰對他們都很熱情,還給他們描繪了美好的遠景,拍著胸脯說隻要他們好好幹將來一定親自給他們寫保薦信。


    像他們這樣的官場新丁,不怕事兒多,就怕沒事做,沒事可做就沒功可立、沒政績可以證明自己的才華,既然李二陛下親自點他們過來,李元嬰又把未來規劃都給他們說得清清楚楚,他們沒什麽可猶豫的了,擼起袖子隻管幹就是!


    李元嬰看著一張張年輕無比又充滿銳氣的臉龐,心中激動不已,席上連連給這批借調人才敬了許多酒,把自己喝得暈陶陶的。


    魏姝在另一邊款待女眷,順便看看她們之中有沒有願意出來做點事的好苗子,到快散席才聽人說李元嬰喝醉了,送走女眷們便趕緊去看李元嬰。


    李元嬰其實不太能喝,但他自己心裏一點數都沒有,每回高興起來就忍不住跟著起哄。


    有的人醉後會發酒瘋,李元嬰不一樣,他喝醉後乖巧得很,倒頭就睡,隻能從紅通通的臉看出他是醉了。


    魏姝拿熱毛巾替他擦了臉,坐在塌邊伸出指頭戳戳他紅撲撲的臉蛋。


    兩個人還沒成親,她不該進李元嬰房裏、不該坐李元嬰榻上,更不該對李元嬰動手動腳,但他們在滕州是自由的,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想怎麽做就怎麽做。魏姝把李元嬰另一邊臉也戳了戳,戳得李元嬰把腦袋在枕頭上蹭來蹭去,一臉的不高興。她收回手哄道:“睡吧,好好睡一覺,要不明天會頭疼。”


    喝醉的李元嬰顯然好哄得很,馬上乖乖不動了,沒一會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李元嬰醒來,頭果然有點疼,吃了碗茶才好些。想到他皇兄那麽大方地給他撥了人,李元嬰馬上叫人磨墨鋪紙,他要給李二陛下寫信,這次他要誇個一萬字,一句都不重樣的那種!這可不是在拍馬屁,信送回去時應該是他皇兄的生辰了,當弟弟的說點好聽的給哥哥祝壽有什麽不對?


    今年的壽禮他也準備好了,一套嵌著金絲的特製郵票,閻立德作畫、褚遂良題字,收藏價值極高,你要是想用來寄信,當然也可以,不過得防著別人把它摳下來順走。雖然他讓人做了一千套,但,這是往外送的第一套,皇兄是第一個拿到的人,誠意十足!要是大夥看了想買,可以去買一套紀念紀念;要是覺得太貴,普通郵票也可以來一套,雖然沒金絲,但也是閻立德作畫、褚遂良題字,畫兒好看,字又漂亮,還能拿來寄信!


    當然,金絲郵票並不是重點,真正的重點是,路修好了!


    李元嬰創作靈感很足,閉門創作一整天,竟真讓他把一萬字長信寫出來了。他興致勃勃地讓魏姝給他檢查檢查有沒有錯字,隻許改錯字,裏頭一個字都不許動,要不然體現不了他真摯的情感!


    魏姝還記得李元嬰送錯信的事兒,自是不會拒絕幫忙,可等她看了一千字,就開始後悔了。


    李元嬰現在的文采越來越好了,可內容核心一點都沒變,依然緊緊圍繞著“皇兄啊你真是英明神武宛如天上神仙下凡來”“皇兄啊有你這樣的天可汗是天下百姓百世修來的幸運”這一主題來展開。


    魏姝艱難地看到三千字,終於敗下陣來,幽幽地對李元嬰說:“我看得有些累了,不如明天叫媚娘看看。”


    李元嬰知道魏姝最近很忙,點點頭表示沒問題,自己明天再找武媚讓她幫忙挑錯字。


    武媚的接受能力比魏姝強很多,第二天拿到信後麵不改色地把它全看完了,表示沒什麽錯字,可以直接送去長安。


    李元嬰滿意了,興衝衝地封好叫人連著那套金絲郵票送去長安。


    滕州培訓出來的第一批郵差得知自己送出的第一封信是送去皇宮的,都激動不已。那可是皇宮啊,他們見都沒見過,現在卻可以把信送到皇宮去,往後讓他們來回跑多少趟都值了!


    郵差們身穿統一服飾、騎著配有同樣馬鞍的馬,列好長隊雄赳赳氣昂昂地往長安出發。不明真相的百姓見了還以為他們是要去出征的士兵,駐足一看才發現他們不是,再一打聽才曉得往後他們可以花幾文錢把信送到長安去了!


    滕州人大多已經知曉郵票郵差都是什麽意思,摩拳擦掌準備體驗一番,反正郵票又不貴,少吃一口肉能寄個好幾回了。


    這可是滕州弄出來的新鮮事物,他們得寫信去給親朋好友擺顯擺顯!


    還有些人則遺憾書信隻通了長安方向,要知道這年頭交通不便,家中兄弟子侄要是出了遠門,可能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輩子都很難再見,若是整個大唐都有這麽方便的路、這麽方便又便宜的送信方式,哪怕見不到人,他們也可以時常通信一慰久別之情!


    臨近年關,大夥都攢了一年的錢,隨著郵票開始對外發售,家境貧寒些的隻買張麵值一文的湊湊熱鬧,家境富裕的自是一套一套地買。若不是李元嬰還沒把金絲郵票往外賣,他們肯定選金絲的,畢竟全套普通郵票加起來也不過是五十五文錢,花起來有什麽意思?


    比起家書往來,郵票的另一個目標人群自然是讀書人,他們有什麽作品都愛和友人們分享,有這個投遞渠道簡直大大方便了他們。隨著文人們口口相傳,一幹書生哪怕是去抄書換錢也要買一套郵票備著,要不然怎麽好意思說自己是讀書人?等可以寄信了,他們得第一時間給朋友寄一首自己的新作!


    於是各地郵局還沒正式開啟投遞業務,郵票竟已躍居滕州熱銷商品榜首。


    滕州這邊熱熱鬧鬧地迎接新春,等著大年初一這個正式通郵之日到來,長安那邊也迎來了李元嬰派出的那隊特殊信使。


    負責送李元嬰那封信的郵差激動地把信送抵皇城郵局,激動的心情還沒平複下來。


    這種來回奔波的苦差事以前很多人不願意幹,但現在道路暢通,郵差待遇又十分優厚,他們媳婦兒還能接受培訓到郵局工作,坐在櫃台後麵賣賣郵票、指導指導想寄信的人,既體麵又賺錢!等他們幹完這幾年肯定能夠攢下一大筆錢給兒子娶媳婦、給女兒添嫁妝,把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光是想著那樣的未來,他們心裏就滾燙滾燙的,連每天來回趕路都不覺辛苦,甚至覺得沿途風景美得不得了。


    信準時到達,第二天趕巧就是李二陛下壽辰。


    皇城郵局負責人作為滕州使者入宮祝壽,一早起來緊張地把自己的衣著檢查了好幾遍才忐忑地出門。


    到了宮宴地點外頭,滕州使者被一視同仁地安排在其他藩王使者堆裏,相比其他人身後堆著的壽禮,他帶著的東西著實寒酸:一封厚厚的信、一套薄薄的金絲郵票、一張標注有沿途六十個驛站所在位置的長安直道輿圖。


    所謂上行下效還是有道理的,李泰和李元嬰不太對付,李泰的使者也看李元嬰那個忐忑不安的使者不太順眼,開口譏諷:“聽說這麽多藩王裏數滕王殿下最富裕,怎麽隻給陛下獻這麽點東西?幾張薄薄的紙就拿來當壽禮,把陛下當什麽了?”


    滕王使者有些富態,瞧著是個脾氣很好的胖子,聞言也沒生氣,隻一臉篤定地表達對李元嬰的信任:“殿下選這樣的壽禮想必有殿下的道理。”他們對李元嬰的信任是近乎盲目的,不僅因為李元嬰是大唐親王,更因為李元嬰是李元嬰——是哪怕胡鬧也總能胡鬧出好結果的李元嬰。


    一想到這裏,滕王使者的忐忑和緊張全沒了,取而代之的是挺直的腰杆和滿臉的驕傲。


    這時終於輪到他們這些獻禮的使者入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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