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傍晚,百餘名傷者接到那項所謂的特殊任務,離開前,他們都進行了詳細的信息登記,傷情得到基本處理,方笑雲還叫人發給他們每人一點食物,及一張剛寫好的“大字報”。


    大字報就是官府公告,方笑雲口述,許多人一起書寫,依舊化了不少功夫才完成,主要內容如下。


    第一,三邊三縣為聖上親賜封地,名正言順。與之形成對應,山匪是什麽?


    第二,封地之主,也就是方笑雲,他是帝國正統軍人,修行者,出自三大宗門之一的密雲宗。與之對照,山匪是什麽?


    第三,新侯麾下皆為正規軍隊,有編製,領俸祿,打仗由符師相助,受傷有人醫治,如若戰死,親屬可得到安置,領取撫恤。相應的,山匪有什麽?


    第四,新侯身負聖上之托,身邊強者如雲,秀女峰聖女,巨靈王,這些都是鼎鼎有名的人,縱在凡間亦有聽聞。山匪有什麽?


    第五,新侯身邊不止有極負盛名的神州強者,還有蠻族高手,甚至包裹敵國之人,如阿吉、安古、阮養、阿瞞,他們沒有因為身份被區別對待,最近新候又與西域聖女達成協議,建立聯絡。與之對比,山匪是怎麽做的?


    第六,新候與異族敵國廝殺三年,殺敵無算,親手滅殺過許多強者。與之對比,山匪做過什麽?


    第七,新候未入三邊,先派運糧隊入境救災;始入三邊,大戰葫蘆穀,剿滅盤龍嶺,解救三千人。與之對照,山匪做了什麽?


    第八,新候已在於五指山圈地為營,即將建立通商之路,西域、南蠻、神州、包括古越,前者為芒克族提供生存之道,後者將徹底改變三邊麵貌,讓所有人找到謀生的機會,有活幹,有飯吃,有衣穿,有屋住。與之對比,山匪正在做什麽?


    第九,有關新候的諸多流言蜚語,旨意未下,足以表明此事蹊蹺。為解民憂,為避猜疑,新候身懷鐵證,隻待合適的時機自證清白。若不然,如何敢在三邊大事張揚?


    第十,新候心懷慈悲,手掌刑刀,違法犯禁、造謠生事者、勾結外賊、持武不忌者,如吳六一之流,殺無赦。


    最後才出現與暴動相關的內容,新候輕描淡寫的語氣宣布,因有人煽動災民鬧事,城內包括縣衙皆出現死傷,施粥暫停到一個月之後,城內巡邏取消,其餘和民生相關者全部停頓。簡單地講就是不管了,大家以前怎麽過現在就怎麽過,如有重要事項可去縣衙登記,將來恢複後再處置。


    在這份奇特的公告之中,通篇幾乎沒有一句動員、鼓勵、或者安撫的話,也沒有講道理,而是用直白的話列出封地之主與山匪的區別,確切地講是與十大惡的區別,同時提出多個問題。


    災民們的任務就是把它們貼到合適位置,並且解釋給看到的人聽。做好之後,他們便可回到縣衙匯報情況,領取相應賞賜。


    方笑雲事先講得很清楚,該任務的完成方式不受限製,哪怕貼在自家床頭也無妨,它的主體在於講述,人人可以根據之的理解自由發揮,怎麽說都行,賞賜的輕重則根據效果決定,並非一錘子買賣。


    關於公告,值得寫出來的大概就是這些,忙好這些事情,蘇小月等人皆已返回,帶回來部分巡邏傷兵與屍體,正好趕上一群困惑的傷者離開。


    “活著的有多少?”方笑雲帶人迎上去,無需吩咐,周圍的人又都忙碌起來,安置傷員,處置屍體。


    “不多。”


    巨靈王通體是血,呼吸粗重,看起來就像受過傷一樣。方笑雲有點吃驚,問過後才知道那是因為殺人太多的緣故。


    “笑雲哥,城裏的情況挺慘的,要不要......”


    “我知道。”不等說完,方笑雲粗暴打斷道。


    今日暴亂,縣衙死人無疑最多,戰鬥最先停止,此時此刻,縣城內的動亂逐步平息,要說慘,恐還輪不到這裏。


    方笑雲對此心知肚明,但不想多問,他草草清點過人頭兒,發現情況比預計的更糟,活下來的不足三分之一。死傷者當中有不少麵孔是他熟識之人,也有曾經並肩作戰,互托生死。


    “齊紅?兄弟你還活著,真好......小心點小心點!”


    救治的場麵緊張但不混亂,方笑雲其實插不上手,隻是繃著臉靜靜地看。


    不是頭一回了,這次的感覺最難接受。


    這裏不是戰場,也不應該成為戰場,可......該做的事情還得做。


    “血騎準備好了,你們幾個和他們一起去接應車隊。小月別去了,我有事情與你商量。”


    聲音有些沉悶,聽到的人不敢多說,紛紛施禮離開。待把把事情處置到有些眉目,方笑雲才把視線轉向蘇小月。


    “策劃者沒現身?”


    “應該沒有,要不就是對方實力太高,我沒能發現。”


    “比你還強?那豈不是聞道境?”方笑雲微微皺眉。內心而言,他實在不相信山匪中能有這種高手,哪怕請來的也不可能。


    這個世界,每一位聞道修行者都處在頂層,處在那種位置不僅有著自身的驕傲,還有著常人沒有的顧忌。譬如虎威、陸亢這類人,斷不會貿然跑到別國異族的地盤搞風搞雨,因為那會帶來國家層麵的紛爭,即便自身沒有主動意願也會如此。


    “沒什麽可奇怪的。”蘇小月語氣淡淡。“你呀,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把自己看輕了。”


    “什麽意思?”方笑雲聞之愕然。


    “意思就是你已經配得上聞道高手出馬。況且還有我、阮養、阿吉呢,也許別人針對的不是侯爺,而是小女子我,或者他們當中的一個。”


    “呃?”


    方笑雲楞了片刻,心情不知不覺變得更加沉重。自打臥虎崗之後,蘇小月在他心中便成為“無敵”的存在,此後通過與阮養等人的對比,這種印象越發堅定。要知道,巨靈王、阿吉、阮養,無一不是通玄境之中的佼佼者,蘇小月曾經以一敵三尤能戰而勝之,雖說那名巫師與祭司未必能與阮養相比,但若具體到一場戰鬥,強悍的輔助或許比主戰更加重要,由此判斷,說蘇小月“無敵”絕非盲目,但有一個先決條件。


    聞道以下。


    聞道境的出手限製,方笑雲從來不為蘇小月的安危擔憂。如今聽了這番話,他陡然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已經成長起來,意味著對手層次的巨大改變。


    陸亢、周吉、還有聖女,甚至包括那個沒有真正交手的雲飛,哪一個都不是尋常人能比,這些人單獨出現便可威脅到蘇小月,兩三人聯手、或有真正的聞道境高手,足以要她的命。


    想到這點,方笑雲莫名感到後怕,如今他更堅信,此次民變的目標絕對是自己和身邊的人,倘若聞訊時沒有生出那一絲警惕,安排的時候不夠果斷、或將人手分開,後果不堪設想。


    人生最可怕的事情是:悔不當初。


    眼前遍地鮮血,堆放的屍體尚未運走,對著這樣的景象,方笑雲再度想起父親的這句話,渾身大汗淋漓,竟有一股劫後餘生的感覺。對於蘇小雨後麵的話,他根本沒往心裏去,用腳想也知道,此件事情中,布局者針對的不太可能是其他人。換句話說,方笑雲雖不是製造者,然而青山縣所有人的死、傷、殘、苦,都有他的因素。


    這就是責任,不在乎的人可以無視它,如果在乎,它如同背負的債壓得人喘不過氣。


    方笑雲心裏默默想著,感悟從未如此深刻。


    要小心啊......


    “這是做什麽?”


    方笑雲想著的時候,蘇小月注意到那些離去的災民,順手從旁邊拿起來一份公告,大致瀏覽一遍。


    “嘖嘖,侯爺自吹自擂的本事不錯,對了,這在異世叫什麽,打廣告?”


    少女語氣輕鬆,仿佛絲毫沒有受到周圍的影響,方笑雲望著她,內心既有困惑,又覺得佩服。


    怎麽說她也隻是十幾歲的少女,對著這樣的場麵如此淡定,縱然是假裝也足以讓人歎服。方笑雲深深吸一口氣,強行把思緒從警懼中拉回。


    “不是。這是戰書。”


    “戰書?”蘇小月眨眨眼,“寫給十惡的戰書?那應該多寫點東西,比如......”


    “不是給十惡,是給所有青山民眾。”


    “這是什麽意思?”這回蘇小月真的不明白,滿眼皆是困惑。


    “這場暴亂,小月覺得為何會發生?”


    “......你告訴我好了。”蘇小月蹙眉想了想,展顏一笑。


    “表麵很多原因,比如疾苦、煽動、貪婪等等,根子僅在於一點:民眾對山匪的恐懼。”


    說著方笑雲抬手示意。“去走走。”


    遍地屍體,慘嚎哭泣之聲不絕於耳,這種地方談話著實讓人心煩,方笑雲指著縣衙後的山坡,“那裏清淨。”


    蘇小月抬腳跟上,一邊道:“這裏沒事了?還有城裏,你真的打算不管不問?”


    方笑雲避而不答,“今天發生的事情,不能說沒有一點收獲,三邊民眾至少知道了,對那些敢於挑釁、害我的人,本侯絕不會手下留情。”


    “......你要讓民眾怕你。”蘇小月思忖道。


    方笑雲微微點頭。“民匪交織難以分辨,今天的民明天就可能變成匪,匪放下刀就是民。在沒有選擇的情況下,人們會因為恐懼把自己變成原本害怕的東西,以此求生。之前我對情況估計不足,老鐵他們到了之後有所忽略,才造就今日之局麵,產生這麽大的損失。”


    說說走走,兩人離開縣衙上了山道,清風拂過,鼻端沒有了血腥氣,心情與精神皆為之一鬆。


    “假如有更多時間,更充足的力量,可以采用較為緩和的方法處理,現有條件,隻能在保全自身的基礎上選擇較為激進的方式。”


    這番話,方笑雲講的認真,蘇小月聽得專注,腦子裏認真思索。


    “如果民眾怕你,就不會那麽衝動。”


    “衝動?不,那是一種本能。”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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