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不滅文玩店門口的紅綢燈籠兀自點亮了,這一抹血色的光在整個幽深的小巷內顯得詭譎異常。赤語和林浩樹走到門口,鑲著黃銅把手的木門便吱呀著打開,一塊素絹的空白屏風後麵,有無端坐在太師椅上,端著茶碗,臉隱在嫋嫋香煙後,看不清神色:“準備好了?”


    見林浩樹麵無表情的點了點頭。有無便笑著將手中的一個木盒推到林浩樹麵前,打開,裏麵臥有一支紅色的香:“點燃它。”


    “然後呢?會怎麽樣?”


    “人間情愛,有始無終。待這根香燃盡之後,一切將隨風而逝,隻餘灰燼。”


    林浩樹呆呆地望著木盒,如靜止一般動也不動。


    “你可以選擇拒絕,對我來說,這隻是個買賣。”


    林浩樹眨了眨眼睛,訥訥地問:“會疼嗎?”


    有無露齒一笑,森白的牙齒不覺給人一種寒意:“最疼的時候,恐怕是現在。”


    赤語看著他,張了張口,卻終究什麽也沒有說。半晌,林浩樹忽然伸手拿過火柴,點燃,動作一氣嗬成沒有半點停頓。他將那香遞給有無,有無笑笑接過,插在了香爐之中。一縷青煙嫋嫋而出,繞著圈騰空而起,久久不散。


    這支香足足燃了一刻,才掉下一抹香灰,不複最後的紅色。赤語手中文素汐的命書慢慢變得清透逐漸消失。有無了然道:“文素汐的第三次劫難已渡,帶林浩樹走吧。從今以後,他已經忘記愛過文素汐,也不會再愛她了。今天這裏發生的一切,他都不會記得。”赤語和林浩樹走後,有無伸手在香爐上一揮,灰燼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小撮金色的沙土出現在有無手中。那素色的屏風上也隱隱出現一個人影。


    與此同時,某個古早風味的影樓裏,嚴老神情激動地盯著桌上的一本命書——命書的封麵上正漸漸出現一個人的名字——文素汐。


    “成了!看來三劫已過,文素汐的命數回歸了正軌……那麽也就意味著……它也已經準備好了。”嚴老是笑聲幹涸暗啞,像是指甲在黑板上劃出的刺耳聲響,他仔細的將命書放置於一個套層的抽屜裏,用咒符上了三道鎖,才放心的離開。黑暗裏傳來荒腔走板的昆曲調門,讓這棟古舊的建築透出一種詭異的氣氛。


    車窗外的景色快速後退,懷裏的千手觀音像沉甸甸的……林浩樹皺眉,總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麽重要的事情。他轉回頭看向正在開車的赤語,“是我讓你帶我去請的佛像?”


    “嗯,你說新搬去的地方煞氣很重,想請個佛像鎮宅。”


    林浩樹低頭看了看佛像,“想起來了,今天搬家,有個佛像的確安心一點。不過話說我放著免費的別墅不住,為什麽要搬走來著?”


    赤語瞄了一眼林浩樹,很快轉回頭目視前方:“你覺得我們生活習慣相差太大,無法忍受所以搬走的,忘了啊?”聲音像念白一樣,缺乏情感。


    “好像是這麽說過!但是現在,我怎麽覺著又可以再忍受一下呢?要不然,回頭我再問問素汐?以後萬一還要在一起工作,她一個人住也怪冷清的。這麽就搬走了,還真有點擔心她。”


    赤語一怔,“擔心她……什麽?”


    林浩樹不以為然地撇撇嘴,“這話問的!還能擔心她什麽?擔心她消磨了鬥誌,一蹶不振唄!現在樣片效果那麽好,素汐就應該乘勝追擊,說不定我也能跟著改改行,萬一電影火了呢……我的意思是,這麽多年兄弟我還能盼她點兒什麽?你平時跟她關係近,就不能好好勸勸她!”林浩樹靠向座椅,望著窗外歎氣。“我這一天天的呀,鹹吃蘿卜淡操心。我還想囑咐你們呐——囑咐什麽來著?怎麽就想不起來了呢。”


    赤語心中又是一凜,“什麽……”


    林浩樹猛地坐起來伸手去夠放在後座的包,“壞了!我電腦充電線是不是忘拿了?”


    赤語將車子停在林浩樹新家樓下,打開後備箱準備把行李搬出來。怎知突然脫力,行李重重摔在了地上。林浩樹一臉無奈,“幹嘛啊,不想幫我你就直說——不會閃著腰了吧?”赤語臉色蒼白,不動聲色地摸了摸右肩,感覺有些異樣,襯衫下一道暗紅色的傷疤隱隱出現在赤語的肩膀。於此同時,文素汐突然一陣劇烈的心絞痛,暈厥在客廳的地毯上,腿上的一疊漫畫原稿散落一地,正是《下一站,未知》的最終章。


    赤語趕到的時候,花少已經將文素汐安頓在床上,與赤語的焦灼神色相反,麵上依然是漫不經心的表情,雙臂交叉抱在胸前,“沒什麽可擔心的,一台電腦死機了三千多年修好了是要重啟一下。林浩樹呢,解決了?”見赤語緊閉雙唇,並不答話,便繼續道,“好好告別吧。後天文素汐就三十歲了,到時候我會帶你走。”說完伸著懶腰踱步走開,語氣輕盈的像是交代了周末的遠足旅行一般。


    赤語跪坐在床邊的地上,看著沉睡中的文素汐,麵色被台燈昏黃的光映得尤為蒼白,白到幾乎透明,讓人疑心她會這麽一直變淺變淡直至消失不見。赤語伸手撫過她的麵龐,以便確認眼前的人是真實存在的,而不是自己的臆想。文素汐感覺到他指尖的冰涼,緩緩睜開眼睛:“你怎麽來了?”


    赤語沒有答話,不錯眼的盯著她。


    “哦,大樹的新家怎麽樣?”


    “好像有些不適應,慢慢會習慣吧。”


    文素汐看了一眼床頭,被重新整理好的手稿:“我如果是他,早就厭煩了。這麽多年……總是我欺負他,他是除了家人以外,我最親近的人啊。”


    “我應該也快要離開了。”


    “什麽時候?”


    “三天之後。”


    文素汐的胸口又傳來一陣陣撕扯般的疼痛,她捂住胸口,勉強笑道:“這麽巧,三天以後是我的生日呢。提前找個時間把合約解除吧,算是給我慶祝生日了。”


    赤語終於發現文素汐一直捂著胸口,關切道:“沒事吧?”


    文素汐別過臉,“別裝作好像很關心我的樣子,也不用因為我喜歡你,就覺得對我有所愧疚。你沒有資格對我有愧疚,我們誰都不欠誰的。”她蜷著身子,拚命地把自己往被子裏藏,聲音聽起來悶悶的,“我不管你到底是什麽人,為了什麽出現在我的生活裏——我隻知道,現在的我,感覺要失去全世界了……”


    赤語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被褥下是文素汐克製而壓抑的哭聲,像是海浪,綿延不絕。


    成列著數以億計命書的司命部,偽裝成百年圖書館的老舊模樣,那一部部硬殼精裝的命書,整整齊齊的片列在一排排檀木書架上,黑色包金的表皮,給人命運威嚴的沉重感。嚴老好整以暇的坐在圖書館的中間,手交握著靠在座椅扶手上,等著某個即將到來的人。


    “我就知道你會再來找我。”


    赤語眉頭微蹙,並不答話。


    嚴老的目光在他臉上探究片刻,意味深長道:“真是殘忍,自從掌管人間命數的陰陽洛失蹤,寫命師便來到人間,代為掌管寫命之事。這本是權宜之計,也是你們此番下凡的使命所在。”嚴老的嘴角噙著一絲笑意,讓這陳述有了一絲不懷好意的意味。“生而為神,超越了生死,本該至理知行,卻要被人世的情欲所困,你不覺得這是一種諷刺嗎?”


    事情的起因皆因陰陽洛而起,嚴老在整理命書的時候,發現自從楚王命姞婉奪取的那塊傳說能定乾坤的稀世玉璧失蹤後,陰陽洛在人間散發的能量就消失了。他便揣度那玉璧便是流落人間的陰陽洛。當日姞婉冒險取得玉璧後,貼身置於腰間,半途遇追兵截堵,九死一生卻為替赤語擋那三箭而亡,從馬上墜落時那玉璧碎成兩半,一半進入她的身體,另一半則進入了赤語的身體。很難說姞婉跟赤語的累世糾纏,到底是上天注定的姻緣還是陰陽洛的相互吸引,那三箭之劫的因果是赤語種下的,可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正是有這世世輪回的三次劫難,才讓在姞婉或是文素汐體內的那半塊陰陽洛,沒有充足的時間發揮能量。而現在三劫已渡,陰陽洛便要出世了。突然出現在赤語左肩的疤痕便是陰陽洛即將出世的隱兆,而他還不知道的是,與此同時文素汐的右肩也出現了一模一樣的疤痕。


    三劫一過,誰也阻止不了陰陽洛出世。文素汐隻是一介凡人,身體自然扛不住這巨大的能量,所以三劫並不是結束,而是死劫的開始。而嚴老為何一度隱匿蹤跡?為何三番替赤語違背規定透露文素汐的命數?而又為何知情而不報?赤語隻道是為了他人間的私生子,卻不料這一切苦心謀劃為的便是這塊陰陽洛。命書中記載這文素汐會死於車禍,若是沒有逆天改命逆轉這生死,三劫便不會開啟,所以他才故意將林浩樹是姞婉轉世的錯誤信息告訴赤語,為的就是防止寫命師提筆改命,錯過三劫開啟的契機。


    赤語冷冷不言,他此番來此,便是想要了解文素汐三劫之後的命數,三天之後,他便要跟花少回北鬥複命,修正了因自己而紊亂的命理,他也沒有理由繼續滯留人間了,可還是忍不住想要確認一下,文素汐本不存在的人生,是否如常人一般,戀愛,婚配,生子,老去。


    “素汐的三劫已渡,我想知道她未來的命數。”


    嚴老一笑,身後書櫃一個抽屜突然自動彈了出來。“她的命書就在裏麵,要看嗎?”


    老狐狸從未這麽好商量過,赤語不願跟他繞圈子,直言道:“明令禁止寫命師查看無關之人的命書,更何況,我現在已經不是寫命師了。”


    “明令禁止的事你幹的還少?怎麽著,要不要我念給你聽?”


    赤語卻猶豫了,明明不能再參與文素汐今後的人生,自己這又是在做什麽。“我隻想知道……她未來是否一切安好?”


    嚴老站起身,緩步走向赤語。“什麽叫一切安好?”見赤語答不出,又接著道:“你要知道,作為普通人,終歸不過一死。在這個過程中,你想了解她人生的哪個部分?遷徙、治病、婚嫁、子嗣、離世、喪葬……確定都要知道嗎?既然你已經決定要隨花少回去,知道這些還有用嗎?或者,我跟你說說她的姻緣如何,看看她最終會嫁給誰呢……”說著轉身走向書櫃去取命書,當他再轉身,方前赤語站立的地方早已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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