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長亭自始至終都隻是麵色淡然得自顧喝著茶,看上去並沒有不耐。


    等陳絕終於停了哭後,她大抵也覺得自己有些失禮,她慌忙擦幹了臉上的淚,打算起身離開。可是,就在她轉身走了兩步時,她卻又突然轉身看向長亭,眼中亦是再一次泛出希望的光芒來:“要是再籌不到錢,我老公就要被醫院強行出院,那,那你看……你看我能用我女兒的命,來作為交換條件嗎?”


    莫瑜一驚,不由得也看向了長亭。


    長亭終於正眼看了她一眼。然後,他笑了起來:“客人,你的願望,怎好讓別人來支付代價?”


    陳絕有些不死心,高聲道:“可她的命是我給的,她是由我創造出來的,她算是我的東西!”


    長亭道:“每個人的願望都需要自己來支付代價。除非您的女兒能自己來店裏,親自向我求願。”


    陳絕瞪著眼,一眼不眨得看著長亭。


    莫瑜走到陳絕身邊,低聲提醒道:“長亭說一不二。或許客人可以回家中,和您的長女商量商量……”


    陳絕猛然回神。


    她看向前方院子中的一片豔紅野花地,恨恨地低聲道:“我一定會有辦法,能讓她親自來求願望!”


    說罷,陳絕終是大步離開了如意廚房。莫瑜目送她離開後,心中再一次泛起了無比失落的情緒來。她呆呆得望著陳絕離開的方向,不明白事情演變成如今這個地步,究竟是哪裏出錯了。


    是陳絕的錯嗎,還是她丈夫的錯,又或者,是他們都錯了……


    莫瑜有些失落,其實她還是希望能看到客人們最終都能擁有一個圓滿的結局,可生活卻總是這麽不盡人如意。


    付琛走到莫瑜身邊,伸手摟住了莫瑜的肩膀,他輕笑道:“在想什麽?”


    莫瑜歎氣:“我在想,為什麽這個女人會變成這樣。你知道嗎,就在剛才,她說要用她女兒的性命,來換取她們一家的榮華富貴。可是,她的女兒也是她的骨肉,為什麽她會說出這麽狠心的話來?”


    付琛聳了聳肩:“等你在如意廚房多呆一段時間,你還會看到更多的荒誕劇。”


    莫瑜幹笑:“哈,你說的也對,你已經習以為常了嗎……”


    付琛道:“見的多了,自然也就不會再大驚小怪。”


    莫瑜道:“是啊,這種事見的多了,自然也就麻木了。”


    付琛道:“不,不是麻木。而是冷漠。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網,除了他們自己,別人根本幫不了什麽。冷漠才是我們應該有的態度。”


    莫瑜苦澀得笑了笑:“是啊。你說的太對了。就算我想要幫陳絕,可就算我勸了,她也不會聽進去的,對不對?”


    付琛揉了揉莫瑜的腦袋,柔聲道:“別想太多。客人們的欲望無窮無盡,煩惱也就會無窮無盡,那麽多上門的客人,你哪裏拯救得過來。”頓了頓,“所以,不要想太多。德叔剛熬了一鍋蓮子羹,不如來嚐個鮮。”


    莫瑜最後看了眼陳絕離開的方向,這才看向付琛,低笑道:“好,德叔的手藝一直很好。”


    隻是,在陳絕離開的那個方向,一抹夕陽的血紅殘陽色如此豔麗,還透著一股旖旎的死氣。


    當天晚上,莫瑜付琛和德叔收工後,正打算各自回自己的房間休息,可他們走到院子中時,卻發現長亭正穿著一條晚清時的長衫,坐在躺椅上喝著酒。


    長亭看向莫瑜他們,對揚了揚手中的酒杯,彎眼道:“夜色撩人,是不是來和我一起喝杯酒呢?”


    莫瑜第一個點頭:“好,好,我還從沒喝過無方城的酒呢!”


    付琛嘖了聲,道:“我在如意廚房呆了這麽久,也沒見長亭你拿出私藏的酒來給我喝一口。看來今日我倒是有口福。”


    德叔雙眼也是直放光:“我知道,我知道。一百多年我有幸喝過一次,印象深刻,直到現在不敢忘。沒想到今日還能再喝一次,哈哈!”德叔胖嘟嘟的臉蛋看上去笑眯眯的。


    於是,付琛去搬來了凳子,他們三人便坐在了長亭的身邊,對著月亮把酒言歡。


    無方城的溫度永遠都維持在二十五攝氏度。溫度適宜,十分養人。最重要的是,這裏的空氣很好,並不像人間那樣充滿戾氣。莫瑜在如意廚房生活的這兩個月來,她真的覺得自己的皮膚都變好了不少,白嫩透亮,還透著少女紅。所以此時,他們四人坐在院子內時,便又無數螢火蟲在身邊的花叢內飛舞,看上去點點透亮,帶著說不出的夢幻。


    這個院子麵積很大,左邊是那棵二殿下常住的,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古樹,而古樹旁邊,更角落的位置,則是一口廢井,為什麽說是廢井呢,因為這口井的井麵是封死的,莫瑜問過德叔和付琛,他們都說在來到廚房後就從來沒有用過這口井。


    而在院子的兩旁,則種滿了各種顏色鮮豔的花朵,以及一些十分罕見的小植物。特別是這些花朵,豔紅色,香味清新,雖然她不知道這花兒叫什麽名字,但是每天早晨莫瑜起床之後,她一邊在院子裏做些簡單的體操,一邊聞著這些花香味兒,她便覺得整個人都精力充沛,精神百倍。


    此時此刻,莫瑜坐在長亭的身邊,聞著鼻尖的花香,喝著長亭親自倒的酒,頭頂的星辰如此波瀾壯闊,星星點點仿若觸手可及,她覺得這一刻,實在是好幸福,好幸福。


    特別是這酒,一股醇正濃鬱的米香直撲鼻腔,光是這味道就足以讓莫瑜陶醉。她握著酒杯仰頭便大喝了三四口,隻覺入口處芬芳甘甜,可入口之後卻又從喉間反衝回一股悠久的酒氣,讓人迷醉。她的臉頰被酒染出了兩道少女的嫣紅,她雙眼亮晶晶得看著長亭,然後,對著他傻乎乎得笑道:“長亭,這酒叫什麽名字?真好喝呀……”


    長亭看著她,聲音柔柔:“將進酒。”


    莫瑜醉醺醺得眨了眨眼:“將進酒……真好聽!”


    長亭淡笑:“是啊。確實好聽。”


    莫瑜道:“這酒,有什麽來曆嗎?”


    長亭看著她,緩緩道:“來曆嗎?對,是有來曆的。不過,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莫瑜笑了起來,醉醺醺得看向身邊的付琛道:“你看,長亭說這句話的意思,是不是在向我們炫耀,他已經活了很久很久了?”


    付琛眉頭一動。他小心翼翼得看了眼長亭,發現長亭並沒有生氣,這才皺起眉來,作勢要去扶住莫瑜的肩膀:“你喝醉了,我扶你回房間休息……”


    可不等付琛將這句話說完,突然身邊已伸出了另一隻手來,直接將莫瑜的肩膀給攔截了過去。付琛一愣,看向長亭,卻見長亭已一臉柔笑得將莫瑜圈在了懷中,仿若方才橫刀奪愛的人並不是他。


    這將進酒十分烈性,方才莫瑜急衝衝喝下的那幾口就足以讓她陷入醉態。此時她被長亭摟在胸前,也絲毫沒有感覺有何不妥。她依舊仰著腦袋傻乎乎得望著長亭笑,一邊笑一邊道:“長亭,你是不是活了很久很久,久到都記不清了?”


    長亭的聲音依舊清潤好聽:“是呢。”


    莫瑜道:“你活了這麽久,可曾有讓你印象最深刻的事情嗎?”


    長亭道:“自然是有的。”


    莫瑜眨了眨眼,斷斷續續道:“是什麽事,你……你能告訴我嗎?”


    長亭道:“你喝醉了。下一次,我再說給你聽。”


    莫瑜道:“下一次?下一次是什麽時候?”


    長亭道:“下一次你想知道的時候。”


    莫瑜道:“啊……好,好。等我酒醒了,我一定就來問你這個問題。你一定要告訴我哦。”


    長亭輕笑:“好。”


    可惜莫瑜還沒來得及看清楚長亭此時的笑臉,她的眼皮一沉,便徹底昏睡了過去,再也不知今夕是何年。


    長亭依舊摟著莫瑜的肩膀,他低頭看了莫瑜的側臉一眼,然後,又抬頭看向天空中的無限星辰夜幕。隻是,他的目光幽深複雜,讓人看不懂他究竟在想什麽。


    德叔拿起石桌上的一串提子,一邊吃一邊對長亭試探道:“公子……你,你,你是不是……”


    長亭看向德叔:“是不是什麽?”


    德叔吞下一口口水:“那我問了,你可不準生氣哦。”


    長亭道:“哦?說說看?”


    德叔道:“我在廚房工作了兩百多年,從來沒見你特別親近哪個女子過……你……你是不是,是不是,”說到這,他又卡殼了,卡了許久後,才終於憋出口來,“是不是——喜歡莫瑜姑娘?”


    隻是此話一出,整個院子都安靜了下來。付琛更是嚇得大氣都不敢出,連嘴巴裏的蘋果都不敢再咀嚼。一時之間,整個院子隻剩下了沙沙的清風撫柳聲。


    長亭深深得看了德叔一眼,嘴中卻意味深長地輕聲道:“喜歡,又有什麽用呢。”


    說罷,長亭將莫瑜打橫抱在懷中,然後站起身來,將莫瑜抱就回小築二樓的房間去了。


    而等長亭走後,付琛對著德叔跳腳:“你是在逗我嗎?這種話你怎麽能直接問出來,有些事情不必拆穿,更沒有必要一定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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