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吉爾達·雷一行人在黃昏下的地平線一隅,發現了與灰白色聖堂並排緊靠的部落。部落的屋頂都很矮,有半截埋在雪堆裏,與雪原融為一體。


    「那是聖德基尼皇爵領土內的征稅地。」


    奎裏德收起拿來觀看的望遠鏡,示意潘劄與科娜兄妹繼續讓雪橇前進。兩兄妹完全沒有使用任何鞭子,隻靠聲音讓白蜥前進。而綁在雪橇後方的鳥籠裏,也隻剩下三隻雁了。


    吉爾達·雷待在橇尾監看著後方動靜,完全看不到追兵揚著風帆的雪橇,這讓他覺得就像奇跡一般。但那並不是奇跡。他們能到達這裏,全都仰賴那對兄妹與修勒的能力。無論是利用天鵝或雁來行動,或是引開追兵的張帆雪橇的那些手段,他們都達成了比身經百戰的騎士還要精準的成果。此外,比敵人還早發現我方被追上,並且指揮這一切的奎裏德戰術運用成功。不利用比較快的張帆雪橇,也是為了不讓敵人自遠處就能輕易發現。


    「隻要對方擁有魔法師,他們就會采取會用到生命魔法的戰術。既然他們的軍隊都不會操縱白蜥,那就不算是戰力。魔法師的確擁有一夫當關的戰力,但那隻對魔法戰爭有效。」


    奎裏德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設下宛如他手中玩具的地雷。反過來利用魔法師看得到魂源的能力,也能欺敵或設下陷阱,這點吉爾達·雷第一次學到。他覺得自己似乎見識到軍事大國裏沃的實力了。


    「裏沃對於如何與奧拉作戰似乎一清二楚。」


    吉爾達·雷輕喃,奎裏德聞言就像看著一個不受教的學生般眯起眼睛,聳了聳肩。


    「需求為發明之母。」說話的人是修勒。


    「奎裏德老板在近距離作戰方麵……」


    「閉嘴,專心喂鳥!」


    奎裏德出聲警告。吉爾達·雷則用全新的角度去審視奎裏德。奎裏德並不是他所表現出來的那種輕浮又直接的男人。他不隻四處搜集各種情報與知識,還很聰明且懂得實踐。就像有能力的雄鷹藏起自己的利爪,他的城府也深不見底,隨時準備好第二、第三個策略。是個如果成為戰友會如虎添翼,成為敵人則會是心腹大患的人。


    「話說回來,以皇爵家的領地來說,還真是不怎麽樣的地方呢。」


    奎裏德一副不太滿意的表情,看著逐漸接近的屋舍。


    用凍土磚堆砌起來的半球形建築不到十間。似乎有一半屋子是往地下深掘,高個子的吉爾達·雷或奎裏德如果站直的話,應該就能抵到天花板了。或許是一直暴露在吹拂的風雪之下,導致牆壁上的冰有些融解,稍具弧度的磚塊與窗緣或屋簷的隙縫中長滿了青苔。青苔表麵還緊黏著雪的結晶,天氣冷到那些青苔看起來就像是由雪做成。


    位於部落中心的聖堂雖然比其他屋舍稍大一點,但除了圓頂之外也儉樸得毫無其他裝飾。


    修勒說道:「其他諸侯的城鎮,還更先進一點。這裏完全沒有可以征稅的農田和產物啊。隻有祭祀藥王樹的聖堂而已。你說對不對,潘劄?」


    潘劄沉默地點了點頭。他跟妹妹科娜一樣,吉爾達·雷沒看過他們兩人在對白蜥說話之外的時間開口。他一開始以為那是因為防備著吉爾達·雷,但當追兵來的時候,就像服從奎裏德的指揮一樣,兩兄妹也會回應吉爾達·雷的要求。吉爾達·雷跟修勒能一起使用捕鳥的發射台阻止敵方的白蜥,也是全賴兩兄妹的協助。


    吉爾達·雷看著聖堂後方那片被白雪覆蓋的森林。那肯定就是雪芙兒所說的「白色森林」。也就是第一代聖德基尼皇爵發現藥王樹的禁忌森林。


    「聖堂裏難道沒有魔法師嗎?」吉爾達·雷這麽問道。


    「你看清楚。這裏的生活不像是有使用到生命魔法吧。跟一千年前完全一樣。奧拉國內擁有魔力的人,全都去了學都。有了出人頭地的機會,誰還會留在這麽寒冷嚴苛的土地上?」


    正如修勒所說,這地方比起多姆奧伊的邊境還要貧瘠。隻要見識過伊歐西卡爾的繁榮,就不會想到這裏也屬於同一國家的領土。畢竟這裏是皇爵的領地,如果有魔法師守護,就算再繁榮一些也不奇怪。但這地方怎麽看都像是被舍棄的土地。


    在聚落前的沼澤旁,有幾個男人好像捕獲了什麽魚。靴底綁上一個圓形的板子,似乎是用來避免沉入冰泥中的方法。他們用大約要雙手才握得住的圓筒在冰凍的泥土中挖洞,然後用繩索把吃餌的鯰魚從冰下拉上來。這是很原始的釣法。滿是泥巴的水桶裏,大概有五、六條兩隻手臂那麽長的鯰魚。就連男人們身上穿的長披風與帽子,也跟泥巴的顏色分不清楚了。


    他們察覺到靠近的兩台雪橇,於是停下手邊的工作。修勒開口對他們說:「我們是捕鳥的獵人,跟夥伴走散了。明天其他的雪橇應該也會來到這附近,今天晚上可不可以讓我們在這兒遇一夜呢?我們會好好答謝各位的。」


    他們先看著鳥籠,然後逐一看著吉爾達·雷等人之後說道:「要住宿的話,你們可以去聖堂。」


    他們麵無表情的樣子讓吉爾達·雷很介意,奎裏德似乎也是如此,隻見他又親切地說道:


    「比起嚴肅的聖堂,有美女跟美酒的住宿比較合我們胃口呢。」


    奎裏德搖了搖手裏的錢包,但似乎不能打動眼前的男人們。


    「這裏是僧侶的村落,沒有女人。」


    「……原來如此。」


    看見碰了一鼻子灰的奎裏德,科娜不禁噗哧一笑,看上去似乎也安心了不少。


    內向的科娜其實對奎裏德很有好感,這點吉爾達·雷一路上觀察她的態度就知道了。她哥哥潘劄似乎也因為對方是奎裏德而給予認同,至於奎裏德無論是否明白,他麵對萬綠叢中一點紅的科娜,就不會擺出搭定期船時所表現的那種輕佻態度。這恐怕也是顧慮到科娜纖細的個性。


    修勒也笑道:「這裏隻有和尚啦。」


    「知道的話你不會早點說啊!」


    奎裏德搔了搔長滿胡碴的下巴。


    原來是這樣,所以這些男人才打扮得幾乎一樣。他們用毛織粗布白頭部到下顎包起來,因而看不到頭發,大概也是這個原因,所以就算他們有老有少,每張臉給人的印象仍舊相同。


    一行人駕著雪橇來到聖堂,前庭的菜園裏有三個男人正在耕作。修勒說明住宿的來意後,獲得對方的同意並領他們前往廄房。他們拿出三隻雁請僧侶們當晚餐,負責廄房的僧侶心懷感激地收下了。廄房不大,裏麵隻有五頭白蜥,整個部落也看不到其他白蜥的蹤影。顯示這些僧侶們幾乎不常離開這個極寒之地。


    看起來像是負責人的年長僧侶帶領吉爾達·雷等人來到聖堂內。聖堂的門上刻有藥王樹的徽紋,不過室內非常空曠,冷得跟室外沒什麽差別。


    「近來幾乎沒有朝聖的人,所以我們也節約使用燃料。」


    年輕僧侶運來幹燥的青苔,利用風箱送火點燃之後,一行人的鬥篷及靴子上沾上的雪也跟著融化,逐漸成為蒸氣。好一段時間沒感受到的溫暖沁入四肢百骸。既然天色已晚,今晚想必不會再有追兵了。看來有機會讓吉爾達·雷多問些有關藥王樹的問題。


    「領主大人不會來到這裏嗎?」


    在奎裏德的試探下,僧侶們臉上也沒什麽特別的表情,隻是搖搖頭。


    「這裏離學都太遠了。」


    奎裏德巧妙地打聽出部落裏所有僧侶的人數。部落共有十五人,而包括一名去捕捉鯰魚負責夥房的僧侶,隻有四人住在聖堂裏而已。


    廄房僧來告知前堂僧有關潘劄與科娜兄妹的事。


    「托亞,有兩位客人想在廄房用餐。」


    負責前堂的僧侶以視線詢問奎裏德。


    「唔,請隨他們高興吧。他們夫婦兩人想要獨處呢。」


    奎裏德說了謊讓對方不要太在意。兩兄妹為了確保退路,打算讓僧侶們代步的白蜥與雪橇沒辦法立刻上路。


    聽見年長前堂僧的名字,吉爾達·雷豎起了耳朵。他小心不讓人察覺地重新綁好劍帶,仔細觀察被頭巾遮住大半臉的托亞。在暖爐的火光照射下皺紋並不太明顯的那張臉,跟吉爾達·雷想到的另一張臉極為相似。其他三個人也是既平板又雷同的臉。吉爾達·雷若無其事地開口:「諾西克,可以麻煩你讓火再旺一些嗎?」


    年輕的前堂僧侶輕鬆地將幾束青苔扔進暖爐裏。吉爾達·雷不僅暖不起來,還感到毛骨悚然。


    2


    「奎裏德。」


    吉爾達·雷若無其事地把奎裏德從暖爐前拉開,在他耳邊說道。


    「他們是服侍皇爵家族的人。跟阿修拉夫皇子隨行魔法師,還有學都皇爵官邸的駕駛,名字全都一樣……連長相也很相似。是同一族人。」


    「大概是吧。那又如何?」


    奎裏德似乎覺得這不是什麽大問題。可是吉爾達·雷的全身卻發出對僧侶們的警報。


    「那個叫做諾西克的駕駛打算用生命魔法殺我。」


    就算諾西克身上沒有魔法師的記號,還是會使用強大的咒文。而且剛剛他用相同的名字稱呼後,那名應聲的年輕前堂僧,跟當時的駕駛也太過相像了。


    「我認為侍奉皇爵家的每個人都是魔法師。」


    「可是,你也看到這個部落的貧乏了吧。這些和尚如果會使用生命魔法,應該有辦法住得跟伊歐西卡爾一樣舒適,怎麽可能還保持跟一千年前相同的生活?」


    奎裏德說得沒錯。但正因為如此,吉爾達·雷才會覺得不尋常。奎裏德也感染了他的緊張,表示要去看一下廄房。


    「總之,得準備隨時都能走得了。」


    吉爾達·雷在遭到懷疑潛回到暖爐邊,開口問道:


    「明明後方不遠就有森林,為什麽要說燃料不足呢?」


    僧侶們突然一致看向他,吉爾達·雷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麽,緊張起來。


    「您說的話太可怕了。那是神聖的森林,不可以任意侵犯。」


    看來聖堂所供奉的,其實是聖地本身。也因此祭壇上才會什麽都沒有。而祭壇旁的牆壁上,隻有一個人物的浮雕。


    「那是第一代的聖德基尼皇爵,阿修拉夫殿下。」


    吉爾達·雷看了那尊浮雕,再度嚇了一跳。那是與阿修拉夫皇子如出一轍的少年,而且名字也相同。隻要年齡再稍長一些,就跟現任的皇爵長得一樣了。就算擁有血緣關係,子孫跟祖先會神似到這個地步嗎?


    相似的臉。托亞、諾西克……此外應該說不出他所料嗎?廄房僧名叫伊斯,夥房僧叫索金。吉爾達·雷雖已經不太記得他在多姆奧伊風港見過的四名魔法師的長相。但是,他們卻都予人相同平板且端正的印象。連駕駛諾西克也一樣。就算說他們全都是兄弟,吉爾達·雷也不會太訝異。


    修勒向最年輕的諾西克問道:「各位從什麽時候就住在這裏了?家人呢?在努姆斯嗎?」


    努姆斯是位於皇爵領地南邊的伯爵領土首都。比伊歐西卡爾離這裏還近,大約需要兩天的路程。諾西克搖了搖頭。


    「我們是在這裏出生的人,家人都在這個村子裏。我們有幾名兄弟去了遠地工作,我能留在這個聖地還比較幸運。」


    他的臉上浮現僧侶式的溫柔笑容。一般年輕人都會想到城市去,但他這段滿足於儉樸生活的發言,卻不像在說謊。


    「可是這裏雖名為聖地,但藥王樹也已經枯萎了吧?因為遠在八百年前,那名初代聖德基尼皇爵移植它而……」吉爾達·雷稍微有些挑釁地指著牆上的人物雕刻。


    「並沒有桔死!」


    對方出乎意料地激動反駁道。僧侶們的表情頭一遭出現了變化。吉爾達·雷也想起來,在學都的庭園裏把吉爾達·雷擊落水池的駕駛,也是因為他侮辱了皇爵才會動怒。


    「那個時代的神明都離去了。可是我們等待著總有一天,祂們終將歸來。」


    托亞朗聲唱起歌來:


    「遙遠天空下的太陽


    國家平原的中央


    神聖的神、桑德啊,就要降臨


    在天之帶。奧·烏冽冽


    在白色大地。奧·阿拉翁


    借由連結起二者的藍色階梯……」


    此時傅來了模糊的聲音,古爾達·雷看向門口。發現諾西克好像把風一樣站在那兒,吉爾達·雷蹙起眉。接著出現了既清楚又吵雜的聲音。


    「什麽聲音?」


    托亞慢條斯理地回答道:「我們正在把您的朋友捉回來。」


    吉爾達·雷立刻警戒,修勒雖不明所以還是站起來。索金已經擋住了通往廚房的另一扇門,托亞則開始詠唱起咒文。


    「今晚的住宿取消了!」


    吉爾達·雷仿佛要蓋過咒文的聲音般宣告,並撞向諾西克。


    「修勒,快逃!」


    他一回頭,將短劍扔向托亞與索金的方向。那兩人同時大吼了些什麽,短劍便在兩人之間靜止並落地。趁此機會,吉爾達·雷與修勒已經奪門而出。


    村裏的僧侶已經來到聖堂前院了。他們打算阻擋正要離開廄房的潘劄與科娜兄妹的雪橇。許多的咒文交雜著,使得白蜥茫然地左右張望,因為同時受到兄妹的命令與咒文的控製,讓它們的魂源紊亂。潘劄拚命地扯動韁繩。


    「可惡!你們這些臭和尚,快讓開!」修勒大吼著引開僧侶的注意,當僧侶們朝他們看過來時,吉爾達·雷便拔出劍衝入他們與雪橇之間。


    然而,僧侶們手中連個像武器的東西都沒有。這點讓吉爾達·雷無法拿劍攻擊他們。於是他迅速縮短彼此間的距離,用刀背將他們撂倒。但就算同伴被打倒了,後方的僧侶仍毫不退縮地繼續詠唱咒文。不僅如此,腹部與頸椎遭受重擊的僧侶竟然在翻著白眼的狀態下爬起來了。


    吉爾達·雷發覺這些人無力合上的嘴巴裏閃著藍色光芒,想起自己與切爾克西打鬥一事。這些僧侶也靠著那種魔法,獲得了超越人類的體力。吉爾達·雷改變作戰方式,擊打並折斷他們的腳,讓他們無法動彈。


    吉爾達·雷的身體在咒文的魔力牽製下,行動有如鉛塊般窒礙難行。可是,他以蠻力抵抗後也不至於無法反擊。另一方麵,修勒仿佛被看不見的網子纏住般動彈不得,被僧侶們捉住了。


    「修勒!」


    吉爾達·雷將修勒身旁的僧侶踢飛,拉起修勒。


    「怎、怎麽回事?這些家夥竟然全都是魔法師……」


    倒地不起的僧侶們,就像聖堂裏的僧侶們一樣,全都擁有跟皇爵家的魔法師相似的外表。無論打倒多少個,相同的對手就是會一直來攻擊他們兩人。這種異樣讓吉爾達·雷也不禁毛骨悚然。


    此時傳來了劃破黑夜般的聲音,隨著科娜的叫喊,白蜥與草橇衝了過來。吉爾達·雷將修勒扔上雪橇,自己也跟著上去。


    「奎裏德呢?」


    除了這輛雪橇之外,他看不到另一輛。科娜一臉蒼白,潘劄則控製著韁繩要硬闖森林。


    「他獨自去森林裏偵察了。就是那個時候,這些人……」


    可是,僧侶們詠唱的咒文太過大聲,白蜥的腳步也混亂起來。潘劄似乎受到咒文影響,動作變得不靈活,幾乎要摔下雪橇。吉爾達·雷在千鈞一發之際捉住皮帶將他拉回來,並且接手控製韁繩。


    科娜開始高聲唱歌,音量大得蓋過了咒文。隻有旋律與母音的歌曲,比起翱翔在沙漠上空


    的雄鷹啼叫更加高亢,宛如即將破除黑夜般響徹四周。這名旅途中幾乎不開口的女子,纖細的喉嚨竟能發出這麽大的音量。白蜥們也不再迷惑,紛紛聽從科娜的歌聲。


    可是,熊熊的火焰突然擋在他們前方。鹽沼的冰雪燃燒起來,將部落團團圍住。吉爾達·雷回過頭,隻見索金與托亞正在詠唱咒文。火焰從冰層上的許多洞穴中不斷往上竄,那是僧侶們捕捉鯨魚的洞穴。一股腐臭的氣味混在火焰的臭味中,修勒大罵道:


    「可惡!那些人用生命魔法腐化沼底的泥濘,再拿來燒!」


    潘劄表示由他來控製韁繩,吉爾達·雷便來到雪橇後方為修勒的發射台搭箭。盡管稱為發射台,但沉重的基座在換橇時就已經丟棄,他隻能用腳固定弓,靠雙手拉動弓弦。當魔法實務局的追兵差點追上他們的時候,他都會跟修勒或奎裏德兩人一起拉弓,但如今他隻好自己來。


    「為什麽、你還可以動……」修勒依舊被咒文所束縛,於是開口這麽問。


    「大概是這件鎖子甲的效果。潘劄,不要停下雪橇!」


    當時為了順利通過伊歐西卡爾的檢查哨,奎裏德給了他一件織入了蛇紋石石綿的鎖子甲。這件能夠遮擋魂源波動的甲胄,咒文恐怕對它起不了作用。


    火舌舔舐著雪橇,氣體與高熱刺激他們的肺。瘋狂想突圍的雪橇,就好像激流上的小船般劇烈搖晃。吉爾達·雷費盡力氣瞄準目標射出箭矢。箭穿透了索金的胸膛,但火焰仍沒有收勢,因為其他僧侶代替了索金繼續詠唱咒文。


    「喂!快來救我!」


    火焰中傳來奎裏德的聲音。他所駕駛的雪橇幾乎要全數燒毀,奎裏德隻能緊捉住白蜥的橇軛保命,但白蜥們的腳也都陷入無底沼澤中了。那是因為火焰燒融泥濘,增加了沼澤的黏稠。而周圍更是有一堆似乎由奎裏德打倒的僧侶屍體,在火舌中已經沉沒大半。


    潘劄與科娜將雪橇駛近他,奎裏德在橇軛上一蹬,跳上了雪橇。


    「真是千鈞一發。幸好你們來了。」


    科娜默默地抱緊了滿頭大汗的奎裏德。吉爾達·雷說道:


    「我們進白色森林吧。那裏是禁地,僧侶們不會追來。」


    「嗯,應該是。我正打算進入森林的時候,就被這幫人攻擊了。這些人一直都在監視我們。」


    白色森林就近在眼前。那是一座很特別的森林。所謂的白色,不單是指冰雪所覆蓋的白,那些像巨大鳥巢般彼此交纏的樹枝還有樹幹,也全都是白色的。而在生命魔法的火光照耀下,全都染成了朱紅色。


    「可是,我們要從哪裏進去?」


    潘劄拿著韁繩猶豫不定,尋找森林的入口。裸露在結凍泥土上的樹根,像柵欄一樣擋住了去路。


    盡管還是有容許雪橇穿過的空隙,但連火都不怕的白蜥好像對什麽感到恐懼般拒絕前進。


    突然,白蜥們改變了方向,打算回到火焰之中。而且也找不到立足點,紛紛陷入前後方正在燃燒的泥沼裏。這回連科娜唱歌都無法阻止它們。


    一定有強大的魔法籠罩了這座森林,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可能了。


    「奎裏德!切斷繩子離開白蜥!」


    吉爾達·雷大叫,奎裏德隻猶豫了一下,便立刻照辦。


    「潘劄,這種草橇也能浮在泥沼上嗎?」


    潘劄以石頭般僵硬的表情點了點頭。科娜則啜泣道:「大哥,不要!別扔下這些孩子……」


    「科娜,放棄吧!再這麽下去,大家都逃不掉!」


    在修勒的勸說下,科娜仰起頭,拔出小刀,然後親自切斷綁著橇軛的繩索。四頭白蜥分別逃入鹽沼。他們不忍地看著其中兩頭逐漸下沉。科娜為了另兩頭找到路的白蜥,唱起了自由之歌。


    「逃走吧……!活下去唷……!」


    吉爾達·雷將繩子綁在箭上,射進森林裏。僧侶們的怒吼隨即自部落傳來,僧侶腳下踩著圓板,穿過火焰緩緩地接近了吉爾達·雷等人。奎裏德扭了一下繩索讓它們纏住粗大的樹枝,與吉爾達·雷合力往前拉。雪橇隨著滑入白色樹根的隙縫中,追來的僧侶更是激動地漫天叫罵,但卻沒有追進森林裏。吉爾達·雷鬆開樹枝上的繩子,將第二批箭射入森林更深處。


    火焰與僧侶們的咒罵聲逐漸遠去,隻剩黑暗與白色森林包圍著雪橇。


    3


    雪芙兒比整個搜索隊的人都更早發現盤踞在地平線上的白色森林。那是因為她被綁在帶隊雪橇的前軸上。


    昨晚,當西方天空上竄起了黑煙,皇爵與魔法師們也立刻迸發殺意。他們驅趕著比原先多一倍的白蜥,天一亮之後連片刻休息都沒有地趕著路。雪芙兒一路上擔心著雷閣下終究會被他們追上,所以一直認真地環顧整片雪原,想看看有沒有什麽正在移動,也因此她的雙眼幹澀又疼痛。被綁在旗杆前麵的雙手在狂風吹拂下已經沒了感覺。


    一開始,森林看起來就像一座純白的宮殿。隨著雪橇越靠越近,她也因森林的巨大感到震驚。目測南北兩端的距離,大概跟伊歐西卡爾的城牆差距不大。每個比其他樹梢還高聳的積雪覆蓋處,就像尖塔般突出。在沙漠長大的雪芙兒,從沒看過那麽多的樹木。就算是她流浪過的寨亞國,也因為是高山國家,樹木生長稀疏根本不會形成整片的森林。


    盡管雪芙兒心裏不斷祈禱他們追錯地方了,但就在白色森林前方,當一群雙眼充血發紅的男人們上前迎接皇爵時,她的期待也落空了。


    「皇爵殿下!有人入侵『白色森林』!」這些人是守護聖德基尼皇爵領地的僧侶,似乎也是魔法師。他們與托亞等人大力擁抱,彼此互稱兄弟。


    一行人進入小村子保護下的聖堂後,隻見許多受傷的人與遺體。皇爵氣得臉色發白,就好像自己被打了一拳似的。這些人全都是皇爵的親人。


    「這是誰做的?」


    巴拿巴男爵問完,跟諾西克很相像的僧侶回答道:「四個男人跟一個女人。」


    男爵拿喬貝爾與雷的畫像給僧侶們看,僧侶指認了雷閣下,肯定沒有認錯人。


    「喬貝爾或許喬裝易容,抑或是躲在別的地方了吧。若不是魔法師,怎麽可能造成這種破壞?」


    男爵說完,僧侶們便堅決地否定道:「他們都不是魔法師。可是咒文很難對他們起作用,尤其是對這個男人。」


    僧侶們都瞪著雷閣下的畫像。他們對雷閣下的憎恨波及了雪芙兒,讓她感到不知所措。


    可是,一聽到雷閣下並沒有跟喬貝爾在一起,讓一直占據在雪芙兒心中的不安消去了大半。如果那名騎士是靠自己的意誌來到這裏,就一定有正當的理由。她就是能夠這麽無條件地相信他。


    「我們要為犧牲者進行祈禱。」


    皇爵宣布完,命令男爵讓士兵們在這段時間先到村子裏去休息。


    「下官也想表示心意,請讓我們參與祈禱。」男爵雖然這麽要求,但皇爵拒絕了。


    「沒必要。」


    最後隻剩皇爵與魔法師跟僧侶們關在聖堂中。他們仿佛在家族周圍築起一道看不見的牆壁。


    ◎


    聖堂的大門一關閉,魔法師與僧侶們便在皇爵周圍單膝跪下。


    「阿修拉夫殿下……」


    他們恭恭敬敬地捧起少年的手,各自捉住了一根手指。少年站在圓圈中央,半眯起雙眼。捉住他十根手指頭的僧侶們,口中含著發出藍光的石頭。


    「帶走我等魂源,我等的族長……」


    唱和的咒文含糊不清,逐漸地轉為低吟。藍光連結著不斷出現的火花,從他們的手中移向少年的手指。跪在地上的幾個人彎起背脊,無力地幾乎要倒在地上。


    盡管如此,他們仍將少年的手恭敬地捧在他們的頭上,十個人就像掛在白皙纖細的雙手下的怪異嬰兒般,縮成小小的一團,留下幾乎聽不到的呻吟聲之後,筋疲力竭。這時在一旁觀看的傷者取代了他們,也握住少年的手指。他們一樣將藍色的光芒奉獻給少年,重疊般地倒在一旁。然後接下來的十個人也如法炮製。最後一切的咒文總算停止,在恢複一室寂靜的聖堂內,隻有少年再度睜開眼睛。


    他的雙眼閃爍著藍色的光芒,燃燒著一股深不可測的力量。


    「我等的族長,阿修拉夫殿下……」


    蹲踞在他腳邊的人肉圓陣,輕喃起讚頌的詞句。


    4


    雪芙兒被帶到與男爵同一間屋裏。


    這棟屋子的天花板是圓蓋形的。因為屋裏很小,隻靠一個暖爐就相當溫暖了。屋裏幾乎沒有家具,餐具與生活用品全都排列在牆壁架上,其他隻有被褥及衣櫃,跟住帳棚也沒什麽兩樣。這間屋子的主人,似乎在聖堂接受治療。


    沒有見到米莉蒂安的蹤影,雪芙兒問道:「米莉蒂安去哪兒了……」


    「那女孩出去張羅食物了,跟你不一樣,她可是很有用處呢。」


    雪芙兒因男爵的嘲弄而脹紅了臉。在帳棚野宿時,都是雪芙兒跟米莉蒂安一起準備夥食,但去分配膳食的工作總是米莉蒂安負責。雪芙兒則是負責收拾善後,然後才會去把玩她的鍛冶工具。


    「我也去幫忙。」雪芙兒才站起來,男爵就命她不準離開屋子。


    「就算你想逃到同伴那裏也沒用。」


    「那……請讓我洗臉跟洗手。」


    盡管男爵口氣不佳地抱怨她不識相,但還是讓她去了門口旁有守衛看管的井邊。


    手腕在僵硬冰冷的繩子摩擦下變得通紅。費力地壓下幫浦汲上來的水是泥漿水。雪芙兒用指尖沾了一下,覺得那是溫水。隨著溫水緩緩讓血液暢通,她知道皮膚也會跟著幹癢不已,因此立刻用雪敷上。當她用米莉蒂安給她的油霜擦在眼睛四周與手腕上時,聽見米莉蒂安說話的聲音。


    「皇爵殿下說那女孩看得見魂源……」


    雪芙兒也聽見另一道低低絮絮的聲音,但聽不清楚那聲音在說什麽。隻有米莉蒂安仿佛還有回音的聲音清楚地傳進她耳裏。


    「……雪芙兒好像對皇爵施咒一樣,就用這個頭環……」


    雪芙兒嚇了一跳,直覺去摸她藏在口袋裏的鐵環,但東西卻不見了。


    米莉蒂安看到前晚發生的事了,雪芙兒還以為她當時早已熟睡。可是她到底在跟誰說話呢?男爵現在正在屋子裏,難道米莉蒂安正在向其他軍官報告雪芙兒可疑的行動嗎?雪芙兒知道米莉蒂安一直不相信她,但對方這樣打小報告,還是傷了雪芙兒的心。


    不過如果她是米莉蒂安,看了這座村子的遭遇,一定會相信雪芙兒所仰慕的雷閣下是個壞人。兩人隻是彼此在宿舍最親近的同學,但對米莉蒂安而言,雪芙兒並不算是好朋友。


    雪芙兒正想循著聲音走過去,守衛卻拉住了她手腕上的繩子。


    「喂!站住!」


    說話聲戛然停止,米莉蒂安從屋後走了出來。


    「雪芙兒,怎麽了?」


    「米莉蒂安,你知道我的頭環在哪兒嗎?」雪芙兒嚴厲地問道。


    「喔,是這個吧。今天早上掉在帳篷裏,你一早就被拉到皇爵的雪橇那兒,所以我來不及還你。」米莉蒂安將頭環遞還給她,讓雪芙兒正要醖釀的怒氣無處可去。米莉蒂安看上去毫不愧疚,就像剛剛的一切都是雪芙兒聽錯了似的。


    「你在跟誰說話呢?」


    「說話?喔,那是其他雪橇的士兵們呢。」


    米莉蒂安避開雪芙兒的視線,走進男爵所在的屋內。


    ◎


    直到全隊吃完飯也都收拾完畢之後,皇爵才走出聖堂。


    「立刻進入森林。」


    皇爵隻身前往男爵休息的屋內,雖然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中卻有著強烈的怒火,全身也散發驚人的氣勢。男爵表示要立刻整隊出發,卻被皇爵製止了。


    「不必。按慣例,能進入『白色森林』的隻有聖德基尼一族而已。」


    「您隻要帶幾位魔法師進入嗎?」


    「不,他們全都盡力了。現在都躺在聖堂裏,要麻煩你們照顧。」


    正如皇爵所說,剛剛出來迎接的僧侶以及那四名魔法師都躺臥在聖堂中,臉色也像病人般蠟黃。皇爵說他們全都是因為用盡了全力,才會這麽疲累。


    「可是……您該不會想要一個人去討伐敵人吧?」


    「就算我帶了家族之外的人進去,也沒辦法讓他活著出來。就算是你們,隻要侵入『白色森林』,也會被這片迷蹤森林困住,最後落得發狂的下場。這片森林從千年前就是如此……」


    皇爵嚴厲的口吻證實了奧拉最神秘的家族曆史。了解少年魔力有多深厚的士兵們,全都感到恐懼。「對手隻有四人,所以我一個人就夠了。隻是我會帶人質進去,讓他們不敢放膽攻擊。」


    皇爵的視線像要看穿雪芙兒一般。雪芙兒雖然害怕,卻覺得若可以跟著去追雷閣下的話就還好。盡管不知道毫無力量的自己能為他做些什麽,但如果喬貝爾就躲在森林中,那麽保護騎士就是自己的責任了。一旁的米莉蒂安雙手捂著嘴,害怕地睜大雙眼看著雪芙兒。但因為剛剛的事情,雪芙兒並沒有迎視她的眼睛。


    「皇爵殿下,這麽做太危險了。下官等也……」


    皇爵用冰冷的綠色雙眸瞪了還不死心的男爵一眼。


    「你敢看輕聖德基尼家的魔力?」


    「不……下官不敢。」


    男爵趕忙避開了視線。他一直以來都是因為皇爵的身份而遵從他,在態度上也很明顯地輕視皇爵,但如今卻被皇爵的氣勢所壓製。


    「那麽就好好守著村子。如果有其他敵人出現,絕不可讓他們進入森林。此外我進入森林之後,敵人萬一發狂迷路而走了出來,就由你們逮捕他們。」


    皇爵親自操縱兩頭白蜥的韁繩,讓雪芙兒看清乘坐的方法。他雙腿跨在白蜥長長地頸部後方,小腿搭在白蜥前腿的膝蓋上。皇爵又說:


    「嚼口上刻了隻聽從我命令的咒文,所以你記住,就算想逃也會動彈不得。」


    雪芙兒摸了摸白蜥的下巴,此舉惹得士兵們出聲驚叫。大家還是忘不了同伴差點被咬被殺的情景,所以仍舊無法習慣白蜥。


    雪芙兒的膝蓋後方感受到白蜥穩定的魂源,告訴自己也告訴白蜥沒什麽好怕的。她稍微用點力跨坐,白蜥也隻是稍微搖了搖尾巴,接受了雪芙兒的重量。


    至少男爵似乎不希望為了進入「白色森林」而必須做跟雪芙兒一樣的事,他隻是出神地看著皇爵與雪芙兒駕著白蜥前往森林。雪芙兒找尋著米莉蒂安的身影,但或許米莉蒂安不忍跟她道別,所以並沒有出現。皇爵身上隻帶著雪芙兒還沒見他使用過的寶劍,還有掛在腰帶上的箱型革袋而已。雪芙兒的肩上則是背著裝了鍛冶道具的袋子。帶著能讓她感到安心的行李也就隻有這項了。


    等到雪芙兒靠近一看,才知道「白色森林」跟一般的森林完全不同。每棵樹上麵都覆蓋著白雪因此沒有任何葉片生長,這還不足為奇,就連樹幹與樹枝都仿佛結冰一樣的雪白。此外,或許是因為地盤是沼澤,所以根部並沒有埋在地下,而是露出地麵。樹幹從比騎著白蜥的雪芙兒頭頂更高處開始生長,下方則是比粗樹枝還厚實的大型樹根,就像柵欄一樣排列著。比起粗壯的樹枝與樹根,樹幹則大多較細並較短,跟彎曲的樹枝與樹根彼此交纏,幾乎阻礙了前方視野。


    來到森林前方之後,皇爵說道:


    「拿出你的額環。」


    雪芙兒將額環遞給皇爵,皇爵隨之將鑲在額環內側埃梅給她的石頭取下,換上一顆白色的石頭。


    一戴上這個,就可以防止被森林魔力入侵。白蜥也一樣,拿掉我的嚼口就會發狂,你要記住。」


    雪芙兒有點不知所措。自從她被綁在旗杆上後,她就認為皇爵把自己當人質,也不會在乎雪芙兒會變得如何。那為什麽又要特地給她新的護符,以免雪芙兒發狂呢?


    皇爵似乎想證明護符除了他的說明之外沒有其他作用,還特地放在自己額頭上,又拿去碰了碰白蜥的額頭。


    「如果你還不相信,那就別用,隨你去發狂吧。」


    皇爵粗魯地將拔下的石頭與額環丟還給她,雪芙兒接下後故意誇張地歎了一口氣。


    「你這個人,要對人好的時候就會心情變差呢。」


    好像說到痛處一般,皇爵緊繃又不可一世的態度瞬間消失,換上一張少年的怒容。雪芙兒因這樣的表情感到安心,戴上了額環。鐵製的額環還留著少年的體溫,溫和地覆住了額頭。


    「謝謝。」


    皇爵假裝沒聽見雪芙兒的道謝,轉過身進入了「白色森林」。雪芙兒著迷地看著這些雪白的樹木,樹木上都蓋著薄薄的一層霜,細碎的冰雪光輝,反射太陽後閃耀著銀光。這些都跟那個庭園裏人造銀礦石樹木的質感很像。那一定是模擬這裏所創造的樹木,但這裏的樹卻更加美麗。


    「這些看起來真不像是活的樹木。」


    「的確不是活的。我說過了吧,藥王樹枯死之後森林也隨著滅絕。」


    皇爵惡聲惡氣地回答她,讓雪芙兒瞪大了雙眼。


    「這是枯死的……?從那麽久以前就枯死了?」


    「這裏是化石的森林。」


    皇爵將白蜥停在鑽入地下的樹根處,開始在粗的根部刻下魔法陣。他使用的是從革袋裏拿出來,像鑿子般的短刀,而袋子裏還有許多的白石頭。


    隨著皇爵詠唱的咒文,短刀尖端也如跳舞般揮動著。皇爵的手看起來明明沒有在動,刀尖卻好像自行刻起了非常細小的象形文字。文字呈藍色,完成後的魔法陣是圓形中間有個三角形的形式。


    雪芙兒掩不住好奇心而靠近觀察。她碰了碰樹根,感到非常冰冷,就像皇爵所說並非是樹木,而是石頭般的觸感。被削落的木屑還殘留在四周,也一樣呈藍色。


    就在她感到不可思議時,皇爵已經用手把那些粉末拍掉了。


    「這是什麽魔法陣?」


    皇爵沒有回答,抬起頭用慍怒的目光看著再深入一些,較高處的樹枝上。


    那根樹枝上有個洞。是個約大拇指或食指大的楔形孔,雪芙兒驚訝地仔細一瞧,隻見洞孔不住流下藍色的樹液。


    可是那些並非樹液。樹枝從洞孔往下龜裂開來,露出了與洞孔內相同的藍色。那是比白色樹皮還要詭異的化石顏色。


    「那些人傷害了森林……我要讓他們知道森林詛咒的厲害。」


    皇爵目光陰沉,朝著森林深處前進。


    5


    當皇爵與人質進入森林之後,巴拿巴男爵正思考著如何分配留在聖堂的士兵們,這時米莉蒂安來找他說話了。


    「男爵,我有話想私下跟您說。不會耽誤您太久,但我希望現在就跟您報告……」


    米莉蒂安有些顧慮卻又急迫的樣子,讓男爵點了點頭。畢竟嚴苛的行軍途中,這唯一的女孩取悅了眾人的耳目。如果她是因為同學的遭遇想要獲得一點安慰,那自己倒是可以幫她。


    米莉蒂安將男爵帶到部落的其中一間屋子內。見屋內還有一名下級士兵,男爵打算把他趕出去。


    「其他人都退下。」


    「其他人早已經退下了。」


    士兵以對長官幾乎是無禮的態度回答。他看起來不像新兵,但男爵又不記得有這樣一名老兵。那張臉也看不出年齡。


    「男爵,您該不會打算遵照皇爵的吩咐,就這麽守在這裏吧?」


    男爵有些卻步地瞪著他,士兵則目不轉睛地回望男爵的視線。


    士兵的雙眼給人有些動物的印象。他的額頭寬闊突出,下方深陷的眼窩中幾乎看不到眼白,占滿了暗灰色的瞳孔。這麽特別的臉孔自己竟然不記得,令男爵感到不可思議。不對,他記得應該還是見過那個人,但是是在哪個隊伍中呢……


    「男爵,我們應該也要追上去。」


    通常男爵不會理睬一名士兵的建議,但他還是回應了。


    「這個嘛……我也正打算這麽做。」


    「那麽立刻整隊進入森林吧。」


    男爵的腦子裏已經想不起米莉蒂安,有更多事情的片段流入他的腦海。沒錯,如果遵照那名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皇爵吩咐,那麽搜索隊的任務就無法完成。我一定要親手捉住罪犯,凱旋回到學都……


    打算回到聖堂內下命令的男爵,總覺得似乎被什麽所催促般。


    他立刻召集了精銳的士兵,準備一半隊伍要進軍森林內。他們不利用白蜥,而是將村裏僧侶們所穿的圓盤綁在鞋底。該帶的武器由所有人分別背負,男爵則親自領軍。


    「留下來的人負責監視聖堂內的魔法師與僧侶們,不要讓他們來幹擾我們的任務。絕對不要離開村子。」


    巴拿巴男爵的眼中,隻剩下在魔法實務局授勳時的自己了。他甚至沒有發現,讓他變成這樣的正是那名暗灰眼睛的士兵。


    ◎


    「您太了不起了,薩亞雷大人。」


    米莉蒂安讚揚著那名暗灰眼睛的士兵。


    自軍隊從伊歐西卡爾出發後,薩亞雷便一直假扮成不起眼的士兵一路同行。借由他的魔法,要不引起所有人的注意,隻當他是一名該存在的士兵,根本就易如反掌。長時間起居坐臥都在一起的長官與隊友,不隻不會記得薩亞雷的長相,連他報出的假姓名都不會記得。


    要能看穿他的真麵目,隻有靠聖德基尼皇爵與家族的魔法師們所擁有的強大「月魂」。因此薩亞雷一直避開他們,盡量不留下生命魔法的痕跡,不過當距離他們這麽遠時,就能夠隨心所欲了。


    薩亞雷來到廄房,盡量不引人注意地取下一頭白蜥的嚼口。察看了半晌後,更改施在嚼口上的咒文並重新塞進白蜥嘴裏。


    「米莉蒂安,我跟著男爵一起進入森林。你則騎著這頭悄悄地跟過來。」


    血色自米莉蒂安的臉上退去,她渾身顫抖地看著白色殺戮者的下顎。盡管如此,她的敬愛之心仍是戰勝了恐懼。


    「遵命,薩亞雷大人。」


    薩亞雷拉出掛在少女脖子上的獎章,也對它施展了咒文。


    「這個應該可以保護你的靈魂。」


    獎章自纖細的脖子滑入衣領,引起少女一陣顫抖。


    「請問……森林裏,到底有些什麽呢?……有沒有可怕的猛獸?」


    「白色森林」裏到底有些什麽?為了得知這一點,薩亞雷竟將魔法實務局的工作交給替身處理,親自長途跋涉前來。就隻為了見識聖德基尼家族深藏不露的生命魔法奧義。


    「你不必擔心。有必要的時候,這隻白蜥的嚼口會帶領你找到我。」


    要不是派得上用場,他不會特地帶著米莉蒂安,畢竟以使魔身分而言她還太不純熟了。但眼前的少女將薩亞雷所說的話詮釋得過於浪漫。


    「啊,薩亞雷大人會保護我是嗎?既然如此,我當然比待在學都還要安心。請您相信我,我一定會遵照您的意思將事情辦好。」


    在米莉蒂安熱烈憧憬與傾慕的目送中,薩亞雷跟在部隊最後方進入了森林。


    6


    對於會


    使用魔法的薩亞雷而言,利用鞋底板行軍跟利用雪橇行軍一樣簡單。


    當他要瞞過皇爵一族的耳目時,沒辦法使用太強的魔法,但他利用了那段期間竊得魔法師們操縱白蜥與風帆的咒文。這些都是在學都內用不上的咒文,但在薩亞雷看來,聖德基尼家的魔法也沒有想像中那麽特殊。事實上,當索金魔法師與男爵在追討敵人的時候,他還能神不知鬼不覺地以魔力幫助索金操縱白蜥。因此薩亞雷有些失望,認為自己這趟是自來了。


    然而當薩亞雷來到這座聖德基尼聖堂的時候,那些疑慮也全都消失。在這種偏遠之地竟存在那麽多保有魔力的人,這點令他相當驚訝。由這個部落四周殘留的魔法痕跡來看,這些人全都擁有足以與高級魔法師匹敵的能力。


    魔力是任何人都具備的魂源所形成的能力,但一般人要能夠將生命魔法運用自如,則必須經過長時間的訓練與練習,而且一千人之中隻有一個人可能成為魔法師。何況要達到高級魔法師的層級,那更是萬中選一。這些僧侶能夠擁有這些能力,除了聖德基尼的血統與教育之外,看來還靠著這座「白色森林」的魔力加持了。


    皇爵家肯定是瞞著魔法實務局悄悄地在此處培育魔法師,讓他們服務皇爵家族以維護血統。如果講這種方法用在魔法實務局的人身上,就能創造出全奧拉最強,甚至是全世界最強的魔法師軍團了。


    「你們在做什麽!還不快給我前進!」


    聽到男爵的咆哮聲,薩亞雷便察覺到結界的存在。


    士兵們從森林最外側的樹根處想進入森林,腳下卻被泥濘絆住而無法前進。無論那些軍官如何下令,施在森林上的咒文選是讓他們無法越雷池一步。


    薩亞雷不著痕跡地來到隊伍前排環顧了一下,發現結界的力量來源,正從第二棵樹的樹根處流出。他先詠唱了不讓任何人看見他的咒文,再將手放在那個樹根上。結界的力量纏上了薩亞雷,打算驅逐他。他不抵抗地接下那份力量,另一隻手則將咒藥塗抹在樹根上。


    薩亞雷詠唱著咒文,讓咒藥滲入根部龜裂處。結界也隨之消失。


    薩亞雷穿過樹根下方,看著被摧毀的魔法陣。他原本期待那是森林本身所擁有的結界,但這魔法陣卻還很新。看來是皇爵畫下來的魔法陣。這種藍色文字是常見於聖德基尼護符上的特征。


    魔法陣的力量很大,效力範圍遍及了整座森林,想來是非常不願意讓其他人闖入。而且魔法陣遭破壞之際,布下結界的人也會知道。盡管沒有總大魔法師薩亞雷破不了的陣法,但入侵森林的事皇爵一定會立刻知道。


    「怎、怎麽會這樣!這座森林……」在薩亞雷身後進入森林的士兵們,發出了驚呼聲。


    薩亞雷這時才察覺到這座森林的異常。還有結界的時候,這裏看起來不過是一座蒼鬱茂密的森林,但那似乎是結界所造成的假象。如今眼前橫亙著阻擋去路的淩亂樹枝與樹根,怎麽看都不像一座森林。這些樹枝與樹根宛如巨大的鳥巢般盤根錯節。枝幹表麵比紫薇的樹幹還要平滑白皙,並擁有玻璃材質般的光澤。薩亞雷驚訝地瞪大雙眼,重新審視魔法陣。


    與聖德基尼的護符相同的藍色文字,這個意義很明顯了。這些樹木,與那些護符是相同的材質。


    薩亞雷凝視著身旁士兵的雙眼之後,那名年輕士兵突然脫下鞋底板,開始攀爬最靠近他的樹木。當軍官出聲斥喝他時,他已經像隻猴子般掛在一根細樹枝上了。


    「喂!你這家夥在做什麽!」


    士兵捉住的樹枝斷裂,士兵也跟著發出驚叫聲摔下來。「幸運的是」他並非摔在泥沼中,而是落在薩亞雷麵前張起的樹根上。


    「有沒有受傷?」


    薩亞雷親切地跟士兵說話,並奪下他手中握住的樹枝。他是為此才操縱士兵去攀爬樹木。周遭的所有人都因平安無事的士兵而鬆了一口氣,沒有人多注意薩亞雷一眼。


    薩亞雷仔細地看著手中樹枝的斷裂處。樹枝很冰冷,而且像糖雕般沉重堅硬。表麵覆蓋著薄皮般的白色玻璃質料,裏麵就像半成品的糖果般帶有濕氣,是藍色的內髓。因此隻要在表皮刻上魔法陣,就會顯現出內部的藍色。而那藍色的部分,也跟薩亞雷所熟知的某物非常相似。他用指尖的魂源試著去探索樹木的魂源,感受到一股細微的波動。這就是異常所在。薩亞雷並不像皇爵一樣能夠感受植物的魂源。可是他從這棵樹感受到的,是非常近似人類魂源的波長。


    薩亞雷拍掉樹枝上結的霜,吹幾口氣讓樹枝溫熱後,試著舔舐一下。又鹹又苦的味道麻痹了他的舌尖。他吐掉唾液再反複地嚐試,知道覆蓋在白色書皮上的結晶薄膜帶有很重的鹽分。他認為那是從土壤吸收並累積的鹽分。藍色的內髓很苦,還有一點腥臭味。與其說那是樹汁,還不如說是更類似於動物體液的臭味。


    薩亞雷感覺到樹木們的微弱魂源匯集了起來,緩緩地逼近包圍住他們。這些波動充滿了敵意,沉重鬱悶地壓迫而來。這座森林裏的樹木,擁有薩亞雷能夠感受到的魂源。也就是說這些並非普通的樹木,而是擁有意識的動物,或是近似於人類的存在。而森林會憎恨入侵者,與被傷害的樹木產生共鳴,釋放出強烈恨意。


    「嗚哇!那是什麽!」


    士兵們指著被折斷樹枝的枝幹處。折損部分裂開,表皮也變得光禿。從藍色的內髓處滲出了相同顏色的樹脂。


    「樹木在流藍色的血!是魔法!這座森林果然……」


    這些士兵們也下意識地感受到森林的敵意。而且皇爵口中「白色森林」的魔力還言猶在耳,更讓士兵們心生畏懼。薩亞雷迅速地將咒文送進男爵的靈魂中,讓他傳達自己想說的話。


    男爵用壓倒全隊的聲量命令道:


    「安靜!我們是為了正義而揮軍!無論什麽魔力都無法戰勝正義!」


    薩亞雷加諸在男爵身上的領袖魅力,讓士兵們不由自主地服從了。人類隻要形成一個團體,這種魔法的效用就越容易發揮,比施在白蜥等動物身上還管用。或許正因為有七種魂魄產生的複雜性才得以如此。盡管不是定律,卻是耐人尋味的事實。


    「我再說一遍!敵方並沒有魔法師!因為這一路上他們所采用的戰術都不包括生命魔法!恐怕是鳳旅團的喬貝爾受了傷魔力衰退。他們跟我們沒什麽不同,都隻不過是普通人!不足為懼!懂了嗎?」


    這些話並非僅靠聖堂士兵們的描違,也包含了薩亞雷親自感應到的事實。


    士兵們紛紛發出了驚訝與放心的騷動聲。接著薩亞雷再進一步施展咒文,稍微扭曲士兵們的恐懼,讓他們感到隻有盲從下令者才是唯一安全之道。這是薩亞雷長年以來慣用的手法。


    他不能讓軍隊放棄前進。薩亞雷如今深信自己親自前來一探究竟,是個非常值得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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