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當!


    「天亮了!該上班了。起床啦」


    反正先隨便叫一叫。要是媽媽就這麽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今天鐵定要出事,最好待在家裏別出門。


    但她一如往常毫無反應。於是我走到床邊,繞到她的肩膀附近。她今天朝左側睡。


    我在床邊蹲下伸出白虎爪抓住她亂發下的雙肩大喊:「起床啦」


    當然要邊吼邊搖。我打算把她搖到肩關節脫臼。我一股腦兒地搖、使勁地搖、死命地狂搖,大床也發出難聽的嘎嘎聲。


    「天!亮!啦!還不快醒醒!我叫你起床,給我起來!」


    我不斷地又搖又叫。不停地搖。


    大約猛搖了十九秒左右:「唔?」


    有反應了。看來我媽媽今早是活著的,於是我就不搖了。


    「唔」


    媽媽呻吟著,一麵慢慢地抬起頭,披著一頭亂發,看著抓她肩膀的我好一會兒。她的藍眼珠好清澈,雖然上半部都被雙眼皮遮著。


    「你是誰。」


    媽媽間道。她還是一樣怪。


    而我都有問有答。今於則是這樣回答:「我是來逮捕你的聯邦憲兵。你涉嫌公器私用,擅自動用聯邦空軍的飛機為女兒做駕駛訓練,並且未經許可浪費約兩百公升的汽油,還捏造進行引擎地麵測試的藉口。你有什麽話要說?」


    「那麽一點點有什麽關係啊!我要培育下一代的名飛行員呀!」


    媽媽睡眼惺忪地說完,接著又說:「沒人發現就好了嘛!對不對?」


    她居然還半閉著眼微笑問我「對不對?」如果我真的是憲兵,這麽講應該是行不通的。況且要不是被人發現,憲兵也不會來了。


    「拜拜。」


    她都已經說了拜拜,所以我便放手了。接著媽媽一頭栽回床鋪,繼續用剛才的姿勢打起呼來。她的身體已經往外挪了幾寸,所以現在等於是趴在床沿,快掉下來了。


    這樣就夠了。開關已經按下去了。


    我站起來,等引擎在媽媽的腦袋裏暖機。這十秒的空檔沒事可做,我隻好環顧房內。


    昨天才打掃過,地上沒灰塵、盆栽也沒掉葉子。房裏有個大衣櫃。她前幾天就說要搬到北麵的牆邊去,但還沒搬。衣櫃旁的架子上吊著一套洛克榭昂努聯邦空軍怎麽看都隻有樸素二字可以形容的赭紅色製服,是前一晚整理好拿出來掛的。製服的下身有裙子和西褲兩種款式,但今天掛的是裙子。


    製服上衣的領口有一枚三線的上尉階級章在發亮。左胸有一塊上麵有很多顏色的四方形刺繡,右胸縫了一塊繡有姓氏的布片。當然,上頭繡的是「休爾茲」。


    一張橡木做的桌子,桌上擺著一盞小台燈,還有一對同樣是橡木製的書架。書架之問豎著好幾本深奧的航空理論專業書籍,還有一水很厚,但沒見她讀過的西側的童話故事集。


    還有一個相框。


    精巧的純銀製相框裏放了一張彩色照片。照片有些褪色,看得出年代久遠。


    照片裏有兩個人,鏡頭隻拍到他們的膝部以上,但取角有些奇怪,像是從上麵往下照似的身穿淺黃色連身裙的少女,模樣像個千金小姐,對著鏡頭大方地笑得好燦爛。她的一頭金發又長又直,眼睛是藍色的。那是年輕時的媽媽。


    在她身旁的是一名少年,穿著學生式的大衣與製服,頂著一頭淺栗色的短發。不過他的臉有些模糊,可能在快門按下的那一刹那晃動了,以致於幾乎看不出他的表情,甚至也看不出是否緊張。拍攝地點在某個月台上。兩人身後隻看得到一片灰蒙蒙的天空、隱隱約約的綠色森林,還有隻看出一個寫著洛克榭字的站名看板。看起來應該是個「卡」字,不過我完全猜不出那是哪裏。


    少年就是年輕時的爸爸維爾赫姆?休爾茲。


    這是他們兩人的合照,而且也是爸爸唯一的一張照片。


    「唔?嗯」


    聽到呻吟聲,我才把視線從照片拉回床土。


    「咦?」


    媽媽發出疑問聲,同時猛然從床上跳起來,卻一個不穩往旁邊滑了下去。她的背撞到地板,發出好大的響聲。


    「哇啊?怎麽了?」


    跌在大床的另一側,我看不到她,隻聽得到聲音。


    「天亮了!快起床!遲到啦!」


    我沒好氣的說。


    便見一張氣鼓鼓的臉從大床對而跳起來,恨恨地瞪著我說:「你這孩子實在是你爸爸以前每天早上都是溫柔地把我親醒耶!而且他還會坐在我身邊輕撫我的頭發,耐心等我起床呢。」


    一定是鬼扯。


    「你怎麽知道?」


    「我沒說話啊!你快點洗臉梳頭,過來吃早飯吧!上班要遲到喔。這次再遲到就會被減薪,不是嗎?就算再被叫去司令部,若是為了這麽丟臉的原因,我可不去了。」


    「好啦」


    到底誰才是媽媽啊?盡管不太情願,不過該提醒她的還是得說-聲:「況且,你今天不是要跟『英雄』先生吃午飯嗎?」


    「咦?有嗎?」


    真是的。是誰昨晚回家時講得那樣高興啊?


    「啊!對哦!我得準備一下」


    媽媽好像突然清醒了。然後一臉開心地跳過大床說:「早安,莉莉亞,你今天還是這麽漂亮。」


    接著,在我臉上輕輕啄了一下,隨即啪嗒啪嗒地衝向浴室。


    我回到廚房,倒好兩人份的茶,自己就先開動了。今天早餐弄得不錯。一會才見到媽媽出現。


    「久等了。」


    雖然她這慶說,其實我根本沒在等她。她已經穿好了全套軍服,從頭到腳完美無瑕,和剛才那張迷糊睡臉、蓬鬆亂發和邋遢睡衣的模樣,簡直無法聯想。媽媽已化身為艾莉森。威汀頓。休爾茲空軍上尉,洛克榭昂努聯邦一等一的測試駕駛兼女飛官。就這樣樣騙倒了廣大的納稅人。


    媽媽說了一聲「開動了!」開始吃起她的早餐。我則一麵喝茶,一麵打量她。


    她的眼睛藍得好像冬季的晴空,清澈得仿佛透明,發絲又像精巧的金匠打造出來的金縷線。


    「嗯?怎麽啦?」


    媽媽叼著三明治的一角,察覺到我的視線。


    「嗯。隻是又想到我以前好想要那樣。」


    「哪樣?」


    「眼睛跟頭發的顏色。」


    媽媽點頭隨口應這:「哦,嗯嗯。」一麵拿起馬克杯咕嚕咕嚕地喝乾了茶。然後說:「不過,莉莉亞的也很好呀!那是維爾的顏色,證明你身上流著的是維爾的血。」


    她每次都這樣回答我。不過也沒有更好的答案了。我拿起茶壺問她:「還要嗎?」


    「要。」


    「那麽,門窗就麻煩你關囉!上學別遲到了。」


    丟下這句話。媽媽興沖沖地走出玄關。


    『不飛的日子實在非常無趣。坦白說,我真想隨便找個理由翹班。』一個敢對基地司令如此放言、引得長官苦笑的人,也有如此歡欣的出勤光景。


    甚至連『唉怎麽不來個車禍或大塞車呢?那我就有好藉口了』這種話都說得出口的人,今天卻神采奕奕地發動了愛車的引擎。她大概會藉塞車的首都暖車,待會兒就殺上無限速高速道路的左線道去吧。


    說來說去全都是拜她的午餐約會那位「英雄先生」所賜。


    英雄先生。


    他是媽媽現在的男友。「英雄先生」當然不是他的本名,但是媽媽不肯告訴我這個綽號的由來,所似我也不知那是怎麽來的。


    不久前洛克榭和斯貝伊爾曾經為了哪一方在曆史上是老大而爭得你死我活。對出生在戰徒的我而言,這個理由真是愚蠢透頂。


    媽媽的男朋友就是斯貝伊爾人,在位於洛克榭首都的大使館工作,身份好像是「駐地武官」,所以他也是個軍人。他的年紀和媽媽差不多,不過階級比她高一階,是個少校。據媽媽的說法,他是個非常非常傑出的精英人士。


    小時候常見他到家裏來。依稀記得他最後一次來訪時媽媽坐在椅子上喝茶,一麵支使著他在屋裏搬櫃子,就像流氓老大在使喚小弟一樣。


    我當時還當著他本人麵前問媽媽說:「那個人是不是『沒出息』啊?」


    「哎呀!莉莉亞,你從那裏學來那句話的,」


    媽媽當時驚歎道。現在回想起來,我還真是失禮。不過我倒記得很清楚,那人聰了隻是苦笑,而媽媽則是這麽回答我的:「這個人為媽媽神魂顛倒,而且又欠媽媽很多人情,所以媽媽隨時隨地都可以使喚他哦!找到這麽一個方便好用的人,媽媽打算一輩子叫他替我跑腿」


    回想起來,這話也很勁爆。要是爸爸還活著,不知會說什麽?


    是的,我的父親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就在我出生前不久,他就死了。


    聽說是到西側去辦事時意外身亡的。他從搭乘的豪華列車失足跌了出去,摔死在山穀裏。


    好像也沒找到屍體。


    平平凡凡地又到了下課時問。離暑假沒剩幾天了。


    「再見啦,莉莉亞。」


    「嗯,我先走了。」


    我忙著跟正在社團練習的同學匆匆道別,拎著書包往校門跑去。


    等會兒要搭巴士到電車站,再坐一路搖晃的地麵電車,下車後還要走路。


    這所高等學校雖然是我自己選的,我也很喜歡這兒,不過每天上下學都這磨麻煩,說起來也挺累人的。我有時會想「今天會不會有人開車來接我?」隻是一想起媽媽曾經開一輛太帥、太拉風的跑車來學校引人注目,還有她那些偶爾會來家裏玩的同胞們,竟然把裝有機關槍的綠色四輪傳動車開來接我放學,還是算了吧。


    「哎,無所謂」


    反正我習慣了。


    反正我原本就打算照老樣子看書打發通學時間,於是走過校門,這時瞥見旁邊接送學生用的停車場上正圍著十盛個女學生。


    說嘛!你是從哪裏來的?聽見一個女生問道。


    看不到那些高年級女生們圍的是什麽人,跟我應該沒關係吧。正當我想就這麽走過去時


    「啊!終於出來了。」


    人群中傳出一個熟悉的聲音,是個男生。


    右後方四十五度立刻射來十對以上的視線,感覺有點兒刺刺的。


    「莉莉亞!」


    別叫得這麽隨便!


    「莉莉安?埃卡西亞寇拉鬆?威汀頓?休爾茲小姐!」


    別叫我全名!


    我大概是擺了個凶神惡煞臉轉頭過去,隻見學姐們嚇得像是見到逃出動物園的猛獸似的往後退,隨即自動許成兩列,好讓我跟那個聲音的主人麵對麵。真多事。


    「好久不見,莉莉亞。你好嗎?」


    她們圍住的是一輛款式新穎、側車很大的邊車。還有邊車的主人簡單形容,就是一個比我大一歲的少年。就是這樣。


    我給了他一個白眼,沒想到那傢夥竟然毫不客氣地說道:「咦?你忘了我啦?我們以前常常一起玩、一起睡呀!」


    學姐們一陣驚聲尖叫。我想我應談給他兩、三拳才對。正當我幾乎真要這麽做地走過去時,又聽到一個富豪千金兼大美人學姐問他:「她就是你的青梅竹馬?」


    「對。所以各位美麗的姐姐們,小弟要在此跟各位道別了。很遣憾。」


    「瞧你這張嘴。」


    說著,那位美女學姐望著我


    「哦」


    她把我從頭到腳、上上下下打量好幾回之後之,隻對其他人說了聲:「我們走吧。」便和她們拖著腳步往另一輛來接她的高級轎車走了過去。有話就說嘛!什麽態度。


    那小子還在笑著揮手。我走了過去先給了他兩拳之後才問:「你來幹嘛呀!為什麽你會在這裏?」


    這傢夥的確是我的青梅竹馬,我也記得小時候常和他玩在一起。話雖如此,那也隻是因為媽媽(跟我)每一季休假時總要去的那個國家洛克榭最西邊、地處中央山脈的伊庫司王國那間她所偏愛的旅舍所在的山穀裏,那裏跟我年紀相彷的小孩太少了,所以我才會每次去都跟他一起玩。他好像是旅舍隔壁的小孩還是什麽。


    說到伊庫司王國,那裏是洛克榭最有名的觀光勝地,甚至在「洛克榭市民一生必去一次的場所」排行榜獨佔徬首十年之久。在美麗、聽明的法蘭契斯卡女王領導下,伊庫司王國依然保留其固有的曆史與文化,並能成功地接納觀光客。他們和斯貝伊爾王室的關係也頗深。附帶一提,女王育有一名姓名不詳的公主,已決定日後將接任女王。


    這事就說到這兒。那小子的名子還是要交待一下,他叫特雷茲。


    他姓什麽我就不知道了。自從他大言不慚地說:「就叫我『伊庫司托法的特雷茲』」之後我開始覺得叫他名字時還多加個敬稱感覽好蠢,所以就一直隻叫他「特雷茲」。這幾年我們頂多一年見個一、兩次麵,從沒在首都見過。


    不知怎際搞的特雷茲穿的那條長褲看來又髒又醜,腳上的靴子也未免長了-點,看不出是騎馬還是騎機車穿的,而那件黑色皮夾克到處都有補丁,一看就知道年代久遠。此外他還帶著一個腰包。


    我對這小子並不是多麽討厭或仇視,但就是看他有些不順眼。


    「是你媽媽艾莉森小姐拜託我來的。」


    特雷茲回答了我的問題。


    「我媽媽?」


    「對。我到首都之後就先打電話到她的空軍聯絡處,結果她說:『時間剛好,你順便到學校去接她回家吧,用騙用拐的都行』就叫我來了。」


    「」


    「她還說『莉莉亞老嫌通學麻煩,有你去接她下課,她一定很開心』」


    「是嗎。」


    特雷茲指了指邊車,要我坐上去。車上都是塵土,以一輛來接人的車子而言,實在稱不上乾淨,而且座位後和側車後半部塞滿了大包小包的旅行用品,像是旅行袋、睡袋、帳篷和鍋子之類的。


    「你該不是從你家騎邊車來的吧?」


    聽我這麽問,特雷茲居然隻是點點頭說:「當然。」


    我楞住了。他知道伊庫司王國離這裏有幾千公裏嗎?


    「我沒那麽多錢住旅館,反正中途都是草原可以露營。我以為我走得算滿快了,沒想到花了二十天。」


    「你神經病呀?搭火車轉飛機也不用三天。」


    現在都是航空旅行的年代了。被我這樣一講,特雷茲答道:「不能自己駕駛多無聊你應該懂吧?」


    「呃」


    我沒話說了,那種心情我很明白。


    之所以看特雷茲不順眼就是因為我會的兩項特殊技能他也會。那兩件事可不是一般高等學校學生隨隨便便就會的,我本來還為此略覺高人一等。


    第一件事就是開飛機?小時候媽媽都把我放在空軍基地的托兒所裏,當天候不佳不能飛行時,她會帶我去停機坪看飛機,等我長大一點會自己坐了,她也會載我簡單的飛一飛。幼年學校離空軍基地還算近,我們都一起搭車往返,所以我放學後也會去基地玩。若是時問允許再坐飛磯。一直到找差不多十歲時「莉莉亞,你也來握一握換縱桿吧。反正沒人看到。」


    「嗯,好!」


    說來教人不敢相信,我十歲那年就這樣學會了開飛機。


    完全無視於法定的空軍飛行員教育學程,媽媽親自將她的一身絕活兒傳授給我,就像別人家裏


    教女兒烤餅乾那樣。


    當我能隨心所欲駕駛飛機、也開始覺得好玩時,媽媽接著教我如何起降、如何施展花式、如何看儀表板、判斷天候,以及辨識所有飛機的機種。或許是媽媽教得好,也或許像她說的,我頗具天份,現在的我開飛楊比開車還順手。


    而特雷茲竟然也會開飛機。


    聽說法蘭契斯卡女王本身也喜歡飛機,所以伊庫司主國境內有不少觀光飛機。不曉得是不是因為這個怪理由,總之他就是會開。有一次我跟他說不相信,他第二天就不知從哪裏弄了一台小型親機,大大方方地開上天飛給我看。坦白說,當時他開得比我還好。在莊嚴的中央山脈襯托下,他的花式飛行既流暢又精彩。


    第二件事,就是貝佐語。


    我會說斯貝伊爾的官方語言貝佐語。這也是從媽媽那裏學來的。我從小就在家裏使用兩種語言,甚至直到進托兒所之前我都以為別人家也是這樣的。


    現在跟以前不同了。洛克榭和斯貝伊爾之間的文化、經濟交流頻繁,優秀的學生甚至可以拿公費到「河對岸」去留學。一般人也能搭火車、輪船和飛機往來觀光,可是能流利操持兩種語言的人仍是極少數。


    我就讀的高等學校有貝佐語課程可供選修,隻不過當我去找指導老師商量時,他當場就把那一門課的學分批給我了。老師說:「你的程度在高等學校裏學不到東西,等到上大學寫論文時再去學吧。」


    而特雷茲也一樣,他的貝佐語好得天經地義似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他說是伊廬司王國常有來自西邊的觀光客,總之又是個怪理由。


    「那麽,難道你要住我家?」


    「艾莉森小姐說可以呀。另一個人準不準就不知道了你剛才嘖了一聲?」


    耳朵真尖。


    「沒有無所謂啦。反正你要載我回家,對吧?」


    「當然。來小姐,請上車吧!那邊那頂帽子是給你的。」


    我撿起掉落在側裹前那頂狀似飛行帽的皮帽,牢牢扣上之後再戴上深色的防眩擋風鏡,免得別人認出我來。


    首都的馬路要不是超級大塞車,要不就是超級大通車。


    照著我的指示,特雷茲順暢地駕著邊車穿梭其間。技術還不壞。比動輒緊急刹車的地麵電車舒服些。


    盤算著時間還早,不急著回家,我就叫他換一條路,先載我去別的地方。


    我們來到首都正中央的一座公園,那裏有一整片的森林和綠地,與別處截然不同,是個令人心曠神恰的空間。


    「『貝馬提公園』?怪名字。」


    我叫特雷茲在公園旁的路篷停車。自己則跑到草地上躺著看藍天。


    「啊真舒服。」


    「高等學校的學生放學後不都要直接回家嗎?」


    「你是老師啊?」


    「不是。」


    「那就別管啦!坐遠一點啦!不然陌生人看見了還以為我們感情很好呢。」


    「好好好。」


    「『好』一次就夠了。」


    「好的,小姐。」


    「幹嘛裝上流。」


    然後我就不再理他,自顧枕著這片綠草地,欣賞眼界中滿滿的綠葉和晴空。我很少來這個公園,隻在以前過生日時要媽媽帶我來過,之後就喜歡上這兒了。


    我用右手做飛機「轟」


    急速攀升、空中翻轉、垂直降落,這樣來來回回玩了幾遍。說起來最近功課好忙,好久沒坐飛機了,等放暑假來拜託媽媽帝我去好了。


    暑假?忽然想到這個,我看著天空問特雷茲說:「喂,特雷茲。」


    「幹嘛?」


    「你說你這二十天都在旅行你不用上學啊?」


    「不用啊。我沒跟你說過?」


    我轉過頭去,隻見特雷茲伸直了隻腿坐在地上,也在看我。


    「那,上班呢?你不是要開觀光飛機還是什麽的嗎?」


    「嗯?不是啦」


    看他含糊支吾,我還是繼續問:「那你每天都在幹嘛?」


    「秘密。」


    搞什麽?但見他難得有這樓嚴肅的表情,我忍不住又問:「你家人都沒意見啊?」


    「反正是秘密嘛。」


    「什麽嘛,我家的事你就知道這麽多。透露一點嘛!」


    我講得稍微強勢一點,便見他拾頭往天空看去看了一會兄,還以為他想就這麽蒙混過去,而他卻低下頭來,右手握拳抵在胸口,以前所未有的正經表情對我說:「這是秘密。以後我若要說出來,一定是在我向你求婚的那一天。」


    你這家夥!你以為你誰呀?


    他該不會以為自己是什麽秘密的王子吧?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從草地上爬起來,朝他背後輕踢了一腳。


    「好啦,回家了!司機!」


    「是是是」


    「一次就好!」


    「是是是」


    在奴仆的接送下回到家,看見媽媽的跑車已經停在老地方了。公寓中間的小巷裏開了一家汽車公司,使得路邊永遠有人要停車,聽說最後隻好迫於現實默許大家來停,並且把信篠巷子改成了單行道。隻要找到夠大的空位,駕駛人都會擠呀擠地把車塞進來。


    就這樣找了個地方停好邊車,我讓特雷茲自己去扛他那一車行李,跟他一起搭電梯上樓。


    「我回來了。」


    把挑夫留在玄關,我先走推屋內。而出來迎接的卻是「你回來啦好久不見了。」


    「」


    不是媽媽,而是「英雄先生」。他從媽媽的房間開門走出來。


    身穿深褐色軍服、黑發且戴著觸鏡的「英雄先生」比出安靜的手勢,慢慢地關房門,但沒有完全關上,而是留了一條縫。


    「您好」


    招呼還是要打的。於是「英雄先生」壓低了聲音回應道:「你好,莉莉安。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吧?」


    「記得,特拉伐斯少校。」


    我半公事化地回答。這個人姓特拉伐斯,是斯貝伊爾皇家陸軍的少校。他當然也會說洛克樹語,不過我們現在說的是貝佐語。


    「聽說您今天跟我媽媽約會。您還特地送她回來嗎?那真是謝謝您了。」


    「對。你媽媽剛剛累了在發脾氣,現在睡著了。」


    「這樣啊,不好意思。」


    「還有,她有提到要請我吃晚飯。我可以在你們家等-下嗎?」


    「請便。」


    我隻這麽說,便沒再開口。


    特拉伐斯少校道過謝,便往走廊盡頭的客廳走去。他來過好幾次了,應該很熟。


    我走到媽媽房門前,從門縫裏往裏麵偷看。夕陽餘輝中,大床上的媽媽穿著家居服軍隊用的運動衣和體育長褲,邋遢地熟睡著。


    「」


    而且她的睡臉看來好幸福。她那樣的表情我以前看過幾次呢?


    這一次我把房門關了。


    正要走向客廳,我才想起自己忘了另一個人。一轉過頭,腦中又回到洛克榭語。其實說貝佐語也無所謂,隻是心情上想換。


    「你也上來吧!旁邊那間儲藏室是空的,請自便。」


    「哦那個人是?」


    「我媽媽的男朋友啦。河對岸的人。」


    「他常來嗎?」


    「一陣子沒來了,管他的。」


    「不用管嗎?」


    「她自己都說不用管,那就不用啦。」


    「哦」


    特雷茲顯得有些沒趣,接著便想將手裏滿滿的行李全放到儲藏室裏去。我不往客廳去,而是走回玄關。


    「來,我幫你拿,那個包包給我。」


    「謝謝。


    」


    特雷茲莫名老實地道了聲謝。這時的他表情看來好像小孩,以前幾乎沒見過他這樣子。


    「幹嘛?我家可沒什麽東西招待哦。」


    我故意這麽說,想掩飾心裏小小的動搖。


    「咦泡個茶什麽的總不會少塊肉吧?」


    這回答也挺厚臉皮的。


    沒辦法。


    那就給他們「兩個」泡點茶吧。


    「我去把製服換掉,你們隨便看個電視等一下免得偷看。」


    莉莉安休爾茲說完就走出客廳,隻留下身著軍服的男子、少年和餐桌上熱騰騰的兩杯茶。


    特雷茲看著客廳的玻璃門關上,莉莉亞經過走廊轉進房間。


    「」


    接著他轉了回去,和正靜靜看著自己的少校對上眼。


    「嗯?」


    特雷茲發出小小的聲音。


    「有什麽事嗎?」


    特拉伐斯少校用洛克榭語問道。但特雷茲搖頭說沒什麽,接著拿起茶杯高興地喝了起來。


    「嗯」


    喝了幾口,卻發現特拉伐斯少校沒動另一杯茶。


    「您是不是怕莉莉亞泡的茶裏有毒啊?」


    特雷茲半挖苦地這麽一問,特拉伐斯少校搖搖頭說:「不是,我天生怕燙。就這個毛病改不了。」


    特雷茲說了聲「是哦」,又自顧自地繼續喝。大約喝到一半時「好久不見。能再見到您是我的榮幸。」


    這位陸軍軍官再開口時,竟對少年如是說道。


    特雷茲放下茶杯,訝異地看著他問道:「我們見過麵嗎?」


    「對。不過我上次見到您已是十年前了。您長得好大了殿下。」


    「」


    被特雷茲目不轉睛地盯著,男子慢慢低下頭去。特雷茲朝走廊很快瞄了一眼,確定莉莉亞還沒回來,然後才說。


    「請抬起頭。還有,您到底是誰?」


    隻見特拉伐斯少校緩緩抬起臉說道:「就是殿下想到的那個人啊。」


    「真的啊原來您就是他就是我父王和母後常提起的那個人是吧?」


    「是的。殿下。」


    「是『發現壁畫的真英雄』,也是『救了母後的魔法師』,還有艾莉森小姐的『值得信賴的部下』」


    「他們連這個都跟您說?」


    「『莉莉亞的爸爸』維爾赫姆休爾茲我果然沒看錯,您和莉莉亞的眼睛幾乎一模一樣。」


    「哦,所以你剛剛才那樣。」


    「對。」


    「我真高興。」


    維爾拿起杯子又吹了幾口才開始喝起茶來。


    「好喝莉莉亞泡的茶,我還是頭一次喝到。」


    「」


    特雷茲沒說什麽,隻是把自己杯裏剩下的一點茶喝乾。他放下杯子時,又聽得特拉伐斯少校低低說道。


    「聽說您駕到,所以我今天前來晉見。原則上還是希望您知道這件事。」


    「這樣啊。您的秘密我死也會守住的。」


    「謝謝您。不過這是小事,殿下更應該守住自已的性命.請先保護好您自己,再」


    「再什麽?」


    「再保護您喜愛的人。」


    「我會謹記在心。」


    一麵喝茶,特雷茲和特拉伐斯少校就這麽壓低聲音聊了起來,也不忘偶爾探一探走廊。


    特拉伐斯少校問起特雷茲家裏的近況,特雷茲據實以告。


    實為法蘭契斯卡女王的母親菲歐娜,和辭去了斯貝伊爾軍職、全心輔佐妻子的父親班奈迪都很健康。感情也依然融洽,他們倆時常往返於首都郡斯特的皇宮和「那座山穀」之間,生活其實十分悠閑。眼見父母親過得這樣閑適,惹得唯一的女兒老是這麽說道:


    「這下子我可得更努力才行。」


    「梅莉兒總覺得她是姐姐,但我覺得她才是妹妹。我們每次見麵都會為這件事情鬥嘴。哎,隻胞胎就是這點麻煩不過母後選擇梅莉兒繼承,這個判斷是正確的。因為那樣我才能如此自由行動。我覺得很高興。」


    「這樣啊。」


    特拉伐斯少校笑眯了眼。


    接著,特雷茲反問維爾是如何拿到西側市民權的,接著又補上一句,說他不用回答也沒關係,不過維爾還是回答了。花三年讀完了洛克榭的聯邦大學後,維爾成為某個可信的斯貝伊兒貴族的養子,之後他就在斯福列史拓斯住了兩年多,同時在大學裏接受傑出人士的教育,隨複照計劃進入大使館,從事解決東西問題的工作。


    「要殺掉『維爾赫姆休爾茲』,我的心裏也很難過,隻是我不願意把無辜的人給卷進來。」


    特拉伐斯少校說時,瞇長了眼睛。


    「您是指莉莉亞嗎?」


    特雷茲確認似的問道,特拉伐斯少校便點點頭,又補充說自己最近較少接到高危險性的工作,所以又能以「男朋友」的身份待在艾莉森身邊了,心裏很高興。


    「您覺得將來有機會讓莉莉亞知道真相嗎?」


    「不知道。我也不確定該不該讓她知道。您呢?」


    「不知道」


    聽少校這麽問道,特雷茲也做了個同樣的回答。就在這時,他看見莉莉亞換好了衣服走出房問。特拉伐斯少校也注意到了。


    於是兩人最後一次以真正的身份交談:


    「請跟莉莉亞好好相處。」


    「好。」


    特雷茲以手撫胸,堅定而沉靜地點頭,接著又補上一句:


    「隻是不知道她怎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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