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安然和沈戚在姑蘇停留了一周, 夏安然參加了大大小小幾個聚會,又見了一些學子,受縣丞所托給他們講了一些春闈要注意的瑣事,便開始收拾行囊。


    他們二人任職的地方在閩南,自姑蘇去閩南走長江水係,穿過整個浙江, 自仙霞關入閩,水路山路輪換。路極為難走。


    人說蜀道難, 難於上青天, 實則閔道並不逞多讓,甚至於更難,本朝入蜀,約有三條路可走, 但是若要入閩, 隻有兩條。


    自北朝南走夏安然選擇的這條,或是直接走海船。


    但是本朝除了官船不可私自出海,要麽就是自西過武夷山嶺翻進去, 夏安然赴任的地方在福建中南部, 沈戚是要去福州南台港任職。二人更方便的走法就是走仙霞關。


    而且夏安然對這個號稱兩浙之鎖鑰, 入閩之咽喉的中國四大關口十分好奇。


    沈戚對他的安排並無意見,事實上自同行以來他就不曾發表過意見,就一副一切都聽你的樣子, 這幾天空下來的時候就在那邊訓鵝子玩, 夏安然有時候赴約回來之後看到一人一鵝在院子裏麵上躥下跳就感覺眼睛火辣辣的疼。


    夏母送二人送到塢口, 船是夏安然之前就定好的,船帆上已經掛上了代表沈戚的正五品標記,夏安然赴職其實本可以帶著家眷,隻是赴任之路難走,夏母也不願意離開家,夏安然便也隨了夏母,托了鄰居多多照顧夏母後一個人上路。


    本朝官員家眷若是留在本籍,當地的官府也會多加照應,所以夏安然倒是不擔心的。


    何況當看到沈戚和他一同赴任,夏安然便能感覺到,今上對於閩南也是不太放心的,這樣的情況夏母留在姑蘇反而好一些。


    夏母給二人帶上了許多的行李,大概但凡女性在整理東西上都有些天分,夏安然的三個籠箱被塞得滿滿當當,要翻東西怕是要鑽進去翻了,動都不能動,更誇張的是,夏母還給他帶上了一堆的菜種,還有一籃子的辣椒。


    對此夏母振振有詞,南邊濕氣重,吃些辣椒可以除濕,菜籽更重要了,咱們家安然從小就沒離開過家,別的我是不擔心的,就是怕吃不好。


    突然去那麽遠的地方肯定吃不慣,帶些家裏的菜過去找塊地隨便種一下,就能吃到家裏頭的味道辣。


    夏安然聽聽也覺得非常有道理,感歎還是親媽想的周到呀!他就隻想著帶現成的,原想實在不行就讓薛家商隊給他帶過來,這個之前都和薛蟠說好了。


    就是沒想過原來還能自己種呀!


    於是他便拎著一籃子辣椒一籃子菜籽上了船。


    夏母站在岸上,被鄰居家嬸子扶著,她看著兒子上了船隨手就將辣椒遞給沈戚,那輕鬆隨意的姿態讓她沒忍住眨了眨眼,又看那隻被沈戚帶上船的鵝子立刻好奇得湊了過來伸長了脖子想要吃辣椒,卻被沈戚眼明手快得擋住,並且手一揮揪著脖子就將鵝丟下了水。


    正放種子的夏安然被突然從他麵前被丟過去的白鵝嚇了一跳,他順勢看向落水的鵝,又扭頭看麵色不變的沈戚,囁嚅著要說什麽卻又憋下去的樣子活像個在強悍妻子和調皮孩子之間為難的老父親。


    被這個聯想給逗到的夏母頓時笑了個前仰後合。


    夏安然不明所以得看著夏母歡快的樣子,內心忍不住吐槽:媽,我們離別的愁苦氣氛都沒有了!媽你再看看我啊!你的兒子一走就要走三年啊!


    誰離別時候不是淚水漣漣啊!怎麽就我們是笑到流淚的呀!


    好委屈。


    後來夏母笑到打嗝,捂著臉讓夏安然趕緊走,一起來送的街坊領居也是很無語的,第一次看到官夫人在送的時候笑出來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不是親媽呢,不過後來這事還是被夏安然圓回來,他隻說母親是見他多年夙願一朝得以實現能夠為國效力了所以為他高興。


    這理由雖然勉強但是也算能敷衍過去。


    夏安然最後給夏母磕了個頭,船夫收錨揚帆。


    夏安然自是不知,當他的船變成了一個小點後,夏母機械揮舞的手慢慢放了下來,表情轉為了空白和茫然,然後就是兩行熱淚簌簌滾了下來,砸在青石板上,就是兩個小點,她用帕子遮住臉,然後將臉埋在了隔壁嬸子的懷裏,抽噎不止。


    她不願意讓孩子看到自己因不舍留下的眼淚,因為她怕自己的淚一落下,挽留的話就要說出口了。


    ===


    現在正是農曆五月初,即將入暑,午間吹來的風已經帶上了熱意,隻是早晚還很涼爽。


    夏安然和沈戚乘坐的客船在出了姑蘇小灣後,並入了京杭大運河,一路向杭州駛去,待過了杭州會轉入長江水係、浙閩水係,直到穿過浙江,到浙南上岸。


    這期間經曆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


    江南已經進入了多雨世界,越向南走就越悶熱,尤其等入梅後,在船艙裏潮濕又炎熱逼得夏安然沒能抗住穿小背心的誘惑,在某天掏出了自己改裝過的衣服穿在了裏麵。


    因為船掛了的是沈戚的官職,見是武官通行,省去了許多的麻煩,也沒有什麽別家的文人見是同僚前來一會,本朝文武之前的關係不說勢如水火,還是有些微妙的。


    於是夏安然就借著這點,經常在船艙裏麵躲清閑。


    時間久了,就越來越隨意了,官袍不穿不說,私袍也不再好好穿。


    他身上的衣服是苧麻製造的,還是半路二人下了船上岸閑逛時候發現的一家賣成衣的鋪子,夏安然之前並未聽說過這個材料,隻是布料一摸就知道涼快,於是便買了四套,他同沈戚一人兩套,方便換洗。


    但是隨著天氣越加炎熱,原來還覺得挺涼快的苧麻也擋不住夏安然追求涼快的心了。


    他將破舊的衣裳偷偷剪掉了袖子,穿在裏頭,外衣一罩,絲毫沒有異樣,他洗衣服時候也是自己悄悄洗,所以一直沒被發現,直到有一天他們養的白鵝膽子肥了,在他和沈戚對弈的時候一身水得撲了進來,打濕了夏安然的衣裳,在沈戚一手扯住夏多多脖子的時候夏安然趕緊將外袍脫了下來,這些日子外頭陰雨綿綿,衣服濕了晾不幹,室內晾幹還總有股子味道,所以夏安然不想要把裏衫給弄濕,幸好他脫得快,隻讓裏頭衣服濕了一點點。


    但是自己那不倫不類自己剪的小背心也暴露在了沈戚麵前。


    嗯……不光是自己剪,其實夏安然還自己縫了一下,畢竟裏衫不像現代是套頭式的,而是係帶的。


    他針線功夫不到家,衣服就有些歪七扭八的。


    沈戚見到他衣服時候楞了一下,黑眸有一瞬間的呆滯,然後他露出了要笑不笑的表情,有些無奈的問“這麽熱?”


    夏安然見自己的拙作被人看到了,也不糾結了,他將濕衣服搭在一邊的椅背上,自己一屁股坐下來拿著大蒲扇給自己扇風,瞬間感覺涼快了超級多啊!


    滿足!


    其實現在船行到浙中位置,夏安然估計這溫度大概三十度出頭些吧,要是現代就是開個電風扇的事,但是耐不住古代全手動扇風,他們現在又是在船上,連冰盞都不太買得到,哪怕開著艙門,船開的不快,也就是一些微風飄進來,差異不大。


    關鍵是衣服穿得太多了呀。


    他蔫蔫點頭,有些可憐得說道“熱。”


    見他這個模樣,沈戚搖搖頭,起身將二人艙房隔斷的木板拆了下來。


    這艘客船的船艙都是由木板分割開來的,這次這條船隻有他們二人,他們就隔成了兩個臥室和一個廳房。


    若是客人多,就可以隔成若幹個單人間,現在沈戚將木板拆開,就是為了讓這船艙四麵通風。


    一拆開木板,夏安然就感覺空氣都一下子清新了起來,船艙內的空氣也有了明顯的流動,他舒服得眯了眯眼,幹脆趴在了桌上,讓風從他裸露在外的胳膊上刮過去,見沈戚似乎並不在意他這個樣子,還順手扯了根帶子將自己的長發包成了一個球球。


    等沈戚把木板都放好回頭就看到了少年趴在了桌子上用寶藍色布條把長發全都包在頭上,傻乎乎的正扭頭看著他。


    他皮膚白,因為熱臉頰就有些紅嘟嘟的,一邊的臉頰被桌子壓得變形,眼睛也彎彎的,正看著他笑。


    沈戚的走回來的動作一頓,又轉身去翻自己的箱籠,抽出了一套看似輕薄的白衫,手一抖,因為房間現在毫無格擋,夏安然就能看到那是一套背心和褲衩。


    夏安然:嗯??????


    等等!!哪裏不對啊!說好的你們古人保守呢!


    就見沈戚拿著衣服走了過來遞給夏安然“我不怕熱,若不在意,這套衣裳就給夏弟你穿。”


    夏安然接過,布料入手就是涼颼颼,又柔軟,他眨眨眼,有些困惑“這是絲綢?”


    “不是。”沈戚否認“是絲葛,穿吧。”


    見夏安然接過來之後這兒摸摸那兒看看,他有些窘迫“這……我穿過一次。若是夏弟不介意。”他後麵的話很快咽了下去,夏安然當年能當著他的麵洗澡,現在就能當著他的麵脫衣服。


    這人動作極其爽快得兩手交叉自下而上把自己的衣服一扯,然後丟到一邊,直接穿上了沈戚的衣服,褲子更是,褲腰帶一扯就脫下來換上短褲衩。


    固然沈戚轉身轉的快,也沒能快過自己的眼睛。


    他本就是經曆過速記專門訓練的,記憶力出奇的好,一本冊子瞄一眼就能記下這一麵的信息,這一下那兩條白白的小長腿就通過驚鴻一瞥,在他視野裏不停的轉來轉去。


    沈戚慢慢的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唇,想要擋住猛然燥熱起來的下半張臉,真,真是有,有傷風化……。


    而就在他扭頭的時候,就看到夏多多正蹲在船艙口子眨著豆豆眼看著他。


    沈戚:……


    夏多多:……


    “嘎!”


    “咦?沈兄你幹什麽去?”


    “訓鵝。”


    “哦……”夏安然不明所以得揮了揮手“早點回來,下午咱們一起釣魚啊。”


    “嗯,知道。”


    沈戚應著,大踏步走向了夏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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