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溪源自後山,水質清冽,深不過七尺。每年夏日,村內不分男女老幼,愛到這裏消暑淨身,灘邊水下,柳陰石旁,盡是嬉鬧笑罵之聲。


    今日清水中不聞歡笑,唯見刀光淩冽。


    落水的那個瞬間,巨靈王擰腰旋身,長刀在水下旋出清晰斷層。周圍清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結成冰,被刀身斬斷的冰塊轟然下落,砸出一聲巨響。


    凶猛刀勢加冰凍,依舊阻止不了預謀已久的偷襲,巨靈王的雙腳堪堪落到實處,腰間陡然傳來劇痛,鼻端同時嗅到極為特別的辛辣氣息。


    冰層碎裂,兩側暗紅身影閃爍,坑坑窪窪的皮膚,幾與身體等大的頭顱,血盆大口彈出長舌,其迅猛無法用視線捕捉。看到它們,巨靈王的心猛地一沉,瞬間意識到自己遇到了大麻煩。


    蠻荒多地火,周圍寸草難生,嚴苛的環境下卻催生出許多妖靈精怪,火蟾是其中之一。這幾隻火蟾氣息凶猛,肥壯的肚皮兩側隱約可見銀色絲紋,分明已成長到三階。長年累月吸納地火,它的攻擊手段主要有二,除了足可熔煉精鐵的內火,最可怕還是那條舌頭,真正可謂是快如閃電,無堅不摧。


    屬火的妖獸潛伏在水下偷襲,稱得上是奇思妙想,此前如果不是巨靈王以寒氣成冰影響到火蟾的行動,巨靈王恐不僅僅隻是受傷那麽簡單。冰層當中,隻見火蟾肚皮起伏,身體周圍出現一圈圈肉眼可見的紅色波紋,所過之處寒冰成水又在瞬間沸騰化霧,熱氣騰騰的樣子宛如熱泉。隻待這層天然護盾消除,三條火蟾與它們的舌頭,足以令任何人膽寒。


    溪水為巨靈王提供了一些掩護,同時帶來潛在的巨大危機,北地之人不擅水性,他雖是修行者,也不能一直憋著不換氣,有火蟾在一旁虎視眈眈,巨靈王無法出水,由此考慮,水下反倒成為絕妙陷阱。當然,最危險的乃是操縱火蟾的人,巨靈王在水下隻能憑借氣機感應到三丈外有身形遊走不定,帶來極其危險的感覺。


    片刻觀察,三條火蟾四肢擺動,飛快的速度圍繞著巨靈王打轉。周圍熱浪滾滾,水中竟有身在烘爐的感覺,腰間受傷的部位更是火燒火燎,以巨靈王充沛的內息竟然都壓製不了。


    等到冰層開凍到不足一尺,紅影乍現。


    “陽關......”


    巨靈王怒吼,長刀再揮,冰寒之氣自身體連同刀身洶湧而出,怒濤般席卷八方。


    砰!砰!當中夾雜兩聲微不足道的嗤嗤聲響,其中兩條火蟾被凍結在冰層內,如同壓破的瓶子般碎裂開來,進而化作青煙嫋嫋,與此同時,兩條紅影撕裂冰層,一道在巨靈王的後肩刺入,一道卷住他的左腿狠狠一拉。


    火辣辣的感覺從皮膚滲入一下子鑽到心裏,巨靈王憤怒的咆哮在河水中衝出一股血浪,身體一個踉蹌。冰與火的對決,他的那條粗壯左腿上出現血痕,纏住其左腿的長舌同時覆蓋上冰花,隨即在厲嘯之中彈回。


    至此巨靈王才知道,三條火蟾之中的兩條僅為幻象,不知是火蟾自身神通還是陣法所生,無形之中分擔了部分壓力。


    真正要命的是背後那一刺,巨靈王的肩膀幾乎被刺穿,劇痛之中長刀脫手。


    巨靈王豁然轉身,不遠處的水下有個與他差不多高的人,瘦小枯幹看不清樣貌,手中尺餘長的鐵針突兀出現,又仿佛變戲法般消失。迎著巨靈王噴火的眼神,對方嘴角牽動似在微笑,隨即手腳並用如遊魚般退到遠處,任憑巨靈王用左手撿起長刀,下一刻,火蟾釋放的波紋散開,以巨靈王為核心的圓圈內再度出現兩條與之一模一樣的同類,旋轉著連成一片,難分彼此。


    有火蟾做掩護,偷襲者不想承擔哪怕一丁點風險,若是巨靈王不顧一切衝出水麵,更是自尋死路。


    對著這樣的局麵,巨靈王竭力催動修為維持寒冰,此時從水麵看,小溪中猶如寒暑兩季,當中一塊玄冰,周圍沸水滾滾,時而有破裂的冰塊激蕩到空中,砸出陣陣水花。


    時間流逝,水下之人分秒難熬,岸上則是另一番情景,位於小橋不遠處的柳樹下,兩人相望而立,手中劍似沉山,身形靜如雕像。


    早在巨靈王落水的那個瞬間,阮養本能地想要支援,然而當她拔劍時,內心仿佛醒悟、又似乎迷茫地閃過念頭。


    自己為何要救他?


    任由該死的矬子死在這裏,豈不正好?


    這樣的想法在腦子裏停頓不足一秒,女殺手猶豫中閃過新的念頭。


    他隻能由我來殺。


    除了我,誰都不行。


    心意決然,阮養縱身、淩空出劍,將至巨靈王落水處忽然折轉,從自己的肋下刺向身後。


    咦?呀!


    一半是驚呼一半是尖叫,偷襲者退走,阮養下落將及水麵時,忽然間沒有任何征兆地收足提氣,身體憑空拔高三尺。這已稱得上匪夷所思,下麵還有更讓人驚奇的一幕,當其升至高點,阮養收腹彎足,探頭向前提劍於身後,以劍身在自己腳掌一拍。


    借此一拍之力,她的身體以違背常理的方式“彈射”而出,竟然追上實施偷襲之人,此時她將背在身後的長劍轉到身前,非刺非砍,而是輕輕一抖。


    三點寒星乍放,近距離射向偷襲者麵門,偷襲之人“啊”的一聲尖叫,右手揮劍,左手握拳連續揮動。


    拳風呼嘯,由罡氣所化的拳影幾乎並排成同個平麵,雙方動作快如閃電,起初尚能分辨出誰攻誰守,頃刻間就已攪成一團,隻能看到人影縱橫,劍氣、拳風、泥沙飛射,掀飛了地麵,也攪亂了伴隨陰雨而來的風。


    數十上百次交手,時間仿佛隻過了一瞬,突然間人影分離,偷襲者退至十丈外的岸邊,阮養落到一顆柳樹下方。


    頭頂,被劍氣絞碎的枝條如雨,腳邊是沸騰起來的河水,女殺手麵沉似水,右手提劍,垂與身側的左臂微微顫抖。


    偷襲者一身黑衣上出現幾處破損,隱約可見血跡斑斑,他張開嘴連連大叫,仿佛在示弱,仔細看,會發現其眼眸當中充斥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笑意,釋放著野性的氣息。


    “不打了,不打了不打了!師姐別動手......你我是同門,不打了好不好?”


    阮養沒有回應這句話,但也沒有再動手,她用餘光瞥一眼河麵,再把視線轉回到對手身上。


    “一線生機?”


    與劍意相仿的目光緊盯著對麵的年輕人,女殺手問話的時候,神情異乎尋常的凝重。


    “你是劍閣的天下行走?”


    古越修行界以劍閣為尊,十年出一人,稱作天下行走,外人稱其為一線生機,意指劍術淩厲,動輒要分生死。


    倒不是說劍閣十年才培養一名高手,但有資格以這個身份代表劍閣之人就隻有一個。


    阮養出自劍閣,身份角色不同,之前從未見過此人。她也沒想到這位以劍道為己任的天下行走竟然會出現在張村,做著與殺手相同的事。


    年輕人微笑著,看上去竟然有些羞澀。“別人瞎叫的。師姐麵前,小弟豈敢放肆。對了師姐,小弟這次來是奉了老師們的命令請師姐回去,嗯對了,安國將軍說,隻要您回去,過去的事情既往不咎,隻當沒發生過。”


    這番話顯然針對是阮養被擒之後留下,時間過去這麽久,期間幾度出手,古越軍方與劍閣不可能還不知曉。若以軍法門規而言,一句既往不咎絕不僅僅是大度,還包含著器重,甚至是寵溺。


    聽完他的話,阮養一時沒有回應,年輕人隨即又道:“老師們根據種種跡象推斷,師姐之前因失劍受挫,劍心受損,將來恐難突破玄關,所以還特意讓小弟帶話,此番回歸,師姐直接進入劍山養劍......對了師姐的劍已經找回,是不是不用了?”


    不等阮養回應,年輕人又道:“還有啊,最近龐山有位叫周吉的高手到了劍閣,聽他講起師姐......”


    “我不能回去。”阮養打斷道。


    “為何?”年輕人再度眨眼。


    “我要殺一個人。”


    “殺誰?我幫你啊?”年輕人雀躍道。


    “你想殺我?”阮養語氣冰冷。


    “誰想殺師姐?說我?”


    年輕人眨眨眼睛,仿佛沒聽懂,但他很快做出恍然的樣子,用力一拍腦袋。


    “小弟頭回見到師姐,風采比傳說更勝三分,一時手癢,師姐不要錯怪小弟。小弟這點道行哪裏是師姐的對手......”


    “不用掩飾了。”


    阮養低下頭不再看他,語氣清淡下來。“別忘了我才是殺手,你有殺心,我不用看就能知道。”


    “師姐......”年輕人神色委屈。


    阮養淡淡說道:“如果我願意,當初本可成為劍閣天下行走,因我選擇殺道,你才得到機會。你想用殺手的方式殺死我,沒有比這更能證明自己。”


    她的語氣極為肯定,甚至沒有詢問的意思,年輕人注視著對麵的女子,臉上微笑慢慢斂去,眼眸深處野性的光芒隨之濃鬱,並且清晰的顯露出來。


    “師姐果真不肯回頭?”


    阮養根本不做回應,年輕人便也沉寂下來,兩個人誰都不再開口,隻默默地相對而立。


    時間流逝,激烈的搏殺在水中持續,與之相比,岸邊的對峙靜悄悄持續,隻有危險的氣機來回流轉,不斷堆積。此時站在遠處看,會發現兩個人中間的那片地帶雨不落草不驚,一切仿佛被定格。但在周圍,一團團被狂風包裹的雨絲飛旋,本該透明的雨水竟然帶上顏色,並有種種幻象顯現。


    以陣法大師的眼光來看,這一塊區域被兩人劍意劈開,將幻陣之效果生生斬斷。


    不知過了多久,哢的一聲輕響,聽起來仿佛是裝滿水的容器破裂,一直靜止的阮養突然提劍,對麵的年輕人同時挑眉,正待有所行動。


    啪!


    驚堂之聲驟現,如有成百上千人同時喝出一聲“威武”,與此同時,河麵上傳來無數氣泡破裂的聲音,冰塊與沸水交織飛舞,幾道身形先後飆射到空中。


    劇變一起便無休止,其餘幾處戰場也都紛紛響應。


    ......


    ......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魔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新兵扛老槍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新兵扛老槍並收藏魔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