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安然非常爽快得支付了尾款, 並且提出了一些在他看來完全無傷大雅的小要求後, 這位大食商人拿著一份全新的訂單還有一份補充契約,十分滿足得帶著夏安然贈送的小禮品踏出了夏家,他前腳剛走, 後腳夏家的牆頭便竄出來了一個腦袋。


    那人看到恰巧看到的大食商人的背影,便有些疑惑地問來送客的夏安然“王爺怎的找了大食商人,他們可狡猾啦!還是波斯商人稍微可靠一些。”


    他見夏安然含笑看來,忽然醒悟到了什麽,連忙擺手言道“我隻是好奇而已, 王爺不必在意,不用回答我的!”


    夏安然笑意不變,隻是有些無語得看了他一眼, 他覺得龐昱這顆小腦袋瓜一定不知道把轉到哪裏去了, 最近這位為了給他排戲,又翻看了不少話本來攝取靈感, 畫本看多了, 文采如何不知,但是人的確是變得有些過於敏感。


    他擺了擺手, 示意無妨,然後說道, “是我向大使商人訂購了一批玻璃器皿,現已交貨, 隻是尋常的貨物買賣而已。”


    聽到了玻璃這個關鍵詞, 龐昱立刻露出來了無所謂的神色, 在宋朝玻璃的燒製技術已經出現,並且也出現了商品化。


    但是因為本土的原材料質量問題,大宋的玻璃燒製工藝遠不如大食商人帶來的進口品。


    夏安然倒也可以想辦法幫助大宋商人燒出質量更好的玻璃,但是他覺得這也沒什麽必要。


    現如今,大宋已經成為了一個巨大的貿易順差國,出口量遠遠高於進口量,這種貿易的不對等性很容易會致使某些勢力對大宋生出覬覦之情。


    就如同後世的大清朝,包括現代的中國都是如此。


    國和國之間最穩定的關係便是貿易平等。


    雖然不可能真的達到進出口均等,但也不能差太多。


    且商人追逐利益,一旦讓商人發現你身上所獲得的利益遠不如發動戰爭後獲取的利益,他們便有可能站在戰爭的背後鋌而走險。


    更何況在海上貿易的角度,出口時候滿倉高價值貨物,歸來時候低倉位低價值貨物,對於商人來說也並不合算,因為來回時候他們付出的代價是一樣的。


    而且如此的狀況容易引來海盜。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夏安然需要用向大食商人訂購為借口,轉移未來這些機靈的商人們的目光,讓他們無法在他鋪開市場之前抓到商機,並破解其中的秘密。


    而等到市場鋪展開,就算仿製品很快出現,在那時,他也已經掌握了大部分市場。


    想要在這一個領域裏麵搶占一個品牌並不是那麽容易,除非對方能夠聯合起來以低價壓製。以達到同貨幣一樣“以劣逐良”的結果,但這並不容易。


    因為原材料就不便宜。


    而且這一套東西的重點並不在於筆。


    不錯,夏安然定做的就是在現代文藝青年中非常流行的玻璃蘸水筆。


    玻璃蘸水筆的曆史算不上短,宣傳的時候說它可以追溯到二戰時期,是當年圓珠筆尚未普及之前的替代物質,但是他由於材料的天然受限性,以及書寫上麵因材料所造成的劣勢,在圓珠筆、鋼筆、自來水筆相繼出現後,一度被擠壓出市場,成為工藝性多餘實用性的商品。


    而如今之所以能夠紅火,很大程度上是由於彩墨的出現。


    對於文藝青年們來說,為了滿足他們的收集癖又不至於浪費,他們的選擇便隻剩下了購買若幹支鋼筆,和頻繁得清洗鋼筆上了,前者費錢後者費力,於是玻璃蘸水筆作為一種早已退出舞台的商品在此時高光回歸。


    精美的外觀,方便清洗,雖然可以書寫的字數並不多,但是對於試墨而言上百字一次沾墨尚且可以接受。


    畢竟生活需要儀式感嘛。


    玻璃蘸水筆的製作方法極其簡單,無論是螺旋紋還是直紋,其本質都是為了通過溝槽毛細將墨水勻速送到下方,這兩種做法都能夠起到一定的儲墨作用,區別隻是在於寫出的字多字少罷了,但如果有人以為玻璃沾水筆的技術特點便是在它的蘸水筆本身上,那就錯了。


    大宋的蘸水筆和現代是完全不同的,現代的蘸水筆使用的是鋼筆墨水,而如今,這個世界並沒有鋼筆墨水,甚至連毛筆墨水都沒有。


    若以為墨水隻是將墨塊研磨後兌水,再衝淡就可以使用的話,這實際就進入了一種誤區。


    鋼筆墨水和毛筆墨水是完全兩個性質的存在,先不說二者的化學成分,毛筆墨水在製造的過程中加入了一定的膠狀物。若是把他當做現在的鋼筆墨水來使用直接沾取,一來它的幹涸速度非常快,二來,在蘸水筆上容易導致下水不暢。


    而鋼筆墨水其本質可以說是染料+水。


    當然在現代的墨水製造工藝當中,部分品牌的鋼筆墨水中也會加入膠,但是加入膠的目的並不是為了讓墨水有一定的黏連性,而是為了讓其色澤更為穩定。


    故而,玻璃蘸水筆的大宋版,重點不在於玻璃筆身本身,而是在於特別調配的墨水。


    如果將仿冒的重點放在蘸水筆這種新鮮事物上,那就肯定走了彎路。事實上,玻璃的蘸水筆隻是一個媒介,即便不是玻璃的蘸水筆,隨便拿一根竹子,刻成差不多的形狀,也能起到這樣的效果,隻不過它的壽命更短一些罷了,配套的墨水早已到位,這些墨水都是白家幾個老師傅調製出來的,顏色又黑又薄,用的也不是炭黑,而是近乎黑色的一種調配染料。


    如果用毛筆蘸汁書寫在紙上,一定會洇開,所以,想要使用這樣的蘸水筆,不僅要使用它配套的墨水,還要使用配套的紙張。


    這些紙張同樣由白家的造紙坊獨家提供,但是它的製造原理卻是夏安然告知的。


    這些紙的原材料是南方數量較多的竹子,而且和尋常竹製造紙的選材不同,在製作的時候為了保證紙張的耐摩擦、不易吸墨等特點,在將竹子碾碎之時特地留下了竹子的外皮部分。


    使用的也不是嫩竹,而是青年竹。


    這些竹子經過特殊的處理之後,按照原材料的不同進行重新按一定比例組合,然後在尋常抄紙過程後,經過壓製而成。


    這樣做紙的配方是夏安然從東漢中帶出,當時這種紙在東漢並不太受文人歡迎,因為它有些太硬了,隻是因為竹皮和成竹較為廉價,這樣的紙還是有其市場。


    但出人意料的是,這些紙很快受到了工科生的喜歡,因為他們在使用鉛筆的時候,這種紙張摩擦的手感比使用尋常竹製紙的時候要舒適得多。


    先有紙,後有墨。


    拿到紙張後,工匠們在實驗最合適的墨水的路上,就少走了很多彎路。


    即便有一日被人發現了墨水的奧妙,有人試圖破解,但隨後他們會發現,當自己花費了大量的力氣研製的墨水在尋常紙張上無法使用,要麽采購白家的紙,要麽再花費力氣研究白家的紙。


    無論如何,最後所消耗的成本都不會低,最後等到出成果之時,又要定何等售價才能不虧本?


    而等到最終他們萬事俱備的時候,這個不大的市場早已飽和。


    不錯,玻璃蘸水筆的市場並不大。


    玻璃本身並無耗損,但是其本身的脆弱和高昂的費用便注定了它的市場局限性——一種普及性較低的小眾產品。


    所以夏安然的個人打算是走中高端市場。


    墨水和紙張早就通過白家之前的商船運輸到位了,夏安然一直在等的就是這一批蘸水筆,如今萬事終於具備。


    = =


    時間進入臘月,貫穿京城大動脈的汴河停航意味著汴京城的對外交通隻剩下陸運,臘月一到,整個汴京城都沉浸在即將過年放大假的愉悅之中。


    較之去年的平靜無波,甚至帶著些對於帝王能否親政的揣測和猶疑,今年的新年氣氛充滿了欣欣向榮。


    帝王親政後的第一年,舉國無大災,開封府的長官包拯貢獻了很多能夠讓市民津津樂道的談資,他執掌開封一年有餘,便連破數件大案,前不久麾下又多了一位四品禦前帶刀護衛這樣一個特殊的武職。


    加上中秋時候的雙劍之戰,以及隨之而來湧入汴京城的江湖人及其大手大腳的消費,直接致使汴京城的小商戶們可以過一個樂滋滋的新年。


    今年夏天的日照時間長,河水餌料豐富,魚獲大收,同時灌漿期的穀物得到了充足的日照,在秋天亦是給與了最佳的回饋。


    糧食大收。


    在年前全國的總產糧終於被收上來,待到數據統計完畢後的朝會上,趙禎得知了這個消息。


    在拿到呈上的奏書時,趙禎一瞬間可謂心花怒放,總覺得這一年順利得有些不科學,他大喜過望立刻站起,在堂內來回踱步。


    年輕的帝王發自內心得為了這一年的豐收而喜悅的同時,一眼就看到了今天排在八王爺後麵當柱子的夏安然看過來的亮晶晶目光。


    對了,這些不過是明麵上,在暗處還有許多不能放到朝堂上的好消息。


    這一切都是夏弟的功勞。


    小皇帝收了收咧開的嘴,回想了一下自打遇到夏安然之後的各種幸運,幹咳一聲。


    一定是朕和阿弟的五行相合,互為輔助,就和了然方丈所言一樣,朕的帝星旁輔星耀耀,夏弟一定是最亮的一顆星星!


    在下頭暗戳戳算占城稻產量的夏安然猛然間對上他堂哥亮的快要炸開的眼神隻覺得滿心莫名其妙。


    因朝服袖擺寬大的緣故而隻能袖手而立的夏安然,原先視線的落點一直在手中的手板之上,現在因為小皇帝的火辣視線使得他不得不抬頭看去,對上小皇帝蠢蠢欲動的眼神,他直覺不妙,剛想開口就聽小皇帝說“今年科舉所擇皆為良才,然朕聽聞因恩科匆忙,仍有不少才人未能趕上。”


    “故朕欲明年再開科舉,文武皆開。”


    他這一番話讓朝臣之間立刻議論紛紛,但是大體風向還是陛下聖明。


    畢竟對於這些官員們來說,朝廷多上一些底層官員於他們並無大礙,隻除了極少部分臣子開口婉轉勸道去年擇選的良才尚未全然安排到位呢,陛下我們要不推到後年?


    但是他們的建議就是大潮流裏頭的小浪花,連一點波浪都沒能掀起。


    這件事就這麽拍定了下來。


    這件事議定,趙禎立刻露出微笑宣布退朝,他看著夏安然排在最後幾個離開的身影可以說極其的滿足。


    沒錯,提前一年科舉當然是因為趙禎靈機一動,他沒辦法明著封賞小福星夏安然,夏安然如今日子也過的不錯,看著不缺什麽,就缺一個貼心的小徒弟呀!


    上次聽聞他那學生去年考試得了第一,就等著下次科舉便要進入京城參加最終的考試。


    之前小弟還從他打聽何時才能夠開始下一次科舉,想來也是非常在乎這個學生。


    所以這一次做哥哥的就算是破了個例,連接著兩年舉辦科舉,既然是科舉自然,文舉武舉並行,這樣的話,小堂弟的學生就可以來到京城了,是不是特別的貼心呀。


    背朝眾臣先一步退去的趙禎搓了搓藏在衣袖裏麵的手指,他覺得自己必須要被好好的獎勵一下,譬如去夏安然家裏麵擼個貓什麽的。


    說起來他已有很久沒有出皇城了啊,最近的確比較忙呢,好在一封港事情也會隨之減少。


    想到就做。


    趙禎在確定了小朝會也沒有什麽任務之後,就換上了常服,乘坐著一輛簡陋馬車便出了宮。


    從皇宮到夏安然的府宅還有點時間,趙禎剛剛上了這一輛小馬車便熟門熟路的從暗處掏出了幾個話本翻看了起來。


    沒錯,雖然他是皇帝,但是也是要經過緊跟京城時尚圈的,否則同愛卿們聊起天來落伍了可怎生是好。


    緊跟時尚圈的趙禎皇帝,直接將話本翻到了上一次他看完的那一頁,津津有味得就這規律晃動的馬車品讀了起來。


    約莫小半個時辰之後,馬車便停了下來。


    趙禎晃晃悠悠地下了車。


    他剛想讓人敲門,便見到了一個書生打扮的中年人同他的視線對撞,二人齊齊愣了一下,後者更是大驚。


    但是讓趙禎不解的是,這位書生在驚嚇到的眼神中還透著幾分歡喜和親密,唔,有些許的古怪呢。


    他整了整衣袍,放下了手中的書簍朝著趙禎俯首作揖,正要說話之時,夏安然宅院的大門便從裏被推開,探出頭來的正是夏安然本人。


    他剛要說話,忽然看見門口等候的人竟然是趙禎,忙縮回頭去,並且快速用袖子掩住自己的臉麵躲到了暗處。


    他揮著手讓兩人快些進來,然後趕緊關門。


    其實本來趙禎白龍魚服到夏安然的府邸也沒有什麽大問題,畢竟他們兩個人長得像這也是不是秘密,而在汴京城,夏安然的住址是眾人皆知的事情。


    夏安然堂堂正正回家,哪裏有人會多想。


    但偏偏這兩個人一不當心對了個臉,豈不是立刻就告訴別人外麵那個就是當今聖上了嗎?


    幸好夏安然平時為人低調,此處周圍又非富即貴,販夫走卒極少,除了暗處的某些小眼睛之外,應當並無他人發現。


    他們的動作又很快,不過幾息之間應當是並未被人發現,而這名書生,又是準朝堂人士,被他發現也是遲早的事情,也就無所謂啦。


    所以在重新關上大門之後,夏安然的態度依然十分的輕鬆,他的態度輕鬆,這另外一個人自然就沒辦法輕鬆的起來了。


    你道此人是誰?他正是接了夏安然的委托在經過了科舉和入職生涯之後,終於擠出時間完成夏安然托付的柳三變是也


    柳三變這次科舉所得成績極佳,他本就才思敏捷,這次又覺得自己已經得了當今聖上的嘉許和鼓勵,他自心態極穩。


    且他這些時日裏麵,雖混跡於青樓楚館之中,但也並不是對朝政一無所知的,而青樓之中人員構成複雜,前些日子又有武林人士頻繁往來,無論他是否願意,他都在我這些武林人士身上攝取到了許多的信息量。


    這些都幫助他在科考之中取得了不錯的成績。


    他一路闖入殿試,在見到台前的帝王麵容之後更是輕鬆,這張熟悉的臉龐非但沒有像夏安然之前所生怕的一樣,影響到柳三變的備考情緒,反而就像是給他注入了一劑強心劑,他在殿試之章之上的答卷可謂到達了他這些年來的巔峰。


    最後更是一舉為他擇取了榜眼之位。


    既然成為了榜眼,柳三變在科考後至今的日子便也極其的忙碌。


    他本就是文人中的佼佼者,但也是部分官員眼中的毒瘤。


    這些日子以來,每逢吃宴,總有那麽幾個人要揪著他過去的那些事,嘚嘚個不停,大概意思就是你柳三變當年不是挺能說嘛,還寫了首詩呢,結果咧?現在不還是回來走了這條路嘻嘻嘻。看來你不過沽名釣譽的啦!


    柳三變本身的脾氣也談不上好,若非如此他當年也不會寫出那一篇徹底惹怒了帝王的文了,他自覺忍無可忍無需再忍,便解開了嘴炮的封印開始了開對噴之路。


    他常年混跡於下三流之地,幾個深水魚雷王炸,對方很快便安靜了。


    他自己也沒得好,他的上峰本就不喜柳三變稍顯浮誇的行文風格,如今一看他的態度不夠謙遜,自然將他冷處理。


    好不容易考入了仕途,卻不想遭到這些待遇的柳三變,心情極其的淒淒然,他這般悲憤心情,但無意之間使得他靈感激增,要不怎麽總是說靈感就像是在骷髏裏麵盛開出的花,越是在仕途不順人生困境之時,所書寫出來的詩詞天賦才更為動人呢。


    柳永這幾日熬了幾個通宵,將之前夏安然給予的委托改了又改修了又修,他之前便已完成了八成,但是那時候他心情滿是期待雀躍,寫出來的總有那麽幾分不對味。


    於是他便遲遲未交,如今終於寫出了一份讓他滿意的答卷後,他又將其謄抄,今天特地來就是要將這一份文稿交給當今。


    他相信以他和當今這樣子心心相通之情,官家一定能懂得他的心情。


    沒錯,其實他是來走後門碰運氣的。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看到的會是這樣一幕。


    兩個官家,皇室秘辛、天無二日、天呐,吾命休矣!


    雖然考中了狀元,但是不知道幸與不幸,柳三變其實並沒有和夏安然正式的打過照麵,他自然也不知道朝廷之中有一個和皇帝長得很像的平南王。


    他人緣不佳,自然也沒有人跟他分享這些小道八卦,同他交好之人也覺得這沒什麽可說的,種種情況導致了他如今一臉懵逼得跟在了兩個一高一矮兩個男人的背後走進了房門。


    趙禎的態度倒是極其的坦然,柳永的駢賦寫得的確是不錯,他雖然對這個人還有一些意見,但是恩科本身就是帶著既往不咎的意思。


    所以他也算大人有大量原諒了柳三變之前的種種不敬之舉。


    但是他的本質上還是不太喜歡柳三變這樣子的人呢,趙禎自幼接受儒家學術教導,他其實是一個極其嚴肅嚴謹的帝王。


    人都很難去喜歡和自己性格完全相對立的一類人,尤其柳永他本身的名聲也不算太好。


    故而帝王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柳三變會跑到夏安然的府邸,但作為一個好大哥,他還是覺得自己應該給弟弟多一些的自由,暫且不發表意見……嗯,最多等這個人走了之後,和弟弟說一下此人的種種劣跡,最好勸弟弟不要跟著這樣的人來往,萬一被教壞,可怎生是好,他要怎麽和王叔交代?


    雖然心中打這種小算盤,但是在表麵上趙禎還是非常端得住的,當著臣子的麵,他自然不好和夏安然說,他過來是為了擼貓的,所以在喝了兩盞茶之後,他便裝模作樣的檢查起了夏安然的功課。


    突然被抽查的夏安然一臉懵逼,功課?什麽功課?小話本嗎?他都畢業多少年了,從來隻有他給別人出題目的份,沒有別人給他出的。


    更何況現在是大冬天啊,大冬天還要掏筆寫字對於作者來說實在是太殘忍了,夏安然在內心堅定得表示拒絕。


    眼見一時之間沒辦法搭上趙禎的腦回路,夏安然也絲毫不慌,他早就看上了柳三變手上一直捧著一個書簍,他便知曉這位才是來交作業的。


    於是,機智的夏安然夏然立刻轉移了話題,將禍水引到了柳三變身上,他將之前的種種說了,言道自己才疏學淺,並且邀請趙禎來替他品鑒一下柳三變的作業,趙禎聽聞,夏安然居然請柳三變為他寫詞曲,心中頓時有了幾分的不悅。


    他覺得弟弟這是和自己生分啦!


    趙禎別的不多,手下的文臣學子就有許多,而偏偏夏安然缺少詞曲作者這件事情他完全沒有同自己提起,反而自己去找了這位白衣丞相……


    這樣不行,趙禎挽袖拿起了柳三變先前提著的書簍,直接也不等柳三變開口便拿起了最上麵一卷,他一邊翻開書一邊心中想這事等過一段時間得和阿弟好好說說,他們既然是兄弟,就應該守望相助,也不應當如此的生分。這世界難道還有比他們兩個人更加親密的存在嗎?


    ——他也不想想就算夏安然同他開口,他又能找誰去給他寫這東西,最後隻怕還是會落到柳永身上,畢竟這位可是詞曲界的王炸存在。


    帝王這樣的想法並沒有存在多久,他很快就被書卷中的劇情所吸引,柳永為了交出滿分的答卷,他特地將夏安然之前所書寫的劇情,也抄寫在了這一卷之內,而他所書寫的詞曲則改用另一字體來表現。


    這一番看下來,隻覺得前前後後極其的通暢,絲毫不會有讓人莫名其妙之感。


    他的這一番貼心服務了其隻是聽了夏安然說了個大概,但並沒有來得及看上這一新出版的話本的趙禎本人。


    夏安然的這個試水之作故事非常的短小,而趙禎之前令人收集的都是長篇的小話本,這種的短小故事便被刪除在了收集的圈子之外。


    所以趙禎是當真不知道自己的小堂弟在他所沒有注意到的時候居然寫了這一番感人肺腑的話本,並且還打算將其排演成劇。


    他不過翻看了幾頁,便沉迷了進去,柳永是一個在文學上極其苛刻的人,夏安然的一些詞語錯誤都被他在謄寫的過程中一一改去,一些不恰當的形容詞又被他稍稍得修整,這一則《與夫書》和《與妻書》上下兩卷,本來就是筆挺的小樹苗,經過柳永的一番巧手打扮,讓它更加看起來蔥蔥蘢蘢啦。


    趙禎這一看,便有些停不下來的架勢。


    尤其是柳永所編寫的詞曲極其結合劇情,曲暫不可見,隻賞詞便字字均有意味深長之感。


    柳永擅長寫閨怨詩、離別詩,在寫到這種悲劇劇情的時候,他的天分被急速的激發,字字句句如泣如訴,隻叫人看得淚盈於睫,恨不得親自插手讓這一雙好男女齊齊團聚。


    但是等到這一冊故事末了,原以為這位夫君會如同尋常話本一般重新投生回肉體的劇情並沒有出現,反倒出現了娘子穿上軍裝與她夫的靈魂共同對敵的場麵,如此設計,在主要以喜劇結尾的大宋話本界堪稱濁流。


    給人以白璧微瑕之感。


    但正如同後世的有一句話叫做悲劇才是永恒一般,就因為故事有所缺陷才使得它更為動人。


    在最後的留白中,夏安然和柳永都並沒有揭曉最後結局為何的意思,他們有誌一同得將最後的空當留給了觀眾去遐想。


    此時趙禎正處於誌得意滿之時,自是喜歡喜劇結尾。


    他連連追問夏安然說最後二人定能團聚吧,夏安然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有些特別平靜的說道,團聚是一定會最後團聚的,至於怎麽團聚,便不得而知了。


    趙禎何其聰明,他隻稍稍思索便知曉了夏安然的意思。


    夏安然這句話的意思就是最後的結局木娘會戰死沙場,然後夫妻二人及其靈魂相聚。


    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是他刷地將書頁翻到前麵夏安然所寫之處說“阿弟,你之前便書這位軍漢的靈魂之所以存在於世,便是因為有木娘有一絲牽掛,既然如此,那麽當木娘也死了之後,這一次牽掛自然也就沒有了,軍漢的靈魂消散於世間,又怎能算得上是團聚呢?”明明又是一個悲劇啊,你死了,我消散了,可能也就是隻能見最後一麵……


    甚至於,如果無人為木娘牽魂,按照此書設定,木娘即是立刻消散,絕無重逢的機會。


    夏安然沒有說話,他慢慢悠悠得摸上了桌子上放著的貢桔盤子撥了一個,放倒了趙禎的手裏“官家,且吃些橘子吧。”


    降降火,做皇帝呢,怎麽這麽的不淡定。


    趙禎對於原作者的如此敷衍態度無可奈何,他又不能讓原作者將結局改掉,一時心裏直發癢,忽然他的視線轉向了給這曲譜寫結尾落幕曲子的柳三變,剛想開口,就看見柳三變的眼睛印著堅定的拒絕之意。


    別開玩笑了,雖然柳三變也不喜歡悲劇收場,但是他作為一個藝術界人士的自我修養就是——不改結局。


    我柳三變話就說在這兒了,我柳三變就算是不做官了,吃不起飯了,沒姑娘追捧我了,我也絕對不會改結局的!


    當然這些話他沒直接開口,但是趙禎同樣有一顆文人剔透的心,自然從柳三變的態度中體會到了其中含義。


    他長歎一口氣,也隻能承認若是按照夏安然的書寫之法,這個故事便不落俗套,亦能給人留下深刻印象。


    若是最後夫妻二人雙雙把家還,這隻會是一個誌怪小故事,但如今正是因為其中無法逾越的生死和遺憾,這個故事生出了靈魂


    他沉吟了片刻,還是對柳三變道“卿可是已譜了曲?且奏之。”


    最後,最後帝王是紅著眼睛離開的。


    臨走之前,他堅定得要求夏安然打消將這一出短戲放在自己酒樓裏頭演的主意。


    二哥的酒樓他知道,若是當真讓夏弟搞這麽一出,隻怕這座酒樓不用多久就會從門庭若市轉為門可羅雀。


    哎,弟弟還是過於稚嫩啊!真是太讓兄長操心了。


    趙禎一時之間沒好意思將柳永送來給夏安然的任務物品帶走,但是他已經囑咐夏安然在他偷懶不上朝的時候記得抄寫一份給自己。


    夏安然的戲之前已經找了龐昱推薦的戲班子開始排練,趙禎便沒有再花費時間力氣給夏安然再尋找一個,他告別自己的小堂弟之後便匆匆回了宮。


    趙禎這一次出行並未達成他的目的,反而心中多了些帶著焦急的期盼。


    他看到了柳三變編詞的質量,自然對這一出戲有了期待,不知道可否在元宵前完成編纂。


    想了想,他最後還是決定親自參與改變,以提高速度。


    趙禎本身的修養便極佳,他性格又敏感細膩,尤其擅長以小見大,在幾個細微之處稍稍修改之後,便將之轉為了伏筆,看一遍也罷,若是反複看的話,隻會覺得其極易戳人淚點,夏安然看到趙禎所埋下的幾個伏筆,都有些吃驚。


    這個人前幾日還同他說最好將結局改為喜劇的男人不知道經曆了什麽,沒過上幾天就已經熟練得往裏頭塞小刀片啦!


    作為話本夏安然可以以倒敘手法開始講起,但是如果要排演成為劇本,尤其是短劇便不可如此。


    尤其考慮到這如果按照夏安然的打算是要放在茶樓之中,既如此客人們隨時有可能從任何一個角度插入觀看,所以為了保證觀眾們的體驗感,戲劇中必須要插入“回憶殺”的概念。


    具體可能就隻有幾句話,但那幾句話就要顯現出夫妻二人琴瑟和鳴,心心相印之態。


    也以此手法將二人形象豐滿。


    “短劇可發揮點不多,如此故事,若是改為長劇,再請大家來奏方為最美。”趙禎放下筆,有些遺憾的說道,夏安然悚然一驚,表示他隻是想排演成小劇場,實在是就靠這麽一個設定撐不起來一出大戲劇啊


    而且大戲的傳播速度遠遠比不上小戲來得快捷,這個故事最初的目的隻是為了豐滿軍人們的形象,他不追求藝術性嗷!


    夏安然的拒絕並沒有被這兩位大佬聽在耳朵裏。


    不知為何趙禎和柳三變二人一改初遇時候的緊張氣氛,他們兩個很快就拋下了夏安然,閃著藝術的光芒並且尋找到了共同語言。


    這二人不過麵對麵見了三次,現在已經在譜寫該如何改寫成為大戲的起承轉合了。


    最後夏安然就聽他們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給這部戲前半部分定下了一個歡快的主基調,以愛情劇的模板著重描寫了這一對夫妻是如何相知相識,前半部分又是如何幸福明快,基調明亮,情感發展毫無曲折,簡直就是一枚小甜餅。


    然後一個專場之後便瘋狂轉折,就像是糖發完了就開始拚命的塞刀。


    前邊有多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後麵就有多讓人痛徹心扉。


    如果夏安然是觀眾,前頭笑得有多開心,後頭哭得就有多慘,等看完這出戲大概最後隻會留下最後一個念頭——該死的作者。


    而身為真正作者的夏安然隻能在這兩個人將他排除在外的氣氛之中瑟瑟發抖,隻覺得這口黑鍋他可能是逃不掉了,但這真的不是他的錯,最近一直在背鍋的奇怪狀況,讓夏安然當天夜裏就沒忍住拿出來新做出來的太一神神位,點燭焚香,拜了好幾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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