銳風來襲,入目一團昏黃之光,劉知縣大部分心神被蘇小月吸引,等意識到危險並非來自眼前的少女,一切都晚了。


    之前蘇小月麵對骷髏與頭陀,幾乎全部精神都被吸引,雖然她早知道這位知縣可能是內鬼,然而對這位“文官”無論如何提不起來多少警惕,加上體內帶傷才被其所乘。同樣道理,蘇小月縱然被困,但她是帝國天驕,身懷空間之力,劉知縣不敢掉以輕心,加上那一番攻心之語,敢分心才叫見鬼。


    現世報來得快,沒等劉知縣後悔懊惱,便感覺到不可思議的沉重,就好像在泥潭當中滾三圈之後在陽光下暴曬,幹泥與皮膚長到一起,不僅吸收身體裏的水分,還令其頭暈腦脹。


    昏黃之光吸收的不是水分,而是魂力,靈魂受損,頭腦自然不夠清楚,劉知縣恍惚片刻方才意識到這點,驚駭當中險些魂飛魄散。


    對手什麽鬼東西,竟然能吞噬修行者的神魄!


    他完全誤會了,黃光乃是一道神符,所用的不是朱砂,而是當初由大神官身上所得的地龍之血、也就是蚯蚓。


    萬物有靈,不起眼的蚯蚓身懷厚土之力,成精後血液自帶神通,加上神符的吸魂之效,令劉知縣心動神搖,身如磐石。


    施展它的是童淵,童大將軍。


    很少有人知道,童淵其實是位修行者,但他的資質比方笑雲更差,修行更亂,勉強修出一點幾可忽略的法力,用來引動神符再合適不過。到三邊後,無論血騎還是護糧隊,都輪不到他來指揮,童大將軍沒了兵權,自身戰力還算不錯,方笑雲沒讓他進村攻擊,而是當馬夫,算是一道奇兵。


    “啊啊啊啊啊!”


    符光閃耀的同時,童淵揮刀向前猛砍,嘴裏大喊著,看似凶惡威猛,內心實則七上八下,忐忑甚至有些驚恐。


    童淵不是一位勇猛善戰的將領,今日之事,對他而言意義等若“殺仙”,當他抱著“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衝過去之後,驚奇地發現自己的刀光輕輕鬆鬆撕開每個修行者都有元力護盾,剁掉劉知縣的一條手臂。


    我竟然這麽厲害!


    會不會有詐?


    驚訝歡喜之中,劉知縣的身體慢慢倒地,臉上尤自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眼睛裏的光芒都已黯淡。


    看來是真的。


    童將軍大喜,隨後便注意到劉知縣的胸口有個大洞,鮮血汩汩彷如泉水......這樣的傷,神仙也難救了。


    真正致命的是一支箭,三寸,落日,芒克族傳承之物。


    “殺!”


    修行強者通常不容易死,童淵見狀仍不放心,揮刀打算取其頭顱,忽聽身後有人開口阻止。


    “且慢。”


    大紅官袍徐徐撐開,蘇小月的動作極其小心,與之前雲淡風輕的模樣完全不同。事實上,這件法器真真切切讓她感受到巨大威脅,縱然全盛時亦不敢輕視,如今更是謹慎之極。所幸它是一件類似法陣的寶物,運用要求不低,劉知縣倒地,血龍便又沉入官袍,蘇小月不動法咒,僅以元力將其撐開,倒也有驚無險。


    奇妙的是,血龍消失之後,那一層灰色垢元竟也回到官袍當中,看起來仿佛沒使用過一樣。


    蘇小月依舊不敢大意,揮手放出一條紅綢將官袍紮起,收好,這才邁步下車,來到劉知縣身前。


    “有沒有想交換的?”


    將死之人不懼威脅,自也用不著審,看過劉知縣的傷勢,蘇小月知道無可挽回,此時此刻不容搜魂,隻能指望他有所求,自己說點什麽。這樣問著的時候,蘇小月神色略有些詫異,清淡的目光負又呈現出幾分凝重。


    這麽會功夫,劉知縣的兩處傷口已經不流血了,身體正在枯萎。


    肌肉萎縮,皮膚成皺,點點黑斑現與表麵,眼珠一點點深陷進去。看到此狀,蘇小月的腦海中閃過幾種邪攻禁法,但未親見,總覺得與之有所不同。


    莫非還有變化?


    內心暗暗警惕,卻見到劉知縣艱難開口。


    “紫馨,怎麽回事?”


    “......”


    蘇小月略微有些無語,當下自不能細細解釋,“紫馨沒死,當初方笑雲從其口中獲知,你們父女的感情極好,卻不設法相救,便有些奇怪。後來到青山,方笑雲故意沒讓她現身,這麽多天你連問都沒問一句,方才起了疑心。”


    這樣說下去,劉知縣臉上露出苦笑,蘇小月自己思量著,表情也有些疑惑。


    “愛女被山匪劫持,你不隻是無所作為,根本就是無動於衷。若說不知其下落,你終究是個知縣,無力剿匪,難不成連消息都不能打探?”


    愈想愈不對勁,蘇小月秀眉輕挑,仔細審視劉知縣的表情,發覺其臉上沒有絲毫悲傷,也見不到多少憤怒,隻有淡淡的懊惱。


    “不對,即使叛國投敵也用不著殺親,除非......”


    “除非我根本就不是劉知縣。”


    劉知縣主動回答,快變成枯柴的身體蠕動起來,旁邊童大將軍見狀嚇了一跳,慌忙舉刀。


    “這家夥沒死,幹脆讓我砍了他的頭!”


    “你到底是誰!”蘇小月內心莫名警意。


    “我是誰?嗬嗬,連我自己都不太清楚呢。不過......他可能會知道。”


    殘存的右手抬起,所指處,正在凝聚法力想要攻擊的麵具人分明愕然。


    “我?你......”


    之前連番變故,沒有一件實在麵具人和披發頭陀的計劃當中,劉知縣暴起偷襲蘇小月,兩人隻以為是背後之人伏下的暗手,看到蘇小月手製,顧慮到垢元之害沒有插手,等把周圍清理一遍,忽然間劉知縣遭遇反撲被殺,兩人大驚的同時又忙著搜索敵人蹤跡,等到現在,確認了童淵不值一提,蘇小月的確帶傷,遠處開弓之人固然強大,但在有心之下,倒也不是無可匹敵。


    仗還得打,劉知縣以性命換來敵情,倒也不無幫助。


    耽擱片刻,兩人重振鬥誌,忽聽劉知縣這樣講,麵具人困惑不已。


    “你是......”


    “秦八兩,救我!”


    突然爆發大喝,劉知縣陡然躍起,身形如電射向麵具人所在。


    除了童淵,沒人料到會有這種變化。並非童大將軍高明,而是他的腦子一直有個念頭:修行強者不容易殺。其餘之人,在看到劉知縣的狀況後都認為,不管他是何種身份,不死的唯一可能是:化鬼。


    當真化鬼無妨,然而劉知縣暴起,“生龍活虎”地衝向麵具人,才令所有人大吃一驚。


    “殺!”


    做勢良久、胳膊因舉刀和緊張有些酸麻的童將軍奮力揮刀,蘇小月臉色驟變,出手不便,隻來得及清喝一聲。


    “小心!”


    沒什麽可小心的,童將軍一刀砍下,居然又輕輕鬆鬆砍掉劉知縣的一條胳膊,但他的身體依舊衝了出去,一麵倉惶大喊。


    “救我,通天鎖!”


    不知道是因為受傷還是別的原因,劉知縣的聲音與之前相比發生很大變化,乍一聽仿佛換了個人。


    啪!


    被砍掉的胳膊掉到地上,如同瓷器碎成幾截,有風吹過,清灰如煙,已經枯萎的手臂幹脆化成了灰。


    忙亂中沒有人注意到這一幕,眾人眼睜睜望著他衝到麵具人麵前,麵具人伸手去扶。


    “你到底是誰?”


    倘若沒有那一聲秦八兩,倘若不是聲音有變,倘若劉知縣不是傷重致死,雙臂皆斷,麵具人斷不會如此冒失。雖然看不到他的臉,然而由其舉動聲音可知,劉知縣一口叫出的是其本名,變聲也是故意為之。


    此外還有他喊的:通天鎖!


    三者相加,麵具人腦海中掀起大浪,本能地伸出手相扶。


    “你莫非是......”


    “小心!”


    突如其來的警告聲發自蘇小月之口,此時此刻,少女腳踏雪蓮起到空中,修為盡數釋放,精致無雙的麵孔上布滿驚怖,既然有一絲懼意。


    她已想到劉知縣可能是什麽,顧不得體內傷勢,甚至顧不上接下來要與麵具人的生死相搏。


    “不要碰他!”


    “呃?”


    麵具人微微一愣,腦海頓時清明,伸出去的手卻已經來不及。


    下一刻,形若枯鬼的劉知縣猛撞過去,雙方接觸。


    “啊!”


    無法形容的慘叫絕倫,麵具人雙手仿佛被一百條水蛭咬住,頃刻之間血肉盡失。在在身旁的披發頭陀看到這慕,神色頓為之大變。


    “這是......”


    “快殺了他!”


    蘇小月揚聲斷喝,不顧傷勢打出一道淩厲冷光,因震撼激蕩的心境隨之失守,悶哼聲中身體不穩,險些從雪蓮之上跌落下來。


    披發頭陀極度震驚,隻是飛退卻未出手,麵具人那邊,才這麽點功夫枯萎的勢就已蔓延到肩膀。生死關頭他也顧不上別的,狂嘯聲中,一直覆蓋在麵孔之上的麵具打出。


    常人認為麵具隻是掩飾,卻不知道這才是其保命的最終手段。差不多同一時間,披發頭陀終於“弄清”狀況,大吼聲中揮舞月鏟,狠狠砸向劉知縣的頭頂。


    在他心裏覺得,不管發生什麽,不管這位劉知縣是什麽,砸碎了總沒錯。


    偏偏這次錯了,倉促之中,披發頭陀沒有領會蘇小月的意思,她讓他殺的不是劉知縣,而是與之糾纏的麵具人。


    弄錯的不止他一個,遠方呼嘯聲起,三寸短箭頃刻便至,射的是想為同伴解圍的頭陀。


    阿瞞距離太遠,弄不清這裏究竟發生何事,隻能根據戰機決定作為。此時此刻,整個張村戰場,真正意識到發生何事的隻有三個人。


    劉知縣,蘇小月,與在山腳奮力搏殺的方笑雲。事實上,早在劉知縣身體枯萎的那一刻起,方笑雲就從體內的躁動中察覺到什麽,到此時,更加清楚意識到這裏出現了什麽。


    但他沒有辦法抽身過來,不僅如此,自身也麵臨著巨大的危險。


    化雨劍,真的能將萬千雨絲化作自己的劍。


    無處不在,無孔不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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