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季節來臨。


    私立叢雲學園的正門。


    「這裏嗎?」


    抬頭看著校舍的神明露出感慨良多的表情……


    「這裏就是你就讀的學校啊。原來如此,確實相當雄偉。」


    「是啊。」


    同樣抬頭看著校舍的佑樹表示:


    「因為是家境不錯的少爺和大小姐就讀的學校,而且又是私立,應該算滿有錢的吧。」


    「有許多捐款嗎?」


    「是啊。」


    「好奢華的校舍。」


    「是的。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了。」


    「喂喂,等一下好嗎?」


    來海插嘴進來……


    「我也就讀這間學校,要詆毀它的話也得先經過我的同意才行吧。」


    「哦,這就是所謂愛校精神的表現嗎?」


    「畢竟我是班代嘛。」


    「這個立場很微妙耶,如果說是隸屬於學生會也就算了。」


    「不隻是普通的班代哦?因為我是和佑樹同學同班,而且還一起擔任班代。這可是有很大的差別哦?我們總是在放學後的教室裏獨處,然後做了各種事情。那些日子真的很快樂。」


    「……我從之前就這麽覺得了,你經常在談話中強調這件事耶。」


    「好啦,先進去看看吧。」


    這時做出仲裁的人是春子。


    「在這裏爭吵也不是辦法。我也經常到這所學校來,所以就由我來帶路吧。」


    「唔呣?這裏應該是高中吧。」


    「嗯嗯,是啊。」


    「我記得你不是小學生嗎?」


    「嗯嗯,是啊。」


    「小學生為什麽會到這裏來?」


    「這是什麽蠢問題。」


    春子無奈地搖搖頭……


    「那還用說嗎?當然是瞞著哥哥,經常到這裏來偷窺啊。現在想起來,還真是懷念那段日子啊。」


    「……坦承自己是偷窺狂的時候,應該更有羞恥心一點吧。」


    「沒關係,因為妹妹思念哥哥的心情是最尊貴的。這就是愛啊。」


    「你真是都不會變耶。」


    神明露出開心的笑容。


    「既然己身罪惡的告解時間結束了……」


    這時千代微笑著說:


    「差不多該進去了吧。中庭已經準備好紅茶,在校內繞一圈後,就優雅地進行茶會吧。」


    於是行程就這麽決定下來了。


    男女總共五個人,一邊欣賞著周圍的環境同時並肩往前走。


    「好漂亮的櫻花。」


    神明發出感歎的聲音。


    叢雲學園的校地裏有一條特別漂亮的櫻花步道,在這附近是稍有名氣的賞櫻勝地,經常因為賞櫻的家庭或者戀人而熱鬧非凡。


    「這種感覺真是不錯,我原本就很喜歡這樣的景色哦。」


    「我們班上的同學,會在這裏鋪上塑膠墊舉行宴會哦。」


    「沒錯,這段時期就算晚上留在學校也沒關係。佑樹同學曾經參加過這種活動嗎?我從來沒看過有人邀請你啊。」


    「無可奉告。」


    眾人在兩人訴說懷念之情與解說環境的情況下繼續往前走。


    體育館、禮堂、泳池、操場。


    「果然花了不少錢呢。」


    「這間學校本來就很有錢,也有不少家裏相當富裕的學生。」


    「喂,別看著我啊。這又不是什麽壞事。」


    「就是啊,這不是哥哥的責任,在暗地裏進行各種工作的主要是我。」


    「又是你啊。」


    眾人進入校舍當中。


    看著過去曾在裏麵學習的各科教室。


    音樂教室、家政教室、理科教室、資料室。


    以及廣播室。


    「啊——啊——啊——這間學校被我們以正統且偉大的武力完全壓製住了。不要做無謂的抵抗。」


    「那是什麽,你在模仿恐怖份子嗎?」


    「才不是哩,是反抗學校體製的革命學生啦。」


    「隻有恐怖份子才喜歡嚷著革命啦。」


    「嗯,不過確實是會想試試看這種事。」


    「對吧對吧?啊——啊——啊——我們學生最高評議會,對學園的理事會要求點心的自主權。」


    「要求太寒酸了吧。」


    「都使用武力了。」


    「啊——啊——再重複一次,不要做無謂的抵抗。」


    眾人盡情地玩了一陣子後才來到二年a班教室。


    「哦哦,這裏就是佑樹的教室嗎?」


    「不隻是佑樹同學,也是我的教室。這一點可別忘了哦。」


    「哦哦,這裏就是卿卿我我的現場嗎?」


    「等一下,都說過沒那回事了。」


    「哥哥,那現在要不要跟我在這裏卿卿我我一番呢?我們可以扮成同學。」


    「你別把事情弄得更複雜。」


    排得井然有序的桌椅。


    黑板。


    「各位,要不要在上麵寫點東西?」


    「不錯哦,反正也把這裏包下來了。」


    「來寫吧來寫吧。」


    大家握住粉筆後,就在黑板上隨意寫上自己喜歡的字眼。從『努力』『骨氣』等新年新希望般的名詞,到『新鮮』『燒肉』『飲酒』『健康』等反映出人生的字眼都出現了。隻能說這群人真是太過自由奔放。


    「來畫插圖吧。」


    「拿有色粉筆來用。」


    畫麵變得更華麗。


    眾人愈來愈投入,最後整麵黑板都被帶有某種意義的字眼或者圖案給填滿。


    「像畢業典禮一樣。」


    某個人說出這樣的感想。一說之後,所有人都笑了起來。


    在校內繞了一圈後就來到中庭。


    中庭孤伶伶地放了一張圓桌。桌上鋪了純白桌布,整齊地排列著頗時髦的杯子與茶壺。


    「很不錯嘛。」


    「賞花配紅茶嗎?總覺得有點不足啊。」


    「當然也準備了酒,也有許多料理。」


    「不愧是千代小姐。」


    粉紅色花瓣紛紛飄落。


    天空中沒有雲,隻有一片藍色。


    「那麽,首先來……幹杯吧?」


    「來幹杯吧。」


    「幹杯。」


    「幹杯。」


    互碰的杯子發出細微的「叮」一聲。


    接著眾人打開話匣子暢談了起來。


    談論至今為止的旅途裏各種所見所聞。


    談論經曆重重艱難後獲得加倍的感動。


    不論是漂亮還是醜陋的事物,它們全都有自己美麗的一麵。


    「確實是很棒的經驗。」


    「有許多光靠照片或影像不可能知道的事情。」


    「那是一段很豐富的時光。想不到世界上還有那麽多能夠打動人心的事物,我隻能為自己的孤陋寡聞感到丟臉。」


    他們大吃、大喝、大笑。


    對於活著、存在著的喜悅,現在全集中在桌麵以及包圍著它的五個人之間。


    「不過呢……」


    話題告一段落時,佑樹便環視周圍。


    「這裏連半個人都沒有耶。」


    沒錯,沒有任何人在。


    這裏應該是充滿活力的學園才對。就算是假日,這一點應該也不會變。在櫻花季又是假日的時候,應該更加熱鬧才對。


    「雖然這樣也滿有趣的,不過是不是應該提早一點過來呢?」


    「不,沒關係。」


    搖晃手中威士忌的神明搖了搖頭。


    「我本來就不擅長與人打交道,畢竟至今為止的經曆對我還是有所影響。而且說起來這幅景色的責任是在我身上,我沒有立場多說些什麽。」


    「這樣啊。」


    佑樹簡短地回應。


    來海、春子以及千代也沒有多說什麽。


    不隻是人類,也感覺不到其他會動的東西,甚至連一絲微風都沒有。隻有花瓣在這樣的情形中緩緩飄落。


    「我想跟大家道謝。」


    世界環視眾人後正色表示:


    「你們帶我體會了非常精彩的世界。所有看到與碰到的東西,全都具備無可取代的美感。真的是很棒的經驗。」


    花瓣輕輕地掉落到桌子上。


    世界掬起淡粉紅色花瓣說:


    「小岩井來海,你開朗的性格多次拯救了我。你總是那麽自由奔放,讓人猜不透在想什麽,一有機會就會直接頂撞我。不過現在想起來,那也是你貼心的舉動吧。我很感謝你。」


    漫天的櫻花瓣,現在看起來就跟寶石的碎片一樣。曆經浪蕩與冒險,繞了一大圈遠路之後,才讓人發現世界是如此光輝美麗。


    「桐島春子,你是比實際年齡聰明許多的人物。許多時候都扮演令人搞不清楚是認真還是在開玩笑的小醜。對我來說,你也是競爭對手般的存在,沒有你的話就不會有現在的我。我要跟你說聲謝謝。」


    花瓣輕飄飄地悄然落下。


    白皙手指輕輕把玩淡粉紅色花瓣。


    然後「呼」一聲吹氣。花瓣就像是地心引力不存在一樣,隨心所欲地在空中刻劃下自己的腳步。


    「千代。長期以來,我和你都處於微妙的關係,可以說是距離最近同時也最遠的存在。內心雖然不能原諒你,但又隻能委托你照顧——簡直就像鏡子的表裏兩麵般,雖屬一體但絕對不可能交會的兩個人。但到了這個時候我終於可以了解,你無疑是我最好的隨從。謝謝你。」


    沒有任何人開口說話。


    來海像覺得很無趣般玩著空了的杯子。


    春子可能是想裝出沒聽見的模樣吧,隻見她把手肘撐在桌上,把頭別到一邊去。千代則依然保持著微笑,表情卻仿佛雕像一般凝固。


    「佑樹。」


    世界最後看向坐在旁邊的佑樹。


    佑樹筆直地承受她的視線。即使其他人都無法承受這道視線,他也絕對不會把自己的眼睛移開。


    「這確實是一場相當精彩的旅行,這樣的蜜月旅行應該是前所未有。你是個言出必行的男人。按照你所說的,最後送給了我一個大禮。不論是多次配合我無理的要求,還是魯莽地對我求婚,都是我無論重生多少次都無法回報的恩情。」


    「嗯。」


    佑樹點點頭。


    雖然算不上什麽像樣的回答,但總比默不作聲還要好。


    「自從接受你的求婚以來,就幾乎沒有嚐試過維持夫婦關係的行為。但現在就不一樣了,我們飛往世界各地,共享深刻的經驗、互相扶持。我和你比任何一對夫妻還要貼合夫妻的含意,我們互相是對方在世界上唯一且無可取代的伴侶。」


    「嗯,我也這麽認為。」


    「但有件事情我還是要抱怨一下。」


    神明露出落寞的笑容。


    「你到最後果然還是走狗。」


    「…………」


    佑樹安靜下來。


    這不是安靜下來就能混過去的事。可是他,桐島佑樹就是無法對這句話有任何的回應。


    「你如願以償了。」


    神明再次環視眾人,做出宣言。


    「我看過這個世界的美了。在海洋、陸地、天空中奔馳,仔仔細細地確認過每一個角落。我至今為止所做的事情果然沒有錯。因此到最後也要做正確的事情——我要解救世界。」


    沒有任何人說話。不對,是沒辦法開口。


    現場沒有風以及其他聲音。隻有櫻花瓣永無止盡地輕輕落下。


    「別露出那麽難過的表情。」


    神明的笑容裏已經沒有陰影。


    在場的人當中,隻有她帶著開朗的神情。


    「你們顯示了世界的價值,我則承認了它的價值。在承受瀕死煎熬的情況下持續保護,卻又沒有什麽機會實際接觸的世界,是你們讓我有了真實感,並覺得它實在太棒了。這是過去從來沒有人完成過的偉業。挺起胸膛來,不然至少也抬起臉來吧。笑著送我離開。」


    周圍沒有半個人,也沒有其他生物的氣息。


    是九十九機關的勢力把人徹底排除了?不對。真的沒有任何人在。根本不需要排除,因為這附近本來就沒有人類存在了。


    「我反而會為了犯下如此重罪而發抖。到今天為止,到底有多少生命與未來,在我沒有自覺的情況下消失了?我自己是第一次看見……這就是所謂的滅亡嗎?」


    蔚藍的天空中沒有一片白雲。


    即使到世界的盡頭,大概都……不對,應該說絕對都隻有這樣的一片藍天。說起來,就連世界的盡頭這樣的概念應該都已經消失了。從周遭如此明亮,卻怎樣都看不見太陽的模樣就能證明這一點。此地已經是世界亦非世界了。


    「你是什麽時候發現的?」


    原本佑樹打算什麽都不說,因為根本沒有立場可以發言,但他還是忍不住開口。


    「世界,你從什麽時候就發現事情會變成這樣,還有我們準備讓事情變成這樣呢?你是什麽時候發現,我們是為了讓你對這個世界有所依戀,為了不讓你舍棄這個世界,才會帶你參加這種卑鄙的旅行。」


    「其實打從一開始就知道了。」


    神明顯得很輕鬆。


    她現在進行的也就是所謂的覆盤,就像是比賽結束之後的解說員,或者是觀戰者會做的事情。這時已經沒有分敵方或我方,隻是一隻手拿著啤酒在酒吧裏訴說心得。


    「隻有我能拯救這個世界,這是打從一開始就決定好的事情。如此一來,就隻能讓我改變想法了。考慮到你的性格,這樣的手段絕對不會太多……我的預測有錯嗎?」


    「沒有,你猜對了。」


    「對吧?因為我是你的妻子,當然早就知道丈夫在想什麽。」


    這些話裏沒有諷刺的意味。


    但也不會有比這更諷刺的。佑樹之所以沒有咬緊牙根,是因為他甚至不允許自己這麽做。如果得到允許的話,他應該會當場打破自己的頭,把裏麵的東西全拖出來吧。


    「你……」


    但他還是想辦法獨自動著嘴巴:


    「你還有其他路可以選吧?以你擁有的能力,應該能辦到任何事才對。不論是消除這個世界,還是重新創造一個世界,或者是帶我到新世界去。不論什麽事你都辦得到。明明辦得到卻又什麽都沒做。一直以來,你所做的就隻有替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他人當活祭品。為什麽呢?你為什麽不更任性地選擇其他的路呢?」


    「這個嘛,究竟是為什麽呢……」


    神明遊移視線歪著脖子。


    「我也不知道。老實說我想這麽做的次數已經多到數不清。隨心所欲地過生活,按照自己的意思創造世界,然後和佑樹兩個人生活在其中……不對,應該可以再奢侈一點吧?比如說帶著在場所有人逃進全新的未來當中。我應該能辦到這種事,確實存在這樣的選項。但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辦不到。我知道隻有這一點自己絕對辦不到,也沒有立場這麽做。」


    「是為了在這裏的我們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根本——」


    「不。這當然也是理由之一。結果我還是忍不住以你的事情


    為第一優先。該怎麽說才好呢……對了,這應該是懲罰。因為我犯下了某種罪過。」


    「罪過?哪有這種事,你可是……」


    「不,就是有。我自己知道。大概隻有我才知道。」


    真是讓人摸不著頭緒。


    希望成為生涯伴侶的對象此時的話,佑樹完全無法理解。


    能夠理解的就隻有兩件事。首先是一切都已經太遲,再來是這種狀況是自己親手造成。


    「就沒有其他方法了嗎?」


    除了沒有立場這麽說之外,這句話本來就是禁句。


    然而佑樹還是忍不住說出來。就算能在九十九機關裏大顯身手,他依然隻是十六歲的少年。


    「我不會貪心地說要拯救世界上的一切……可是就沒有其他方法,能讓多一點家夥得到幸福嗎?」


    「沒有了。」


    神明立亥回答。


    像是早就預測到佑樹會這麽問,她的回答沒有一絲遲疑。


    「在早一點的階段,也就是世界還能保持完整型態時,我沒辦法下定決心。因為我到最近才認為這個世界有這樣的價值。你就是為了這一點,才帶我參加這次的蜜月旅行吧?」


    「嗯嗯,是啊。所以你打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們的企圖,還是參加了旅行。」


    「隻能說我們扯平了。結果你們也太過配合我任性的要求,所以才會變成這樣。雖然你們盡量不讓我看見……但這整個世界很早之前就已經結束。也是因為這樣,旅行的後半才都選擇到偏僻的地點冒險吧?」


    這是根本不用回答也能夠知道的事實。看見無人且短期間內逐漸廢墟化的學園就可以一目了然。


    「那麽,再會了。」


    咻!


    首次有風吹動。


    這是陣並非春風亦非寒風,甚至不知道從哪個方位吹過來的風。


    「造成這種結果的責任在我身上,你們不用在意。我反倒希望你們能夠原諒我,留下一個不像樣的世界。我的能力最多就隻能做到這樣了。」


    花瓣飛舞。


    激烈且美麗地飛舞,甚至讓人看不見自己的手掌。


    真的是名符其實的櫻花雨。


    「謝謝。看來我確實很幸福。」


    從某處傳來這樣的聲音。


    不過就隻有這樣,其他什麽事情都沒發生。


    回過神來才發現,覆蓋整個視野的花瓣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而且不隻花瓣,連校舍、操場、講堂等眼睛能看得見的存在全都不見了。


    而最重要的人也不見蹤影。


    神鳴澤世界。到處都看不到犧牲自己來拯救世界的神明,隻有桌椅與一整片藍天殘留下來。


    「很幸福嗎?」


    來海苦著一張臉獨自呢喃。


    「聽她這麽講就無話可說了。真是敗給她。」


    「那接下來該怎麽辦呢?」


    春子用鼻子哼了一聲回應來海。


    「這種情況就是所謂的一籌莫展,根本沒有任何未來,隻有眼前能看見的世界被殘留下來而已吧。」


    「春子小妹,先喝一杯吧?不然真的幹不下去了。」


    「我也這麽想,看來我們可以結婚了。」


    水火不容的兩個人消沉地互碰了一下杯子。


    另一方麵,千代一言不發,表情也沒有變化,甚至連動都沒有動一下。平常那種銅牆鐵壁般的微笑反而能代表她的心情。也難怪她會這樣,因為在場的人物當中,她和神鳴澤世界之間的關係可以說相當特別。


    另一個關係特別的人此時正蓋住臉龐仰著頭。甚至不允許自己咬住嘴唇的少年,現在依然在苦撐。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是相當在意自己做過的事情。


    「不過,像這樣的發展呢……」


    來海「啪嘰」一聲打了下響指,立刻有一瓶看起來年份久遠的蘭姆酒出現。來海把酒倒進杯子裏說:


    「除了我們四個人之外都算是悲慘的結局吧?繼續這場遊戲的話不知道會怎麽樣哦?隻有我們四個人生活在一大片的荒野中央嗎?」


    「沒辦法像亞當和夏娃那樣就是了。」


    春子接過倒了酒的杯子,以恨恨的口氣表示:


    「我本身是滿喜歡這種增產報國的發展,但現在實在沒辦法這麽做。」


    「就是啊。和佑樹同學過著後宮生活確實相當有魅力,何況這次我們幾個的感情相當不錯。」


    「當成回到封建時代的話就可以接受。」


    「那個時候是一夫多妻製吧。」


    兩人以參加女孩聚會的心情熱絡地談話。


    一陣子之後,千代才呼出一口氣並舉手說「我……」。


    「也可以喝一杯嗎?」


    「請吧請吧。」


    「已經看開了嗎?」


    「不,怎麽可能呢。」


    麵對歡迎自己加入的來海與春子,千代露出滿臉笑容。


    「強烈的打擊已經讓我肝腸寸斷,但是就算保持安靜也於事無補。看來這次在世界結束之後依然有點時間,這樣的話至少也喝點酒吧。因為這裏能隨心所欲地讓任何種類的酒出現。」


    「不錯哦。這樣才像千代小姐嘛。」


    「蘭姆酒雖然也不錯,不過要不要試試大航海時代的馬德拉酒呢?那是這個世上最高等級的年份,在這個地方可以盡情暢飲。」


    春子打了個響指。


    立刻憑空出現一個滿是灰塵的舊瓶子。


    「那麽……」


    打開瓶蓋的春子說:


    「哥哥,雖然我們想要一醉解千愁,但你也差不多該做出選擇了。」


    咕嘟咕嘟咕嘟。


    接近黑色的紫色液體倒進了杯子裏……


    「盡管一直是如此,但這次對神鳴澤世界來說是相當殘酷的打擊。把整個世界當成人質,連對她來說相當特別的哥哥都成為交涉的材料,甚至成功讓我、來海小姐和千代小姐都變成無可取代的人物。可以說確實地把其他問題都排除掉了,但是免於滅亡的就隻有這裏的四個人。神明掙紮到最後一刻,才保留了世界的碎片和我們四個人。這就是這次的結果了。」


    「……稍等一下。」


    依然蓋住臉、仰頭向天的佑樹這麽說。


    「心情糟到極點,腦袋一時轉不過來,所以我無話可說。」


    「哥哥,雖然你這麽說,但哪一次不是這樣呢?」


    「這樣已經算不錯了,要是以前的話我早就瘋掉了。」


    「我知道了,那你就繼續沉浸在餘韻當中吧。這段期間就由我來解說,因為這也算是我的工作。」


    春子以馬德拉酒滋潤喉嚨後……


    「我想大家應該都知道,這次的遊戲就此結束了。我們必須讓身為玩家的哥哥做出選擇。是要讓單方麵被訂定不合理規則的遊戲就此結束,還是要繼續下去呢?」


    單調的藍天不斷往外擴張。


    除了天空之外就沒有其他東西。上下左右全都是藍色。不對,說起來上下左右的概念根本就失去意義了。桌椅、美酒都確實存在,但也隻是虛無。這裏就是這樣的地點。簡直就像是隻會播放終場字幕的電影院一樣。


    「……這次呢……」


    隔了一會兒,佑樹才丟出這麽一句話。


    然後又靜了下來。即使到了這個時候——經曆過多達百萬次以上的絕望,佑樹還是說不出話來。佑樹受到的打擊就是如此沉重。


    「這次真的非常非常糟糕,我竟然讓那個家夥受到這樣的傷害。就算是為了整個世界,依然太不擇手段了。」


    「是嗎?我認為這是最好的辦法了。」


    「開玩笑吧?最好的辦法卻造成最糟的結局。」


    「是的。但打從一開始它就是這樣的遊戲。」


    春子指出的觀點相當正確。


    這時佑樹的腦袋終於冷靜下來,畢竟他也經驗老到了。


    「還是先確認一下。」


    他看著妹妹……


    「這次的『裁定者』是你吧?春子。」


    「是的。」「然後——」


    接著看向同學與女仆……


    「小岩井同學與千代小姐也是嗎?」


    「沒錯哦。」


    「您確實是明察秋毫。」


    來海很沒家教地把兩條腿伸直,而千代則是挺直腰背大口喝酒……


    「嗯,但領航員的工作還是讓給春子小妹吧。她好像有許多想法。」


    「我和來海小姐繼續喝酒,接下來就交給你們兄妹吧。」


    其他兩個人完全放手不管了。


    原本應該指責她們放棄自己的職務……


    「春子。」


    「是的。」


    「她們說你有想法?」


    「請不要太過期待。我不能提出什麽解決的辦法哦。」


    春子先這麽說完……


    「我一路看過許多情況,這說不定隻能聊以慰藉。」


    「足夠了,說來聽聽吧。」


    「就是這個遊戲真的很奇怪。」


    「哪個部分?」


    「雖然每次都覺得有地方不對勁,但這次終於找到問題點了。這次我們真的是盡情大鬧了一番。奪取整個國家、在世界裏到處奔馳——嗯嗯,真的打從心底感到很高興,甚至覺得這個世界不可能有那樣的愉悅感。」


    「嗯嗯。因為這次我們是站在九十九機關這邊。」


    「不,就算是這樣,應該還是有界限才對。即使有他們的全力後援,還是有許多無法說明的事情。說起來,那本來就不是個人能夠體驗得到的經驗。」


    「當然啦。怎麽說都是九十九機關,不論辦到什麽事情都不奇怪——」


    「但是那個九十九機關本身的存在就很奇怪。」


    春子如此斷言。


    麵對似乎帶有某種確信的妹妹,也就是裁定者,佑樹隻能以沉默催促她說下去。


    「這次以哥哥為首的許多相關人員都是站在九十九機關這邊,我也靠著這個立場詳細地檢查了他們。這個組織的存在果然相當奇妙,實在太不合道理了。」


    「當然不合道理啦。因為這是由狗屁『神明』製定的規則來營運的狗屁遊戲啊。」


    「那麽我想問哥哥,說起來那個神明究竟是什麽人呢?」


    「……你之前也問過這個問題吧,但這個問題根本沒有確定的答案。如果能夠找出神明的身分,我早就去揍那個家夥了。」


    「我想應該辦不到吧。」


    「我知道。連人都不清楚在哪裏的家夥,當然沒辦法揍他了。」


    「不,我說的不是這件事。」


    隔了幾秒鍾後。


    聰明的妹妹才用有些猶豫的口氣表示:


    「真的存在製作這款遊戲的神明嗎?」


    「……這是什麽意思?」


    「當然,既然是神明就有可能是不同次元的存在,所以我們根本無法看到祂。假設祂真的存在好了,也有可能是我們無法憑意識捕捉到祂。但是——這當然隻是假設——我現在有另一個結論。」


    妹妹慎重地選擇用詞。


    佑樹依然保持沉默,催促她說下去。


    「這名看不見實體與存在的超越者,正讓我們演猴戲然後在某處欣賞這樣的表演。這就是我目前想像出來的構圖。當然,沒有依序加以驗證。老實說,就算想驗證也沒有辦法。這遊戲每次結束就會被重置,以全新的設定重新開始。記憶會被消除,我們的人生也得從頭來過。然後再次迎接某種結局並重置——看起來就隻是不斷重複這樣的過程。」


    「你選擇用『看起來』這個形容,是想說實際上並非如此嗎?」


    「我再嘮叨一次,這是非常奇怪的一件事。首先,記憶會消失這個係統並非完美無缺。遊戲途中,過去的記憶會如同閃回那樣再次浮出,哥哥應該也有這樣的經驗吧?」


    「確實有過好幾次這樣的經驗。」


    「真要說的話,『裁定者』這個係統也不合道理。我、來海小姐和千代小姐,為什麽隻有這三個人能夠不受規則限製進行幹涉呢?我以裁定者的立場如此斷言,除了我們之外,其他任何存在都無法介入這場遊戲。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我也這麽覺得。但這本來就是不合理的遊戲,所以也沒什麽好奇怪的吧?」


    「不合理這一點我也同意。但我想說的是,這遊戲不算完全也不是完美無瑕。它會動搖,也有空隙與破綻。」


    「……你到底想說什麽?」


    「這一點不像超越者會做的事。那個存在既然能製作出如此壯大且愚蠢的遊戲,應該不會出現這麽多失誤。」


    這是佑樹也隱約感覺到的事情。


    確實一直有種不對勁的感覺。佑樹已經經曆過上百萬次令人發狂的絕望,對他來說,當然不可能隻是糊裏糊塗地承受打擊。


    「那麽春子,就算是這樣又如何呢?你的結論究竟是什麽?」


    「我沒有結論。我認為理論上不可能有,但可以借由推理來求出最接近事實的真相。」


    「不用拐彎抹角,直接說吧。」


    「那我就不客氣了。」


    之所以會先幹咳一聲,應該是她內心已經有了定見吧。這時春子以平淡到不自然的聲音說道:


    「神明根本不是什麽超越者。而是極為接近我們、淺顯易懂的存在。不對,我在此斷言吧。神明根本就在我們身邊。」


    「…………」


    佑樹靜下來了。


    並非因為這是個出乎意料之外的答案,而是他早就隱約有這種感覺。親身的體驗、湧出的直覺、馬上就能接受的感觸,全都告訴他這樣反而比較自然。


    再重複一次,佑樹並非感到意外而陷入沉默,而是因為太過於絕望。因為那樣子的話,實在——


    「隻不過,這畢竟是個帶有致命缺陷的遊戲。」


    春子毫不間斷地對保持沉默的佑樹說:


    「就算抓住一些狐狸尾巴也算不上什麽安慰。想解決這個致命的缺陷——也就是程式錯誤,就要完成某個條件。那就是我們這幾個知道問題的人,其中之一成為超越者。不用我說大家應該都知道,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結果根本無法改變這種完全不合理的設定。哥哥,真的很抱歉。我必須很遺憾地說,實在無法幫上忙。」


    「不,沒這回事哦。」


    佑樹搖搖頭並擠出笑容。


    「我很感激你哦,光是幫忙整理狀況就已經幫了大忙。我想應該會對即將繼續玩遊戲的我有所幫助。」


    「哥哥,你錯了。我其實是想證明,哥哥想前進的道路,前方根本什麽東西都沒有。我們就像西洋棋的旗子一樣,無法擺脫神明的意誌來行動,甚至連這樣的思考本身可能都是按照神明所想,我隻是想表示這種束手無策的宿命而已。說起來就等於是進行死亡宣告,但總得有人來做這件事才行。」


    「喂喂,春子,別露出這麽痛苦的表情。接下來好戲才要上場吧?應該說好不容易才到達這地步了吧?我也是到了這個時候才終於習慣,一開始時有好幾次都差點發瘋,但現在終於能像這樣冷靜地觀察事情。就算這種狀況是打從一開始就決定好的,我也絕對不會放棄。」


    「不行,哥哥。請別繼續下去了。」


    「別說蠢話了。到了這種地步還放棄的話,就隻是個大蠢蛋吧。我是絕對——」


    「哥哥。」


    佑樹靜了下來。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這種表情。


    妹妹懇求的表情,比至今為止見過的任何表情都要軟弱。這宛如直接體現了悲愴這個形容詞的模樣,絕對不適合出現在桐島春子身上。


    「哥哥,你發現了嗎?」


    「咦?發現什麽?」


    「哥哥你從剛才就一直在哭。」


    「我在哭——?」


    聽見對方這麽說的佑樹瞪大了眼睛。


    把手放到臉頰上的他感到一陣愕然。這是什麽?人類的身體能夠流出這麽多眼淚嗎?眼淚簡直就像壞掉的水龍頭般不停湧出,宛若從無法閉上嘴的狗口中持續滴下的口水。


    「哥哥,你已經快壞掉了。」


    肩膀發抖的春子擠出聲音來。


    「我不想繼續再看下去了,無法再忍受哥哥的精神一一被撕裂成碎片的模樣。拜托了,哥哥,請別再繼續下去。這是永遠不會結束的地獄啊。不需要讓自己繼續置身於這樣的環境當中。這時候停止遊戲的話,世界就能維持這樣的狀態。這樣不就很幸福了嗎?」


    這是春子深切的訴求。


    仿佛把手伸進喉嚨,直接抓住了她的心髒一樣。


    「我不會停哦。」


    但是立刻就得到這樣的回答。


    即使眼淚如滂沱大雨般落下,佑樹依然沒有一絲猶豫。


    「我不會停手。或許我已經壞掉了,或許原本就很絕望的狀況變得更加絕望,但我還是要繼續下去。我會永無止盡地玩下去。持續地玩,然後總有一天救出世界那個家夥。我一定會把她救出來。」


    「這麽想的哥哥本身,可能不過是被神明安排好的存在哦。這樣還要繼續下去?」


    「沒關係。我要繼續下去。」


    「……這樣啊。哥哥真的很堅強。」


    春子歎了口氣。


    那是混雜了領悟、失望、驚愕、敬意等種種感情,如同雞尾酒一般的歎息。


    「嗯,佑樹同學本來就很頑固。」


    在旁邊看著事情發展的來海聳了聳肩。


    「如果會因為這種程度的事情就放棄,應該在更早之前就舉手投降了。但這就是佑樹同學的優點哦。」


    「請盡情地挑戰這條修羅之道吧。」


    千代以銅牆鐵壁般的微笑鼓勵佑樹。


    「雖然在係統上我們無法提供支援。但內心一直都是站在你這邊哦,佑樹大人。」


    「不過哥哥……」


    春子挺直背杆詢問。


    「雖然知道毫無意義,但我還是想問一下。接下來哥哥有什麽打算?要永遠在沒有任何對策的情況下玩這場遊戲嗎?」


    這是毫不留情的問題。


    明明打從一開始就隻有一個選項,卻還是提出這個不容回避的問題。這說起來比完全不給予選擇的機會還要惡劣。


    「遊戲確實有破綻。我們這樣的存在能夠像這樣介入係統的骨幹,這個事實就是最佳的證明。隻不過這個遊戲的骨幹就是不合理,所有事物都有可能在下一個瞬間完全翻轉過來。」


    春子以冷靜透徹、公正……


    完美無瑕的裁定者容貌,這麽問道。


    「哥哥,你的回答是?」


    佑樹的眼淚還是停不下來。


    依然淚流滿麵的他,毫不遲疑地說:


    「春子,這次就到此結束了。開始下一次吧。」


    「……我知道了。這就是答案吧。」


    春子沒有歎氣。


    從頭到尾都以平淡的口氣說著這段話。


    「在這可以說是一個段落的第一百萬次挑戰,同樣無法改變宿業。現在所有因果都將被改寫。不知道將被改寫成什麽樣的因果。因為我沒有這樣的權限與權能。我能做的就隻是在適當的時間丟出骰子。」


    時間停止了。


    空間扭曲了。


    所有事物都停滯,同時快轉或者倒帶。


    一切都失去意義,或者反而獲得意義。


    再建構。


    「再見了,哥哥。希望這次就能有好結局。」


    在這句話之後,世界就改變了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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