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啊,想要變強。我想要變強,然後為那些沒有力量的人戰鬥。」


    這是麻裏的口頭禪。


    明明臉蛋和體型都幼小到會讓人誤以為她是小學生;手笨到隻要一讓她拿菜刀,最後十根指頭都會貼滿ok繃;就連在學校的成績也是從後麵數回來比較快。


    她沒有成為戰士的資質,也常被一起修行的同學當作是絆腳石。不過就算如此,她還是從未放棄,一直努力修行。


    也有人嘲笑這樣的她,但靜馬卻無法這麽做。


    我想要變強,為那些沒有力量的人戰鬥。


    這句麻裏的口頭禪,和靜馬深藏在胸中的想法一樣。


    母親的死讓靜馬決定進入『院』。


    狼人的力量不是隻能傷人、讓人不幸而已。


    隻要擁有力量的人有心,就能成為保護眾人的守護之力。


    靜馬希望能成為戰士、為他人戰鬥,藉以證明這一點。


    不過,當他為了修行來到奈良之後,卻被莫名的不安困住。


    他開始害怕自己也有一天會沉溺在狼人的力量中而誤入歧途。


    有不少獸人、不,應該是說有很多獸人沉溺在力量中,做出凶惡的行為和其它愚蠢的舉動。


    和靜馬同期的人裏就有這種人


    原本是個受到同伴仰慕的善良少年。


    卻因為一個微不足道的原因化身為殺戮者,二十多個年輕女性就這樣喪生在他手下。


    當刺客靜馬擋在他麵前時,他打從心底愉快地舔著舌頭:


    「我們是特別的,不可能會有人類敢把劍尖對著我們,你也應該活得自由一點啊,隨著本能生存的感覺很不錯喔。」


    那雙混濁的眼神深深地烙印在腦海裏,令靜馬感到不安。


    會不會有一天,自己也變得像他那樣?


    自己和他之間,有什麽決定性的差異嗎?


    變成那樣的要素,也同樣以『血脈』這樣的形式存在於他的體內啊。


    不安的種子在內心萌芽、生根長成恐懼。


    為他把這些不安和恐懼揮開的,就是這個被大家被當成拖油瓶的少女。


    「學長,你不需要為了這種無聊的事情煩心啦。」


    聽到靜馬說完心中的不安後,麻裏露出一個安心的笑容說道:


    「學長沒問題的。因為學長是月森學長嘛所以,學長絕對不會變成一汙穢者的,我可以做保證喔!」


    靜馬眨了眨眼,說句謝謝後點了點頭。


    根據呢?他沒有回問。


    但他很高興。


    她願意用一句「這種無聊的事情」笑著化解他內心的不安。


    而且,他最高興的,是她願意無條件地相信他。


    和麻裏一起度過的時間讓靜馬心中的不安如淡雪般溶解。


    不知何時開始,靜馬忘了自己曾經被不安的心情壓垮的事實。兩人常聊著一些小事,笑得非常開心。


    現在想起來,其實他們總是如此。不管他有多麽沮喪,心裏帶著多少殺意,隻要跟麻裏在一起,等到他回過神時,他總是在笑。


    麻裏雖然沒有成為戰士的資質,但她卻擁有能讓人露出笑容的力量。


    靜馬一直覺得,那是比戰鬥的力量還要更加崇高而神聖的能力。


    大概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保純麻裏這名少女,在靜馬心中占了一個特別的位置。


    響化為《龍》之後的力量實在超過靜馬的想象。


    同時,龍魂之劍的力量則更是遠遠超過他的想象。


    因此,兩人之間的戰鬥越形白熱化。


    喀。青色光芒劃過黯淡的天空。


    從雲間降下的數道閃電台而為一,在響的背上炸裂。


    閃光撕裂暗合,響的叫聲化作衝擊波,將瓦礫和車輛如樹葉般打飛。


    靜馬跳起身躲開從正麵飛來的貨車,同時,他高高舉起龍魂之劍,隨著高昂的「喝!」一聲揮下。


    下一個瞬間,響的周圍出現強烈的雷光。雷光如漁網般纏上他的巨大身軀。


    (唔啊啊啊啊啊啊!)


    靜馬的雷光因龍魂之劍的加持,威力大幅提升,將響被漆黑體毛覆住的皮膚撕開,肌肉破裂。


    著地後,靜馬立刻向前奔去,雷光纏繞著龍魂之劍如水曰陽般通透的刀刃,放出劇烈的光芒。


    增幅使用者的能力這是除了治愈效果之外,隱藏在龍魂之劍中的真正能力。


    如果是雷的使用者就增幅雷;火焰的使用者就增幅火焰;術者就增幅術的威力它能讓各種能力飛躍性地增幅。


    為了同時放出斬擊與雷擊,靜馬在響的十數公尺前跳起。


    劍尖瞄準響背上的中心點降下。接著


    (不要瞧不起我!)


    響全身上下做出劇烈的動作,扯開纏繞在他身上的雷光網,雷光化作青白色的燐光消失在夜空中。


    (去死吧!)


    響拾起頭,大大張開嘴,口腔中迅速積滿紅光。


    靜馬見狀立刻將放在龍魂之劍劍柄上的左手向前刺出,銀色的體毛爆出青白的火花,扭曲了周圍的空間。


    剎那之間,紅光自響的口中放出。


    再下一個剎那,從靜馬的手中放出雷光奔流是蒼龍。原本靜馬要放出蒼龍,需要一段時間累積獸氣,但龍魂之劍讓他得以省去這個步驟就能直接放出。當然,蒼龍的威力也被增幅。


    紅與青,兩種顏色的光芒在靜馬與響之間劇烈撞擊,在短兵相接後炸了開來。


    造成搖動整條大街的巨型爆炸。


    驚人的爆壓讓停留於半空中的靜馬在毫無抵抗的狀況下被打飛。


    靜馬重重地摔在龜裂的柏油路上,由於手上拿著一把大劍,他無法完全護住自己。


    「唔」


    他撐著龍魂之劍站起身,滴落的鮮血在柏油路上畫出無數的暈染。


    裂傷、燒傷和撞傷,靜馬全身上下都是傷痕,尤其右肩和左側腹傷得非常深,兩道傷口都大大裂開。就算龍魂之劍擁有治愈的力量,也無法立刻治好這些傷吧。


    幸好手腳沒被炸飛,這樣算不錯了


    靜馬沒有鬆懈地注意著濃密爆煙彼端的響,一邊將視線投向四麵八方。


    非常慘烈的景象。平常塞滿年輕人和上班族的澀穀已不複見。


    大半的建築物都已崩毀,就連瓦礫也被化作塵埃吹散。


    不能再這樣拖下去。


    靜馬和響已經打了沒有帶著手表可以確認,靜馬也無法明確地指出到底多久,隻能靠感覺判斷大約十五分鍾左右,澀穀的市中心已經被他們倆化作一片廢墟。


    要是進入長期戰的話,澀穀全區不,整個都心都有可能會消失的。


    為了調整紊亂的呼吸,靜馬深深地做著吐吶的動作,將龍魂之劍置於下段。


    (真是難纏啊。)


    巨大的剪影在濃密的爆煙後搖動。


    (我還以為打倒你了沒想到你居然用絕招拿來做為盾牌。)


    漆黑的巨大身軀自爆煙中緩緩浮現。


    和靜馬一樣、不,響滿身創痍的程度比靜馬還嚴重。


    頭部、身體、四肢每個地方都有深可見骨的傷痕,四片羽翼也裂得不成形狀。


    (雖然不知道你是從哪裏撿來的,不過那真是一把了不起的劍啊。托它的福,我變成現在這副德性。)


    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傷痕一般,響宣局挺起胸膛。


    「?」


    不懂響為何要這麽做的靜馬感到訝異。


    (讓你看個好東西吧。)


    突然,響身上出現了異常的變化


    。


    他全身上下的傷一起而且還是以驚人的速度開始痊愈。


    靜馬無言。數秒後,漆黑的巨大身軀上已看不到任何一道傷口,羽翼也重新再生了。


    (好不容易才把我逼到絕境嗎真是可惜啊?)


    響的喉頭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他是在笑。


    「」


    靜馬緊咬住牙根。


    龍魂之劍的治愈效果根本比不上響所展現出來的驚人再生能力。


    如果不能一擊擊倒他,那就算響受了再重的傷,還是能立刻再度站起身吧。


    也就是說,不殺了響,就無法阻止他的暴行。


    不能再猶豫。


    他告訴自己。


    一猶豫,就輸定了。


    如果自己在這裏輸了,響大概會把這個國家全數化作焦土吧。


    而且


    (阿忍就拜托你了。)


    他也會打破和麻裏所做下的最後一個約定。


    麻裏


    靜馬在心中低喊著這個現在隻存在於記憶中的名字。


    在漫天大雪中,靜馬進退兩難。


    兩難到幾乎讓他想放棄思考算了。


    要救麻裏?還是孩子?


    靜馬一邊重複著紊亂的呼吸,一邊睨著聳立在眼前的魔物。


    魔物粗壯的左手上抓著一個孩子;右肩上伸出來的數隻漆黑觸手,代替了被連根切斷的右手,緊緊纏繞上麻裏的身體,讓她痛苦掙紮。


    靜馬進退兩難。


    他們已經互相瞪視了有三分鍾之久。


    魔物擁有再生的能力,如果再繼續這樣互瞪下去,那響不惜身負重傷所換來的破壞都將是徒然。


    這樣一來,體力和獸氣都即將耗盡的靜馬也就沒有勝算了。


    如果魔物打倒了自己,那牠接下來應該會吃了麻裏和孩子後繼續逃亡吧?而且,從今而後也將繼續吃人維生。


    他絕對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靜馬進退兩難。


    他更加用力地握住右手上的雷刃。


    隻有禦劍的斬擊能對魔物造成傷害,其它的招式威力不足,根本傷不了牠。


    以我現在的速度,隻能勉強救一個人


    要砍下魔物的手,救孩子?


    還是要斬斷觸手,救麻裏?


    隻要靜馬稍梢一動,魔物八成會毫不留情地立刻殺了兩人吧?


    在他救其中一人時,另一個一定會死的。


    靜馬進退兩難。


    接著


    「月森學長!」


    麻裏大叫,她的表情因為痛苦而扭曲。


    「我們我們的力量是為了守護沒有力量的人而存在的,所以」


    此時,麻裏的表情化作一朵微笑。


    「所以」


    那個和煦的微笑就像是已經準備要承受接下來所要發生的每件事一樣。


    數秒的沉默後,靜馬點了點頭,接著向前衝出。


    魔物似乎打算將孩子當成盾牌般地將孩子舉向前方。


    如我所願,


    青白色的雷刀劃破夜氣,斬斷魔物的左手。


    從中被切斷的手還抓著孩子落地。


    再來換麻裏,


    沒有換氣的時間,靜馬一口氣切開魔物的腹部。


    由於魔物扭過身去,劍無法砍到捆住麻裏的觸手。如果他不希望麻裏被殺掉,就必須一口氣殺了這隻魔物。


    濺出來的鮮血濡濕了靜馬的體毛。


    不過魔物卻沒有倒下。


    該死,


    在心中咒罵的靜馬打算再次對魔物施以斬擊的瞬間他聽到了那道聲音。


    肌肉撕裂、骨骼斷裂,不堪入耳的聲音。


    鮮血在空中綻放成一朵紅花。


    靜馬雙眼圓瞪,大聲咆哮。


    他狂亂地揮舞禦劍,將魔物瞬間砍得碎不成形。


    然後他消去禦劍,解開變身,衝到麻裏身邊


    但仰躺在白雪鋪成的絨毯上的麻裏,已經失去了一隻手和她的下半身,滿溢的鮮血改變了白雪的顏色。


    「麻裏」


    靜馬蹲在麻裏身旁呼喚她,她空虛的眼裏映著靜馬。


    「這樣」


    靜馬用顫抖的指尖撥開眼前的瀏海問道。


    「這樣可以嗎?」


    麻裏以極輕微極輕微、要非常專心地注視才能看得到的微小動作,收了收下巴。


    他得說些什麽。靜馬想著


    在她的生命結束之前。


    可是,他什麽也說不出來。他不知道他該說些什麽。


    要感謝她?要跟她謝罪?還是


    當靜馬腦海中一片空白之時,麻裏動了動她那血色漸褪的雙唇。


    她早已經發不出聲音了,隻能流泄咻咻的細小呼吸聲。


    即便如此,靜馬還是從她嘴唇微小的動作裏,看出了她想說的話:


    「謝謝你,學長。阿忍就拜托你了。」


    這是保純麻裏的最後一句話。


    靜馬將手放在她染血的頰上點了點頭,她露出了一個打從心底安心的微笑後停下了呼吸。


    靜馬撫著麻裏的臉頰,稍稍哭了一會兒。


    (阿忍就拜托你了。)


    她。最後所說的。


    靜馬回想著。


    那個時候,麻裏是否已經預見事情會變成這樣了呢?


    響會采取凶暴的行動、靜馬和響之間的戰爭、還有自己無法舍下心中的迷惘所有的事情。


    (阿忍就拜托你了。)


    他明白這句話的意義。


    為了斬斷自己的迷惘,靜馬斜斜揮開龍魂之劍。


    迷惘是救不了人的。從他一路至今的戰鬥經驗中,每次的經驗都讓他更加印證這一點。


    我不能輸。


    我不能讓他破壞


    破壞麻裏所要守護的東西。他絕不能讓比誰都還甚至比自己還要掛念她的響動手破壞這一切。


    (很棒的眼神嘛。看來你是不打算乖乖地受死了。)


    「乖乖地?受死?我嗎?讓你?」


    靜馬用鼻子哼地嗤笑一聲。


    「請不要讓我笑死。空有巨大身軀的怪物怎麽可能會是我的對手。」


    他傲然地丟下這句話。


    「我會讓你知道要是沒有再生能力的話,你就不需要再痛苦這一次。我要讓你後悔居然墮落成那樣的怪物。」


    響的竊笑聲自喉申流泄,低低的竊笑隨即變為哄笑。


    (很好,愈來愈像你了,沒錯,你不這樣的話就不有趣了,就沒有殺了你的價!)


    響吼叫般說道。將右前腳以和他那巨大身軀不相符的高速揮下,一邊咆哮一邊舉起如象牙般的五隻鉤爪,過快的速度讓靜馬來不及回避。


    用龍魂之劍擋下。這是他唯一能做的。驚人的衝擊晃動全身。


    靜馬用幾乎要將肌肉撕裂的力量擋下足以讓人肩膀脫臼的衝擊。


    「喔喔喔喔喔喔喔!」


    靜馬發出咆哮彈開鉤爪,左前腳隨即逼進。他低下身體躲開攻擊。


    他能躲開的攻擊就到此為止。


    當他正想開始反擊時,才發現到,不知何時響的頭部已沉降到快貼到地麵的高度,他的口腔大張。


    剎那之間,響的咆哮聲震蕩夜空。


    無法防禦也來不及回避的靜馬如同紙屑般被吹飛。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緊緊地握住龍魂之劍不放。


    如果他沒有用獸氣纏身的話,可能老早就被分屍了吧。響的咆哮威力便是如此強烈。


    靜馬在離響一百公尺以外的地方以右肩著


    地,一聲硬物碎裂的聲音響起,薄薄的積雪如煙霧般飛舞。


    在視線因雪煙而白濁模糊時,靜馬轉著脖子和視線。


    雖然絕大部分的建築物都已崩毀,但他還是立刻明白自己現在就在八公犬出口前的多向交岔路上。


    「我居然承受得了剛剛那種攻擊」


    靜馬一邊呻吟,一邊撐著龍魂之劍站了起來。


    全身上下都彷佛被灌鉛一般沉重,不過卻沒有什麽痛感。靜馬自己也不太清楚這是龍魂之劍的能力所致,還是因為傷害過大而導致痛覺麻痹。


    沒辦法再用右手了


    他的右手上有一道深可見骨的裂傷,而且剛剛落地時的衝擊還撞碎了右肩的鎖骨。側腹的


    傷口出血也愈來愈嚴重了。


    「算了算了」


    他帶著歎息般的聲音低語,就在此時


    「靜、靜馬哥哥?」


    背後有人在叫他。


    「?」


    靜馬回過頭,吃了一驚。


    南原睦美就站在自己眼前。


    他想吐。耳朵的耳鳴嚴重。


    這不是『久遠之月』的副作用。


    四處彌漫的濃厚瘴氣和血味,還有眼前無數的屍體。


    它們才是讓冬馬想吐和耳鳴的原因。


    離開靜華他們後,冬馬就一路跑到這裏,沒有停下。就在他快跑到被大型建築物包夾的馬路上時,一股眩暈感襲來,讓他停下腳步。


    「該死。」


    冬馬彎下身小聲咒罵。跑步時的汗水和拚命忍住思心感的冷汗交織滴下。


    這條馬路和他之前穿過的每一條馬路一樣,地上散亂著瓦礫和屍體。


    大部分都是從馬路旁的公寓裏逃出來的住戶吧?


    每棟建築物都在燃燒,濃厚的黑煙升起,火焰在夜氣中撒下火花。


    這條馬路上究竟死了多少人啊?


    原本打算數一下的冬馬,隻花了一秒鍾就馬上放棄這個念頭。


    每一具屍體都破爛到不成人形,而且他根本就無法直視這些死無全屍的屍塊。


    「該死!」


    冬馬再次小聲咒罵後緩緩踏出腳步。


    他沒有時間慢慢走了,但是思心感卻強烈到讓他無法快跑。如果他現在跑了的話,一定會吐出來吧?


    或許深呼吸一下會讓自己舒服點不過冬馬馬上就發現在這裏深呼吸的話,濃厚的血腥味隻會幫他催吐罷了。


    就在他盡可能地避開屍體走著時,腳尖碰到了某樣東西。


    「?」


    他往下一看,是一隻熊寶寶玩偶,脖子上還係著一條大大的奶油色緞帶,看起來非常可愛。


    冬馬冷靜地撿起玩偶。


    「看來還是新的。」


    此時,冬馬突然想起今天是聖誕節。


    「搞不好這是要送給某人的聖誕節禮物啊」


    高興不起來的冬馬像是在哀悼般垂下視線。


    「明明是難得的聖誕節說」


    聖誕節聖誕夜應該是一年當中最溫柔的一夜。


    不該是火焰包圍城市的一夜,不該是人們死無全屍的一夜。


    絕對、不能是這樣的一夜。


    「要快點趕去大哥那邊才行」


    拿著玩偶繼續邁開腳步的冬馬不過走了五步,就再次停下。


    他看到了不想看到的東西就倒在他腳尖前。


    那是個大概五、六歲的小女孩。


    穿著和冬馬手上玩偶一樣、有著熊寶寶圖案睡衣的小女孩,後半部的腦袋已經不見了,大概是被妖魔從背後襲擊了吧?她大張的嘴裏仍舊不斷流出鮮血。


    冬馬在小女孩身旁蹲下。


    「對不起」


    他闔上小女孩半開的眼,向她道歉。


    「對不起真的真的很對不起」


    殺了她的人,並不是冬馬。


    但是冬馬還是一直向她道歉。他無法不這麽做。


    反胃感瞬間湧上,淚水也隨之滿溢。


    他低著頭哭泣。此時,某個人的聲音突然自某處傳來。


    回過神的冬馬環視四周,但他沒有看到任何人。


    至少,沒有一個活著的人。


    「?」


    是幻聽嗎?正當他感到訝異時,他又再次聽到了。剛才聲音一瞬問就消失,不過這次不一樣。


    他不知道聲音是從何處來,聽起來像是從遠處乘風而來,但卻又像是近在咫尺。他甚至覺得那道聲音是無視耳膜,直接在腦內響起的。


    不過,他有聽過這道聲音。


    在《蘭之封界》內與櫻戰鬥時,他曾經聽到這道幼小孩子的聲音兩次。


    跟那個時候一樣他在哭。


    「這聲音是」


    冬馬低語。同時,腦海內那孩子的聲音也瞬間停下。


    冬馬抬頭仰望天空,不知何時,雪已經停下,月兒自厚重雲層的縫隙中露臉。


    他的視線回到手上的玩偶。


    「這是妳的對吧。」


    冬馬以溫和的聲音說道。他輕輕把玩偶放在少女身旁,站起身向前走去。


    雖然反胃感還是一樣強烈,他還沒有辦法跑步,不過他也不能繼續停在原地。


    在冬馬離去之後,全新的熊寶寶玩偶吸收少女所流出的鮮血,化作漆黑色。


    「睦美?」


    靜馬眨了好幾次眼。


    沒有錯,眼前的少女就是南原鷹秋的妹妹。南原睦美。


    睦美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看向這裏,左手上抱著一個看起來約四、五歲的小男孩。是他沒有看過的孩子。小男孩緊緊抱住睦美的脖子,帶著警戒的眼神看向靜馬,而睦美右手上則拿著一支長約一公尺的鐵棒。


    為什麽睦美會在這裏?正當靜馬感到疑問時


    「嗚嗚」


    睦美的眼眶迅速積滿淚水。


    「睦」


    他還來不及叫她,睦美就已經丟開鐵棒,虛軟地跌坐在地上。接著就像和父母重逢的迷路孩子一樣,開始放聲大哭,連她手上的小男孩也跟著哭了出來。


    靜馬拖著如鉛一般沉重的身體走到睦美和小男孩身邊。


    「沒受傷吧?」


    雖然他有很多事想問,不過靜馬決定先問這個。


    睦美一麵大哭,一麵不斷點頭,小男孩也跟著點頭。


    「是嗎那就好。」


    雖然說是沒有受傷,但兩人的模樣也不能算是安然無恙。頭發和衣服都因為灰燼和塵埃而髒一行,臉上和手上也各有好幾處擦傷和瘀青。


    看樣子之前一定碰上了什麽可怕的事,兩個孩子短時間內都沒有要停止哭泣的意思。


    靜馬雖然想摸摸她的頭發安撫她,可是他的右手完全不能動,左手則是拿著龍魂之劍而無法空出來。


    「睦美。」


    靜馬叫著她的名字。睦美吸吸鼻子抬頭看向靜馬。


    「我沒有時間跟妳詳細說明了,所以我就簡單地說,我現在正在和敵人戰鬥,如果你們待在這裏的話,也會被卷入戰鬥的。」


    他沒有多餘的心力在戰鬥中照顧他們。


    「請你們現在立刻離開這裏,不然的話」


    (不然的話會怎樣?)


    聲音從正後方傳來。


    「!」


    靜馬驚愕地回過頭,不禁嚇了一跳。


    漆黑的巨大身軀就聳立在眼前,三隻血色的眼正笑著。


    「空間移轉!」


    體積有如小山般的巨大身軀突然無聲地出現在如此近的距離內,唯一的手段就是空間移轉了。


    靜馬不知道響居然連空間移轉


    都會。


    「唔!」


    靜馬正準備揮下龍魂之劍,但響快了一步。


    他左前腳的指甲狠狠刺進靜馬的胸口。


    「嘎!」


    瞪大了雙眼的靜馬被彈開,龍魂之劍也脫手飛去。突如其來的攻擊讓他來不及緊緊握住劍柄。


    他的後背狠狠撞上倒在一旁的攤販車車頂,順勢向前倒下嘴裏咳出血塊。為了防禦和止血而纏繞在身體上的獸氣消失,鮮血不斷自側腹的傷口湧出。


    他很清楚自己的體溫正隨著出血流失。


    側腹的傷口深到腸子掉出來也不足為奇;肋骨不是斷成兩半就是碎成片段。痛到不行的內髒,靜馬所受的每一道傷都是實實在在的致命傷。


    不過,他還是努力把持住自己的意識站起身。因為他聽到了「呀,等一下,你想幹


    嘛!」「哇啊!」,睦美和小男孩的慘叫聲。


    踩著踉艙腳步的靜馬眼中映著響滿麵的笑,和被他左右前腳抓住的睦美和小男孩。


    (選吧!)


    響說。


    (狼女和人類的孩子我隻讓你救一個。)


    他愉快地舔了舔舌頭。


    (來吧,選一個呀!)


    靜馬因大量失血而開始模糊的意識想起


    那一天的情況重現嗎


    嗬他露出一個無力的笑。


    真是個不錯的複仇方法啊。這種像是跟自己無關的思考瞬間掠過靜馬的腦海。


    (怎麽了?快點回答啊。)


    響催促著。但靜馬隻是努力地深呼吸,讓獸氣循環至全身。


    幸好折斷的肋骨沒有刺進肺裏,可以正常地呼吸。


    獸氣讓痛感逐漸緩和,雖然無法停下側腹的出血,不過至少稍微能動了。


    (你在猶豫嗎?麻裏那時候呢?你有猶豫過嗎?還是說你毫不猶豫地對她見死不救?)


    靜馬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他倒是想問問響一個問題,但他沒有出聲,隻在心裏問道……


    你想要我選哪一個?


    如果他選了孩子,響一定會嘲笑地說「對你麵言,狼人的命果然是個屁!」,然後同時殺了睦美和小男孩。


    而就算他選了睦美,結果也是一樣:


    「你明明就眼睜睜地看著麻裏死,為什麽現在又要救這個狼人女孩!」心情激昂的結果,也是一定會殺了他們兩個。


    然而


    「靜馬!」


    睦美的叫聲響遍四周。不愧是鷹秋的妹妹,跟她哥哥一樣,嗓門都非常大。


    「我被殺掉也沒關係,請你救這個孩子,請你殺了這個怪物!」


    即使身體受到壓迫,睦美還是拚了命地訴說。


    (閉嘴!)


    響的怒喝也無法讓睦美閉嘴。


    「我才不要閉嘴,你這個怪物,殺人犯,小人,變態,沒人要的,像你這種無能的怪物根本就稱不上是靜馬哥哥的敵人!」


    睦美一口氣地連聲痛罵著響。這是沒有戰鬥能力的她唯一能做到的抵抗。


    被左腳抓住的小男孩則是一臉空白地盯著睦美。


    靜馬淡淡苦笑。


    狼人族的少女和一般人的孩子被異形抓住和那天一模一樣的狀況。


    季節也同樣是地麵被雪花染白的深冬;就連少女要他將孩子的生命放在第一位的要求,也完全相同。


    隻不過,那一天和現在有一點決定性的不同。


    靜馬沒有進退兩難。


    我不會讓你們死的。


    這次,狼人族少女不會死,孩子也不會死。


    青白色的燐光自靜馬身上升起,同時,天空發出轟隆轟隆的吼聲。


    這是我第一次在實戰中用這一招。


    而且,恐怕也是最後一次了。


    『雷華夢想?閃』這是靜馬正準備要使用的招式。


    六年前的那一天,靜馬因為攻擊速度不夠,所以他隻能救一個人。


    再快一點要是能動得比風還快,他就能拯救麻裏。


    『閃』就是從這個想法中萌芽,經由五年的修煉後所創造出來的招式。


    由於這招會對肉體造成非常大的負擔,他至今一直封印起這一招。


    (嗯?)


    因為睦美的諼罵而扭曲嘴角的響注意到靜馬的動作。


    (你想幹嘛?我可不管你要不要攻擊,反正你隻要踏出一步,我就立刻捏爛這兩個人喔。)


    響說完後將兩隻前腳向前伸出。他的動作似乎加大了壓迫,睦美的謾罵瞬間停下。


    (還是說,你也想看到這些家夥被捏爛的樣子?嗯?)


    靜馬不回答,隻星局高舉起左手。接著他嚴肅地說出招式的名字:


    「雷華夢想?閃。」


    喀。天空亮起,數道閃電朝著靜馬的手掌落下。


    強烈的閃光以靜馬為中心向四周擴散。過於炫目的光芒讓響的三隻眼睛瞇起,睦美和小男孩也發出慘叫聲,緊緊閉上雙眼。


    站在閃光中心的靜馬身上纏繞著放出劇烈光芒的雷光。


    「!」


    靜馬吐了一口如絲線般纖細、如尖針般銳利的氣後蹬地而起。


    這一瞬間,靜馬化作一道青光。


    藉由一口氣噴出吸收至體內的雷光來得到爆發性的推進力使用『閃』的靜馬速度更勝黃金狼。


    雖然隻有一瞬問,而且隻能在一直在線前進,但對得到無與倫比速度的靜馬麵言,一瞬間就已非常足夠。


    不讓響來得及反應就拉近距離的靜馬跳躍起身,用左手鉤爪刺進響額頭上的眼睛裏,五根手指連根埋入眼內,在眼眶內側轉動手腕。


    響大概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事吧?在靜馬將鉤爪拔出、落地、並呼吸一次後,響才發出慘叫聲。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個時候,靜馬已經結束了下一個行動。


    他撿起掉在響身旁的龍魂之劍,這是靜馬著地後第一個動作。


    無數的閃電如箭般刺進響的背上和羽翼裏,接連炸裂。


    響這次發出不成聲的慘叫,痛苦掙紮,睦美和小男孩自他放鬆的手上落下。


    對靜馬、還有睦美及小男孩而言,雷光炸裂之際,響的兩隻前腳沒有離地表太遠是非常值得慶幸的事。


    靜馬跑到小男孩身邊,用嘴咬住龍魂之劍,以左手抱起他。


    另一方麵,睦美則是大叫著「又撞到屁股了!」,一臉快要哭出來的樣子跌坐在地上。


    靜馬繼續跑到睦美身邊,先把嘴裏的龍魂之劍放在腳邊。


    「睦美,這孩子拜托妳了!」


    靜馬說完後將小男孩遞給了她。睦美用袖子抹完眼角後,用力點頭說了一聲「好!」,接下了小男孩。


    「快跑!」


    靜馬撿起龍魂之劍,大聲叫道。


    睦美抱起小男孩,護著他跑走。


    (你這混賬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響甩動著脖子和尾巴痛苦掙紮,將滿是怒吼及殺意的眼神刺向靜馬。大概是因為他已經陷入半狂亂狀態了吧,額上被挖開的眼和背上的傷都尚未再生。


    靜馬一邊跳開,一邊揮下龍魂之劍。從劍身進射而出的雷光命中響後爆裂。


    (嘎啊。)


    靜馬瞄準歪著頭踉嗆的響,朝各個方向揮下龍魂之劍。


    響不斷吃下威力增幅的雷光,他大大地後退,巨大身軀無力傾斜。


    靜馬也同樣垮下。


    他就像是被某樣無形但巨大的東西吸入般,意識逐漸模糊遠離。


    還沒還沒!


    靜馬用力咬住臼齒,緊緊握住龍魂之劍,拚命將自己快要消失的意識和這個世界連起。


    使用『閃』這一招給已經負上致命傷的靜馬決定性的最後一擊。


    他已經失去了一半以上的血液,剛才跑步時折斷的肋骨刺進肺裏,連呼吸都無法好好呼吸。


    讓根本不可能繼續生存的靜馬活下來的,是龍魂之劍的治愈能力和「我還不能死!」的意誌力。


    「還沒還沒我還沒承接下所有」


    響所有的憎恨。


    「我還沒實踐」


    和麻裏的約定。


    響對狼人族這個存在所抱有的憎恨靜馬必須全盤接下。


    那一天,靜馬對響說道:


    他之所以會對麻裏見死不救,是因為她是狼人族的人。


    然而,他沒有說的是


    是麻裏自己要求靜馬不要管她先救孩子的這個事實。


    我希望能被響指責。


    靜馬希望能藉由被響指責、被響憎恨,來減輕他無力拯救麻裏的罪惡感。


    隻是,最後響憎恨的對象不再局限於靜馬個人,而是指向整個狼人族的存在,結果導致無罪、沒有任何關係的人也被犧牲了。


    這是靜馬的罪過。


    「我還、不能、死」


    靜馬擠出最後的力量、不,擠出最後的生命站起身。


    此時,巨大咆哮聲在靜馬身前一百多公尺前響起,穿透整條大街,擴散至澀穀區全域。


    (夠了!)


    響在咆哮聲尚未停下時就大叫出聲。


    (我不會再把你當白癡要、也不會讓你把我當白癡要,我要你們消失,你,還有這個城市,狼人族,人類,我要把你們統統都消滅!)


    響吼叫完後,他張開被靜馬雷光撕裂的四片羽翼,接著,麵向靜馬的口腔也張開至極限。


    在他的喉頭深處可以看到比血色還深濃的紅光。


    滿溢在夜色中的濃厚瘴氣劃出無形的漩渦,被紅光吸收。


    要來了。


    跟之前的攻擊次元不同的一擊。


    如果讓這道紅光炸裂,那澀穀就會像響所宣言的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為了不讓響發出攻擊,靜馬揮動龍魂之劍讓閃電之雨降下,不過全部都被肉眼可見的障壁打消了。


    我沒辦法讓他停下嗎?


    靜馬在心中低語,回過頭去。


    睦美拚命跑開的背影變得好小。


    看著她遠去的背影,靜馬用眼角揚起一個微笑。


    我一定會保護你們。


    保護我那一天無法守護的一切。


    靜馬以左手握住龍魂之劍,將它置於眼前。


    啪嘰。青白色的雷光火花覆住上半身火花自原本因染滿血漬而失去白金般動人光采的


    體毛中散出。


    他靜靜閉上雙眼。


    體毛所散發出的雷光在龍魂之劍的增幅下,強度和閃亮輝度都以驚人的氣勢迅速增加。


    以靜馬為中心的半徑二十公尺範圍內的空間開始產生扭曲。


    靜馬準備以蒼龍迎擊響的紅光。


    雖然他先前也放出過蒼龍,不過那是省略集氣時間,憑借龍魂之劍的能力且重視速度的一擊。


    不過,這回的蒼龍不一樣。這次靜馬將龍魂之劍的能力全部集中在威力的增幅上是貨真價實的最強攻擊。


    既然他不能阻止響,那他就隻能迎擊、或是彈回攻擊讓威力相抵銷。


    這是他唯一能守護睦美他們的方法。


    (消失吧!)


    隨著響的聲音揚起,他張開至極限的口腔放出比鮮血還紅的光之奔流。


    靜馬睜開眼睛,揚起無聲的怒吼,將舉在眼前的龍魂之劍從最上方揮下。


    劇烈進射於靜馬四周的青白色光芒膨脹為數十倍,化作蒼藍巨龍破空而去。


    紅與藍。兩道光芒削開地表互相逼近,從正麵狠狠撞上。


    瞬間,衝擊劃過大地。


    為了要在劇烈搖晃中保持平衡,靜馬將龍魂之劍刺在地上。


    然後祈禱。


    蒼龍擋下攻擊,刺向響。


    紅光和蒼龍在響和靜馬之問靠近靜馬的位置互相衝突。靜馬的意念透過龍魂之劍這個媒介給予蒼龍更大的力量,藍光開始緩緩壓回紅光的攻擊。


    兩道力量的劇烈衝突足以輕而易舉地消滅一整條街,用不著說,衝擊的餘波也非常驚人。


    大氣隨著餘波激震狂亂,相互抵抗的兩色光芒不斷在周邊大地上劃下深深爪痕。


    (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從我麵前消失吧!)


    響大聲咆哮。紅光仿佛是在呼應主人般氣勢狂增,緩緩壓回被蒼龍壓製的紅光。


    「唔!」


    靜馬以咬碎牙根的氣勢緊咬住牙關,投入更強的念力。


    擋下攻擊,刺向響。


    此時餘波化作無形刀刃飛來,斬裂周圍的地表和靜馬全身。血沫隨風卷起,在空中飛舞。


    眼中映出的光景白濁模糊,手腳的存在感逐漸流失。


    靜馬已經沒有緊握住龍魂之劍的感覺,也沒有自己站在地上的感覺。


    不過他還是沒有倒下。


    擋下攻擊,刺向響。


    為了斬斷從前的好友弄錯對象的憎恨。


    為了完成和那個讓他相信力量不是用來傷人的少女所立下的約定。


    靜馬咆哮。


    青色的光芒大漲。


    除了被靜馬戳爛的額上眼睛之外,響剩下的兩隻眼睛因為驚愕和戰栗而瞪大。


    原本被響的紅光所壓倒的蒼龍突然發出了倍增的光芒,尺寸也膨脹了一倍。


    紅光一口氣被壓回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響和自己所發出的慘叫聲一起被蒼龍所吞噬。


    消失了。


    建築物、道路,以及原本應該在這個地方的一切,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來到戰場的冬馬看見一片平地和一把立在地上的大劍。


    以及哥哥?靜馬的身影他仰天倒在矗立的巨劍旁邊。


    其實還有一隻漆黑的巨獸倒在一百公尺的前方,不過由於牠的身影被爆煙覆住,冬馬並沒有看見。


    數分鍾之前為惡心感及耳鳴所苦的冬馬急忙趕到靜馬身邊時,目擊了貫穿夜空的青白色光柱。


    大哥!


    那一個瞬間,像是被人挖開胸口般的強烈不安襲上心頭,冬馬當場蹲下。


    「趕、趕快到、大哥身邊」


    冬馬抓住胸口的襯衫站起身,不顧頭上灑出來的汗水,直直向前跑去。


    不過


    已經以無表情的臉站了一分鍾的冬馬任凍人的風吹拂上衣下襬和發絲,走向靜馬身邊。


    他已經不需要著急,他慢慢地走著。


    靜馬現在不是狼人,而是以人類的姿態倒下。


    他沾滿鮮血的全身上下滿是有如被銳利刃物斬裂的傷口。每一道都很深,有的還能從裂開的肌肉中窺見骨頭。


    普通人應該無法正視靜馬三秒鍾吧?靜馬的外表就是變了如此之多。


    就像是被用爛的破布一樣。


    「又來了又是這樣。」


    冬馬以毫無抑揚頓挫的聲音低語。


    「為什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他又再一次失去


    他的家人。


    冬馬當場跌坐在地,發出痛苦的嗚咽聲,淚水溢出。


    他為了帶回深雪、說服緣而去了《蘭之封界》。不過,他沒達成其中任何一個目的,反倒是父親


    被殺死。


    而現在,他為了不讓哥哥死去而來到澀穀。為了讓冬馬及早趕到,靜華他們還挺身和妖魔群對抗。但冬馬還是沒有趕上。


    「我明明就是黃金狼,我明明就擁有古月之力,可是,我卻誰也誰也。」


    悲哀和對己身的無能感到的憤怒讓冬馬不停顫抖。


    嗚咽逐漸大聲,化作慟哭。


    他無法像父親過世時那樣,抑製自己的感情。


    他不斷用拳頭毆打地麵,激烈地甩動著頭痛哭。


    在他這麽做的時候,他曾經目睹過的許多人的死在腦海中複蘇。


    就算胸口被冬馬的鉤爪刺穿,還是保持溫柔微笑的母親。


    終於可以見到她了說完最後的這句話後,化作塵埃消失的禦堂巽。


    為了曾經舍棄過的女兒,拖著被不治之症侵蝕的身體戰鬥,死在香沙薙桂劍下的綾瀨由紀彥。


    看著與被殺害的女兒身影重迭的由花而死的陣內甲牙。


    為了守護兒子的未來而挑戰自己親弟弟,導致首級被刎下的蘭。


    被櫻率領著狼人族戰士滅族的香沙薙之裏的人們。


    隻剩下心髒的父親。


    失去半邊腦袋、嘴裏不斷流出鮮血的陌生女孩。


    然後是哥哥


    「嗚嗚」


    呻吟的冬馬抱住頭。


    眼淚和悲哀停不下來。


    胸口滿滿的感情讓他無法呼吸。


    憤怒讓他一陣暈眩。


    他無法原諒的是


    自己。


    人們不斷死去。


    冬馬抱著頭躺下,如胎兒般蜷起身體。


    像是得到瘧疾般顫抖,突然,他從某處聽到幼小的聲音傳來。


    那是他在《蘭之封界》裏和在從新宿來這邊的路上聽到的那道聲音。


    那聲音在哭。


    傷心地真的很傷心地在哭。


    「啊」


    剎那之間,冬馬明白了。


    不像在《蘭之封界》時那樣茫然,而是非常認真的。


    聲音主人的真實身分,還有,他傷心的理由一切的一切。


    冬馬轉成仰躺,因淚水而濡濕的空虛雙眼看向空中。


    鉛灰色的厚雲被先前的青白光柱和震蕩的餘波完全吹開,散發出鮮明金色光芒的月亮現身。


    聲音的主人就在那裏。


    不,應該說,那就是聲音的主人。


    好久好久之前在人類剛誕生於這個星球的好久好久以前,聲音的主人,就一直從遙遠的天空彼方注視著這顆星球,注視著在這顆星球上呼吸的所有生命。


    而他現在,則在哭泣。


    他藉由月森冬馬這個人的『眼』看著人類的死亡傷心、哀憐、與痛苦。


    「對不起」


    冬馬仰躺在地上,用一隻手的掌心遮住月亮。


    彼方傳來了聲音。


    那是在這顆星球上,隻有一個人,隻有冬馬能聽到的月亮的聲音。


    「啊啊我也跟你一樣。我好傷心、我也不能原諒」


    「大家都想活下去大家都有重視的人、都有想實現的夢想、每個人的未來都有無限的可能性」


    「沒錯沒錯沒有這麽悲哀的事」


    「嗯我在這裏」


    「啊啊,我想守護每個人」


    「你願意把力量借給我嗎?」


    「嗯,我知道了。」


    「謝謝你。」


    冬馬緊緊握住遮起月亮的手掌微笑,他站起身。


    風讓濡濕的臉頰一陣冰冷。


    冬馬呼地一口氣吐出積在胸中的瘴氣,然後脫下上衣。他揮開土塵,靜靜地將上衣蓋在哥哥的屍體上。


    接著,他說道:


    將胸中萬種思緒都寄托在這一句話上


    「辛苦你了大哥。」


    此時,有個東西在視線範圍的角落邊移動。


    冬馬看過去,表情變得嚴肅。


    「你還活著啊。」


    巨大的黑塊從隨風逝去的爆煙中現身。


    冬馬一瞬間便明白那是響忍。


    他不是藉由氣味認出來的。


    是月亮是古月之力告訴他的。


    冬馬沉靜地深深吐氣,將雙手交叉在胸前。


    『久遠之月』亮起虹色的光輝,金黃色的光芒自體內噴出。


    最後的變身。


    如果我在這裏戰鬥,或許就不能去接深雪了可是


    他不能放任響忍這個放棄身為人類、墮落為殺戮者的男人不管。


    完成變身的冬馬以腳尖輕輕蹬地,躍至空中。


    響忍發出沉鈍的呻吟聲。


    我昏過去了嗎?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響並不知道。


    他隻記得刺目到讓人眼睛暫時失明的青色光芒在眼前擴散。


    他不知道那之前發生了什麽事,也不知道那之後發生了什麽事。他想不起來。


    意識和記憶混沌。


    那是當然的,因為響右半邊的頭像是過熟的果實般裂開。


    不隻是頭部。他全身上下的皮膚和肌肉不是被撕裂,就是被燒爛。從旁人的角度來看,響


    就像是一團黑色肉塊一樣。


    (唔啊)


    他將力量注入破裂的前腳爬著前進。他其中一隻後腳被打飛,另外一隻則是燒得焦黑。


    他在離開彌漫的爆煙後,看見一片平地。雖然三隻眼裏已經有兩隻被打爛,不過這並沒有妨礙到他的視力。


    (這裏是)


    哪裏?


    嘴角垂著混著血絲的唾液,響以思考能力低下的腦袋思考。他什麽也想不起來。


    (唔唔)


    他發出呻吟。


    「響先生。」


    聲音傳來。而且還是從上方傳來。


    響歪過被燒爛的脖子,沒有被打爛的左眼大大張開。


    黃金的狼人以正圓的滿月為背景,站在半空中。


    無盡的極彩色光粒如螢火蟲般在他身邊飛舞。


    (狼人)


    意識中的模糊逐漸清朗。


    (狼人)


    狼人。


    沒錯,是狼人。


    不吉的存在、該被滅絕的存在。


    月森靜馬因為麻裏體內的狼人血脈而對她見死不救。


    想到這裏,響突然一驚。


    麻裏?月森靜馬?


    浮現在腦中的兩個名字。


    響不知道名字的主人是誰。


    意識雖然鮮明,但記憶卻仍舊混濁。


    他試著回想,但劇烈的疼痛讓他放棄。


    管它是誰!


    現在,要先把空中的那個狼人殺掉。


    站在發光螢火蟲之中的黃金狼人以沉靜的眼神俯視著響。


    響露出尚未折斷的獠牙,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首先要把身體!


    隻能在地上爬的身體是無法戰鬥的。響試著驅動再生能力。


    不管再深的傷,都能在短短三秒內完全再生應該是這樣的。


    (!?)


    但再生能力卻沒有啟動。


    (為、為什麽!?)


    感到驚訝的響不禁焦急起來。


    他為了要壓製靜馬的蒼龍而一下子放出過多的魔力,導致他失去了再生能力。


    (該該死,快好、快好啊啊!)


    響掙紮般地搖動身體、甩動即將斷裂的尾巴,他看見原本隻是站在空中的黃金狼人揮下一隻手。


    下一個瞬間,看不見的力量將響從頭頂至尾巴切成兩半。接著下


    一個瞬間


    鏗。隻有右半身被無熱度的火焰包覆,火焰的顏色是極彩色。


    (什!)


    火焰瞬間將響的右半邊身體連骨燒盡後化作火花,隨著灰燼一起溶解在夜氣中。


    響張裂的左眼撐開,左半身倒在地上,從斷麵噴出來的鮮血在巨大身軀下方染出一片黑色血漬。


    (嗚喔喔喔喔喔!)


    響抽動痙攣。當然,這個動作跟意誌無關。


    他試著起身,但卻做不到。


    (啊啊唔殺、殺了狼人我、我要把汙穢的血燒盡才


    行我要、殺了狼人)


    嘴角流出口水的響不斷痙攣,黃金狼人無言地將手掌對準他。


    (!)


    響感到害怕。


    本能告訴他。


    這個沒有殺氣、沒有鬥氣,隻是站在空中向下俯視的黃金狼人不是他贏得了的對手。


    那是次元相異的存在。


    憎恨在響的體內狂吼。


    殺了狼人!斷了他們的血脈。


    同樣的,恐懼也在尖叫。


    逃!逃!


    兩種感情相互抵抗。但不論何者獲勝,結果都是一樣。


    就算他想戰鬥,就算他想逃開,這具隻剩下一半的身體已經什麽都做不到了。


    (唔唔啊啊啊啊啊啊。)


    對黃金狼人及死亡的恐懼超越憎恨,響不斷掙紮。


    (我我不要我、我被殺、殺死掉不、要我、我還不


    想消失)


    黃金狼人對準響的手掌中心點亮極彩色的光點。


    響像是受到光點吸引般看向它。


    小小光點裏交雜著許多多彩的渦卷光芒,帶給凝視著它的響不可思議的懷念與安詳。


    恐懼、憎恨和痛苦隨著現實感一同褪去。


    在極彩色的光芒中,他看到了好多雪人。


    一個耳垂凍得通紅的少女笑著站在那裏。


    響希望那個少女回過頭來,他想要呼喚她,可是


    (啊)


    他不知道少女的名字。


    他忘了。


    明明剛才他都還記得的。


    (啊啊)


    他好後悔,他好傷心。


    血色的眼裏流出淚水。


    極彩色的光點離開冬馬的手掌。


    光點緩緩降落在響的身體上,化為相同顏色的火焰向四麵八方擴散。


    火焰將響和靜馬的屍體不留痕跡地全數燒盡後化作火花,爬升至空中。


    隻剩下被刺在地上的龍魂之劍,還有響死時從漆黑回複到金色的『最後之月』。


    極彩色的火花爬升至空中。


    看起來就像是飛舞至地上的雪花回到天上般,隻出現在想象中的光景。


    冬馬無聲地降落在地上,哀悼地垂下視線獨白:


    「根本就沒有汙穢的血這種東西」


    根本不可能會有不該存在於這世界上的生命。


    「可是」


    不舍的心情揪緊胸口,冬馬將低垂的眼移向空中看向月亮。


    「謝謝你把力量借給我。」


    隻有能把心和月亮交迭的人才能得到月亮賦予的古月之力。


    眾多的死亡讓他感受到深刻的憤怒和悲哀,讓冬馬理解到古月之力的本質。


    而理解帶來了解放。


    在與櫻的一戰中,他雖然能夠將古月之力作為攻擊的力量,但他隻能使用其中的一小部分。而現在的冬馬則解放了所有的古月之力,而且還能自由自在地操控。


    這股力量強大到能讓化作《龍》的響感到本能的恐懼。


    「就讓一切結束吧,也為了不要再讓你傷心」


    冬馬對著月亮微笑。


    「現在的我應該能夠結束這一切。」


    和獸人力量源頭的獸氣以及術者所使用的魔力、靈力,性質完全相異的古月之力現在能操控這股力量的他,或許可以在不傷害緣肉體的狀況下毀滅櫻的精神,也或許可以解開燐身上的傀儡之術。


    「我再也不會讓任何一個人死去、讓任何一個人傷心。」


    視線從月亮垂下的冬馬正準備將雙手緊握在胸前時,他的眼睛瞪大。


    原本應該被金色體毛覆住的手恢複了原形。


    「?」


    他的變身不知何時解開了。


    在打倒櫻之前,他得一直維持變身的姿態才行啊。


    他呆滯地看著手心,紅色的液體滴落。


    「啊」


    冬馬的左手摸上臉頰,發現溫暖的紅色液體是他的鼻血。


    「咦啊?」


    不會吧。


    他才一這麽想,從胸口湧上的鮮血便同時自口中噴出。


    病灶


    冬馬用雙手覆住滿是鮮血的下半臉,腳步踉嗆。


    他像是被看不見的線操控一般,搖搖晃晃地退後。眼角突然看到一個發光的東西。


    滾落在離自己數公尺外的物體是『最後之月』,它在月光的照射下散發出朦朧的光芒。


    「得撿起來」


    能將沉眠在使用者體內的力量發揮至最大極限的寶珠


    雖然已經解放所有古月之力的冬馬並不需要它,但它原本是父親的心髒。


    當冬馬轉過身體,正準備去撿起『最後之月』時,他聽到了一聲聲響。


    噗滋。某樣東西斷裂的聲音響起。


    他的意識瞬間朦朧。


    等一下我還沒,


    冬馬在心裏大叫。


    還沒還沒結束啊,還沒辦法結束啊,


    冬馬對著即將來臨的『那個』懇求。


    請等我一下。請再給我一點點時間。


    不過,『那個』毫無慈悲。


    「啊唔」


    好難過。他無法呼吸。


    意識逐漸薄弱。


    「深雪」


    他向空中伸出手。


    就在此時。


    「冬馬!」


    他聽見了聲音。


    他最想聽見的聲音。


    他所愛的人的聲音。


    他回過頭。


    深雪就在眼前。


    狂亂地甩動栗色的長發飛奔而來。


    在她的身後有一隻巨大如鳥般的生物,和站在一旁、擁有白發及褐色肌膚的青年。


    「冬馬!」


    悲痛的呼喚。


    冬馬想回應,但他連她的名字也沒辦法說出口。


    雙腳失去力量,深雪從視線中消失。


    眼底映著月亮,冬馬的意識被深沉的暗闇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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