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靜給的錢, 冬稚放進存錢罐裏妥善收好, 除了拿錢去修掉進河裏的手機,其餘一分錢都沒花。


    好在手機沒出大問題,不然換個新的,這些錢可能全要搭進去。


    生日會過後第三天,冬稚挑了個天氣好的日子出門。搭公車到目的地——天盛商場——從一樓開始一家家門店看過去。


    看見有咖啡廳或是西餐廳, 她就推門進去,到前台找人詢問。


    一連五六家店, 都沒有得到想要的答複。


    冬稚從一樓逛到二樓, 又見一家西餐廳,她在門口駐足數秒,深吸一口氣, 做好心裏建設後推門進去。


    到前台,和先前在其它店裏問得如出一轍。


    “您好, 請問你們這裏有需要寒假工嗎?”


    櫃台裏的人擦著吧台,“寒假工?要的,你是想應聘服務員還是什麽?”


    “不是……”冬稚猶豫著, 輕聲說,“你們這裏需要給客人伴奏的嗎?就是像有的西餐廳裏, 會請人彈鋼琴,你們需不需要拉小提琴的……”


    “這個啊, 不好意思。”店員立刻露出歉然的笑, “我們店裏暫時沒有招這方麵的。”


    意料之中, 冬稚失望了一瞬, 笑道:“那不好意思,打擾了。”


    從店裏走出來,冬稚繼續提步,往下一家店去。


    二樓的店鋪逛了一半,就快要不抱希望的時候,終於找到了一家咖啡廳,有收這方麵的短工。


    “小提琴可以的呀,不過我們店一般是請人彈鋼琴,小提琴很久之前有過好像,後來沒了,我問問,具體的可能要和我們店長談,你等等。”


    冬稚喜出望外,忙說:“好的,謝謝。”


    咖啡店店員叫來店長,是個穿休閑裝的男人,看著年紀不大,十分精神。


    店長請冬稚到角落的卡座坐下聊。


    “你多大了?”


    “過完年十八。”


    “這麽小啊。才上高中吧?”


    “嗯,高二。”


    “你說會拉小提琴是吧?多少級呀?”


    “我沒考級。”冬稚神色一凜,略帶緊張地趕緊補充,“但是十級的水平我可以的。”


    店長皺眉思索,“這個……”


    “我前段時間參加了小提琴比賽,拿了第一名。”冬稚忙道,“有獲獎證書的,我可以拿給您看。”她說,“如果您要是覺得為難的話,錢……錢可以少給一點,沒有關係。”


    “比賽拿了第一?”店長道,“那還不錯。這樣吧,錢就不少給你,一般是多少錢一個小時就給你多少,你就多拉一會琴,三十分鍾,這樣行嗎?”


    “可以。”冬稚毫不猶豫應下。


    談得還算順利,想來是她那句“比賽第一名”有所加成,否則按店長先前的態度,怕是有點懸。


    一切商定,隻等冬稚隔天再來便是。


    ……


    一連數天,冬稚都趁冬勤嫂不在家的時候出門,當然不可能每天都那麽趕巧。


    她打寒假工的第五天,冬勤嫂就在家待著,一步都沒出去。


    冬勤嫂在廳裏忙活,冬稚拎著個大袋子急匆匆從房裏出去,冬勤嫂回頭問:“去哪?”


    冬稚在院子裏回答:“出去有事!”


    瞧不清其它,冬勤嫂隻隱約看見她拎著什麽,被她擋住了大半。不免嘀咕:“淨往外跑……”揚聲喊一句,“早點回來!”


    冬稚應聲說好,接著又步伐匆匆地走了。


    ……


    轉眼過了一周多。冷空氣來襲,低溫之下又再降溫。


    蕭靜然預備會友,穿一身時髦大衣,手臂上拎一個包,從樓梯上下來,吩咐在客廳擦沙發茶幾的冬勤嫂:“一會去樓上衣帽間把我那件掛在衣架上的米色大衣拿去換了,換小一碼,小票在左邊口袋裏。”


    冬勤嫂說:“好的太太。”


    “記住啊,別忘了。”蕭靜然叮囑完,款款出門。


    陳家開了暖氣,再加上前幾年翻新,在地板下裝了地熱,溫暖得和門外仿佛處在兩個季節。


    冬勤嫂忙完一看時間,已經四點多,趕緊去辦蕭靜然吩咐的事情。陳文席晚上不回家吃飯,蕭靜然不一定,陳就也不一定,動作快些,趕在傍晚回來就行。


    冬勤嫂上樓,去蕭靜然的衣帽間取下大衣,拿出小票揣在兜裏,把大衣裝好,立刻出門。


    店的地址小票最末行寫著,在天盛商場二樓。


    冬勤嫂打車出去,給主家辦事時出門之類的,費用都由主家報銷。


    五點前到了天盛商場,冬勤嫂抱著袋子進去,直奔扶手電梯上二樓。


    商場裏這些什麽“a1”“a2”“b1”“b2”,著實讓她頭暈,就算電梯旁有指示牌,越看越搞不清方向。


    冬勤嫂研究了半天,確定那家店的位置,一邊看一邊找過去。


    經過二樓一側,見一家裝潢精美的西餐廳和一家頗有情調的咖啡廳連在一塊,她的視線隨意一掃,正要繼續往前,餘光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驀地一停,頭猛然扭回去。


    咖啡廳的牆是透明玻璃,斜斜看過去,裏麵靠牆的地方有一個圓台,圓台上放著一架鋼琴。但此時鋼琴沒有人彈,旁邊卻站著一個拉小提琴的女生。


    冬勤嫂哪會認不出自己的女兒。


    冬稚站在那,閉眼拉琴,偶爾睜開眼睛,視線也朝下,根本沒有注意周圍,更遑論店外。


    冬勤嫂愣了半天,半晌回神,走到咖啡廳門口。


    一個服務員站在門口,冬勤嫂愣愣上前,問:“那個……你好啊,我問一下,你們店裏麵有人彈琴啊?那種鋼琴,還有那種手上拉的琴?”


    服務員沒有不耐煩,極有職業素養,臉上掛著笑耐心道:“對的,我們店裏每天都有專門請人來現場伴奏,有的時候是鋼琴,有的時候小提琴,上午和晚上輪換。”


    “你們這……這個算是打工嗎?”


    “是的。有長期和短期。”


    冬勤嫂一直盯著裏麵看,被室內的盆栽擋住,視線仍不懈探詢。她猶豫著問:“裏麵那個姑娘……”怕服務員覺得她奇怪,“我看她年紀不大,架勢挺熟練的,到這門口一聽,好像還蠻好聽的,她來了多久了?你們這環境這麽好,過年和親戚朋友來坐坐挺不錯……”


    她穿一身質地明顯舊了的衣服,別說打扮,厚厚的棉衣臃腫不堪,粗糙的手指一看就是幹多了粗活,哪像是會來這種場合的人。


    服務員卻仍笑著:“拉小提琴的女孩子是新來的。”


    “這個,她在那一天要站多久?”冬勤嫂睜著那雙因操勞過度顯得渾濁的眼睛看向服務員。


    “四個小時。”


    “晚上呢?”


    “都是。”


    “哦,哦……”冬勤嫂愣愣謝過服務員,“那個,這家店在哪裏,你知道嗎?”假裝是來問路的,她拿小票給對方看,“我找不到,本來想過來問路……”


    服務員一看,指給她,冬勤嫂再次道謝,拎著衣服走了。


    走遠,冬勤嫂還忍不住頻頻回頭,差點撞著人。


    ……


    降溫隻一天,隔天就重新升溫。


    冬稚依舊是下午班,收拾好,拎著東西剛要出門,一直待在房間裏的冬勤嫂突然出來。


    “你去哪?”


    冬稚本來想趁她在房間的時候出去,不妨她突然出來,“我出去有事……”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出門偷偷去練琴對不對?”冬勤嫂說,“帶著那個大個袋子,能裝什麽?還不是裝你那個琴盒,怕拎著琴盒被我罵……你拿這麽大袋子我就看不出來了?”


    冬稚啞然,思考該怎麽說。


    就聽冬勤嫂道:“我是攔不住你,說了你也不聽,怎麽說你,你還要拉你的小提琴……我也懶得管了。”她瞪冬稚一眼,“去練琴就去練吧,鬼鬼祟祟的,少來這套!出去練總比在家裏好,那個琴聲煩死了,吵得我耳朵痛。”


    以為她會強行阻攔的,不想就這麽放行了,冬稚一愣。


    冬勤嫂看她犯傻,又罵:“大冬天的,你不多穿兩件出去,你是要凍死是不是?凍生病了又要我給你看病,還不回房間加件衣服?”


    冬稚動了動唇:“我不冷……”


    “讓你加就加!穿個衣服話這麽多。”


    冬稚無奈,哦了聲,回房添了件衣服。


    穿好,冬稚拎著琴盒出來,桌上突然多了碗湯。


    冬勤嫂拿著調羹從廚房走出來,“趕緊的,坐下把這瘦肉湯喝了。”


    “煮湯幹什麽……”


    “昨天豬肉買多了。”冬勤嫂頭都不抬,“多出來的隻好煮湯了,省得浪費。你喝了再出去。”


    冬稚覺得她今天有些奇怪,卻又說不出來。


    冬勤嫂皺眉催她:“愣著幹什麽?冷了更好喝是吧?”


    冬稚隻好走到桌邊,坐下喝湯。


    把滿滿一碗瘦肉湯喝完,冬稚拎著琴盒出去。


    走到正門口,她停了停,回頭道:“媽,我出去了。”


    冬勤嫂沒看她,“去吧。早點回來。”


    院門開了又關,隨即那一丁點聲響湮滅。


    冬勤嫂把桌上的碗端進廚房,預備過會再洗,拎起買的一袋子菜,拿上盆,坐到門口摘菜。


    四下無聲,偶爾有輕微的風吹過。


    她動作利索地摘著菜葉,渾濁的眼一直沙沙地疼。


    大概是風把細微的沙粒吹進了眼裏,也可能還有一點別的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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