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傾城幽幽轉醒,似乎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這些年來發生的一切,曆曆在目。九歲逃亡,被封太子妃入住挽月閣,大婚,戰爭……“醒了。”一道好聽的男音響起。花傾城側目,無雙完美得接近妖孽的臉映入眼簾。花傾城一愣,有些反應不過來。


    “餓了嗎?我熬了些你喜歡的魚蓉粥,我喂你。”無雙的態度親昵得還像小時候一樣,半點沒有離別十二年的生疏。


    花傾城回過神來,道:“你就是司空閔詞背後的人,十殿閻羅的主人……”


    無雙俊美的臉上閃過一抹異色,端著那碗冒著熱氣的粥,沒有上前,也沒有後退。


    隔著冒起的白煙,花傾城淚流滿麵,赤著腳從床上走了下來。這是東楚的皇宮,到處都擺設著東楚特有的書畫,曆代君王的題詞。


    “為什麽?為什麽要帶兵攻打自己的國家?為什麽?為什麽要害死父帥?為什麽?為什麽?無雙!”最後兩個字,花傾城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吼出來的。


    花無雙,靜靜地站著,沒有說話,隻是伸出手去擦拭傾城臉上的淚,動作輕柔。


    花傾城任由無雙的手指劃過自己的臉頰,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他,薄唇緊抿,眼底有著深切的惶恐。


    “傾城,哥哥要把全天下都捧到你的麵前,讓你當天底下最尊貴的人。沒有人可以再控製你,沒有人可以再傷害你……”無雙說著,神色接近癡迷。


    花傾城連連後退,道:“你殺了父帥……”


    “那是因為他要阻止我!他廢了我一身的武功,他要阻止我!傾城,我受夠了!我不能再忍受與你分離的滋味!國君仗著權勢,將你強留在錦陵。你我分別十二年,不就是因為他是君,我是臣,他要拆散我們就拆散我們。我不能忍受!”無雙說著,蒼白的臉上泛起一抹奇異的紅暈,眼神狠辣得嚇人。


    花傾城徹底愣住了,喃喃道:“無雙……”


    “傾城,很快的,東楚、北燕、大商現在都在我的掌控之中,西衛和南詔很快也會是我的囊中之物。很快就好的,很快哥哥就能把全天下都捧到你麵前,然後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無雙神態癲狂,抱著花傾城,力氣大得像是想把她壓進自己的身體裏。


    花傾城掙紮,大驚失色:“我們是兄妹,同父同母……”


    “我們不是兄妹!”無雙用力地禁錮住傾城的手臂,不讓她掙脫出自己的懷抱,瘋狂道,“我根本就不是花家的人!當年娘親生的男嬰不到三天就夭折了,父帥擔心娘親的身體受不住打擊,和國君商議著將我從沈家奪了過來!我本是沈星耀的孩子,是沈明月親生哥哥的孩子!我原本該是你的表哥!”


    “不……無雙……”花傾城大驚,費勁全身力氣掙脫出去,不敢置信地看著無雙,臉上的血色褪的幹幹淨淨。


    無雙懷裏一空,突然感覺到整顆心都被掏空了。眼前的傾城用一種無法理解的眼神看著自己,無雙的心一滴滴地在淌血,冷聲道:“為免夫人疑心,國君甚至將沈家送出了關,明裏告訴夫人是送沈家的人出關安享榮華,暗地裏卻殺了沈家上下三十口人!”


    “不可能!不可能!”


    “怎麽不可能?我六歲就試過滴血認親!我的血,和你,和娘,和父帥都融不到一起!”


    花傾城猛然想起,六歲那年,無雙慘白著臉紮破了自己的中指,一言不發地取走一滴血,不管當時自己哭得多厲害,他都沒有回頭。


    “司空弘逸生性多疑,他不相信任何人,可他卻有個最大的毛病,他會把每天所經曆的所有事情都寫進劄記裏。我六歲那年就在薑後的寢宮裏看到了那本劄記!你若不信,我可以派人給你去取,就放在薑後宮裏銅鏡後的暗格裏!”


    傾城跌坐地上,隻覺得天旋地轉。印象中,無雙六歲前也是無憂無慮的,可六歲後,他逐漸嗜血,醉心毒術,視人命如草芥……“傾城,我們不是兄妹,我們是可以在一起的。”


    花傾城憶起當日國君神誌不清時分明說過:“不該殺了星耀,不該搶了他的孩子……”原來說的就是這一件事!無雙,無雙,竟真的是自己表哥!花傾城深吸了幾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了下來,顫抖著問道:“國中的動亂也是你策劃的?三年前慘死的十八名欽天監也是你……”


    “是!”無雙邪魅一笑,目光痛苦地看著傾城,道,“我必須讓自己站在最頂端,哪怕是踩著千千萬萬的白骨,我也必須登上頂端。隻有這樣,我才能更好地保護你。傾城,哥哥隻是想保護你,不想讓你受到任何傷害。”


    花傾城傻傻地看著無雙,突然記起朝歌的那句話:“傾城,謎底總會有揭開的一天。真相大白的時候,你隻要記住,一切隻是一念之間。一念成魔,一念成佛……”這一切,竟隻是無雙的一念執著……“你上雁蕩山,就是為了收服向家寨的人為你所用。他們明裏是向家堡,暗地裏就是你的閻羅十殿,是你的死士。向靈韻愛上了你,所以她每次見我都帶著敵意。我與朝歌傾心相許,你就囚禁他三年。低語拚死把他救了出來,你就殺了低語……”花傾城一步步後退,每句話,都說的十分艱難,似是極度不願意承認,“我在戰場上每每死裏逃生,都是你刻意安排的。你操縱著這一切,你將所有人都玩弄於股掌之間!”


    無雙痛苦不堪,看著花傾城一步步地遠離自己,手足無措。


    “無雙,我無法原諒你殺了父帥,你我戰場上見吧!”花傾城說著,舉步就走。


    “你要回大商?你要與我為敵?”


    “是,我要回大商,我要替父帥守住大商的每一寸土地!”花傾城說的決然,眼底深處是撕心裂肺的痛苦。


    “你若走,我就殺了朝歌。”無雙單手壓住胸口,死死地看著傾城。


    花傾城足下一頓,道:“你不會的。”


    “我不會讓你走的。”無雙話音剛落,花傾城站著的地方一聲巨響,花傾城本能地伸手護住天靈蓋,睜開眼時發現自己被困在一個巨大的鐵籠裏。那籠子,竟是黃金鑄造的。


    “無雙。”花傾城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哥哥,雙手死死地扣住籠子。


    花無雙走了過來,道:“這世上,我唯一在乎的就是你,我不會再讓你離開我,哪怕是關著你,鎖著你……”無雙的神色癡迷得癲狂,狂熱得令人害怕。


    花傾城後退數步,曾經萬分依賴的哥哥如今竟變得那麽陌生,陌生得無法接受。


    “沒有人可以阻止我,我一定要把全天下都收入囊中。”無雙說完,痛苦地閉目,“我為這一天付出太多太多了,甚至不惜與你分別十二年……”


    “無雙,戰火一起,痛苦的隻是尋常百姓。國中數月天災,百姓已經苦不堪言了,你不要再挑起戰火了!”花傾城大急,不自覺地提高了音量。


    無雙垂眸,良久,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人何曾在乎我之生死?愚昧賤民,死不足惜。”


    花傾城一滯,無雙說這話的時候渾身散發著駭人的戾氣,較之小時候更為嗜血、瘋狂。


    無雙依依不舍地看著傾城,慢慢朝門口走去,臨出門時還囑咐道:“傾城,你乖乖待在這兒,我很快便回來。”


    花傾城聽到一聲幽冥般的笛聲,那晚,十殿的人要殺朝歌,破廟外也有過這樣的笛聲。花傾城知道,是閻羅十殿的人要找無雙了。


    無雙走後,花傾城著急地原地踱步,胸口像被千斤巨石壓著一般,沉得透不過氣來。


    “花小姐,花小姐……”


    花傾城忽然聽到一聲微弱的呼喚聲,仔細一聽,竟是從腳底下傳出來的,連忙移開腳步。果然,方才站著的地方青石地板被移開,從地下鑽出一個人來。


    花傾城驚呼:“東楚太子楚擎蒼!”


    “小姐還記得,本王真是榮幸啊。”楚擎蒼兩年前登基,繼承了皇位。隻是這位皇帝生性懶散,隻喜書畫不喜朝政,朝中大小事務基本上都是朝中大臣在打理。這也是無雙能夠輕易在東楚培植自己勢力的原因,東楚朝廷大半的官員,都是無雙扶植起來的。


    “你怎麽會在這兒?”


    “你哥哥要殺我,我就躲了起來。”楚擎蒼說得輕鬆,花傾城卻分明看見了一場腥風血雨的宮廷鬥爭。楚擎蒼見花傾城神情黯淡,又道,“不要自責,這不是你的錯。你哥哥隻是想保護你,如果是我,我也會為你不惜一切的。”


    花傾城抬眸,楚擎蒼熾熱的眼神映入眼底。他的眼睛,依舊純淨得沒有一絲算計。“謝謝。”花傾城由衷地感激道。


    “不用客氣,男人們心甘情願地為女人付出一切,女人隻要享受就好了,無需道謝。我帶你出去吧!”


    “你能出去?”


    “嗯,密道是先王蓋的,通往城外,出了城,很快便能到大商的地界。”楚擎蒼說完,又加了句,“你失蹤後,元聖帝似乎與無雙翻臉了。雙方停戰了許久,都在休養,大戰在即。若是可能,你勸元聖帝休戰吧!就說東楚願與大商永結同盟,世代友好。”


    “你要反擊?”花傾城驚訝,楚擎蒼看著手無縛雞之力,說這些話的時候卻渾身帝王之氣,霸氣外露。


    “我不能讓東楚陷入萬劫不複之地,我暗中聯絡了各地勢力,他們對無雙殘暴的統治早已不滿。畢竟,相對於無雙這樣聰明無比、手段狠辣的統治者,我這樣昏庸無能、不理朝政的國王,更能讓他們的日子好過些。”楚擎蒼說得輕巧,臉上卻帶著深切的自嘲。


    花傾城心下一緊,以無雙的性子,他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掌控了這個國家,若是有人不服,必定下場淒慘。“我回去後,會立即向陛下表明東楚的誠意,並聯絡南詔、西衛一同禦敵。”花傾城最後兩個字幾乎是咽在喉嚨裏說的。


    “嗯,我的人應該也差不多到南詔和西衛了,希望能說服南詔王與西衛王。”


    “北燕、東楚皇室子嗣單薄,儲君早定,不可能動搖,所以無雙處心積慮地在這兩個國家培植自己的勢力。南詔王和西衛王膝下兒子諸多,其中不乏野心勃勃者,一旦南詔王、西衛王離世,那些皇子們必定會為王位爭破了頭。所以無雙隻需要遣派殺手刺殺南詔王和西衛王,便能坐看兩國內亂,坐收漁翁之利。”花傾城沉吟了片刻,緩緩道,“南詔王深諳巫蠱之術,尋常人等是近不了他的身的。無雙雖也精通用毒之法,但畢竟不如南詔巫蠱來得厲害,所以南詔王那邊,輕易是得不了手的。至於西衛,傳聞西衛王身邊有四大太保,是世襲的暗衛,專門負責西衛王的安全。他們的武功高深莫測,想必也不會輕易輸掉。現在,唯有聯合南詔西衛,一同抵禦。”


    楚擎蒼由衷欽佩,這兄妹倆的才智舉世無雙,才片刻功夫,花傾城已經將局勢分析透徹,並迅速地做出應對之策。楚擎蒼問道:“如何聯合?”


    “你派去的人知道動亂是無雙造成的嗎?”


    “不知道,無雙在東楚一直是以首相梁武為盾,所有事情都是通過他執行的,所以國中的人隻知道是梁武把持朝政,並不知道是無雙。”


    “好,我以‘無雙’的名義再寫一封信,你遣人送去,就說花家願與南詔、西衛並肩作戰,共同抵禦梁武之亂。”花傾城說著,便跳下了楚擎蒼方才出來的地道,果然見密道裏儼然是另一個小行宮,床榻桌椅一應俱全。花傾城迅速地坐到書桌前研墨,提筆,龍飛鳳舞地寫下兩封親筆信。


    楚擎蒼並沒有跟著下去,而是在上麵焦急地等待。不多時,花傾城費力地爬了出來。楚擎蒼伸手扶了她一把,才發現她的手寒冰似的冷。


    “這是我的信,你盡快送出去。我不能從密道出去,我若在這兒消失了,無雙定會掘地三尺,到時候你就暴露了。現在是非常時期,你一定要保存實力。”


    “那你怎麽辦?”


    “我若想走,無雙不會強留的,你快下去。”


    楚擎蒼本想再勸,可想想花傾城的話也不無道理,她的安排是目前最為妥當的了,便依言下了密道。


    “你見過朝歌嗎?”密道關上的最後一刻,上方傳來花傾城弱弱的聲音,極輕極低。


    楚擎蒼一震,花傾城甚至都不敢回頭看一眼,她的肩膀一顫一顫的。楚擎蒼回想起那個電閃雷鳴的午夜,自己在密道裏隱約間聽到的對話。


    “傾城會恨你的。”那聲音,聽起來十分孱弱,隻說了一句,便喘息不定,接著又道,“你不能殺我,終有一日真相大白,她摯愛的哥哥一手策劃了所有的一切,不惜殺死自己的父親,就連她愛的人也死在自己哥哥手下,傾城會接受不了的。”


    “殺了你,她即使痛苦一時,也會很快就忘記的。傾城是我的。”


    “傾城不是任何人的,她隻屬於她自己。傾城若死了,你能忘嗎?我之於她,便如她之於你。”


    “不殺你,她會一世念著你……”


    “念著我,她還能活。我答應你,隻要你不殺我,給傾城留一個念想,我願服下忘情蠱,遠走天涯,此生再不見她。”


    “你憑什麽認定你死了她就活不了!別忘了,薑後是毒殺我母親的凶手,傾城若是知道了,她還會愛你嗎?”


    另一個聲音沉默了許久,不曾開口,半晌,歎息道:“上一輩的恩怨,我無法改變。我所想的,不過是她在絕望之餘能留有一點點念想,支撐著她活下去。”


    “那你又憑什麽認為你能夠支撐她活下去!”


    “她曾說‘若許傾城若許歌’。”


    良久,上麵都沒有再傳出任何聲音,唯有一聲極低極低的歎息。


    楚擎蒼回過神來,柔聲道:“他沒事,無雙沒有殺他,可能是服了忘情蠱,所以暫時忘了這一切,不知道去了哪兒。”楚擎蒼說的是自己所猜測的,但他覺得十之八九是這樣,因為無雙絕不敢再傷害傾城所珍視的人了。


    “謝謝……”


    楚擎蒼分明看見那個絕色的女子輕輕地鬆了一口氣,突然有些明白那晚那些歎息裏飽含的苦澀了。這個女子,世上頂尖的幾個男人都將她視作心頭的珍珠,她卻唯獨青睞於失去所有的司空朝歌。楚擎蒼記起三年前盛宴上那半張淺笑的臉,那時候,她的眼睛分明看著司空朝歌的方向!


    楚擎蒼消失後,花傾城深吸了幾口氣,突然瘋了似地撞向黃金鑄造的牢籠。“乓,乓,乓……”頓時頭破血流。


    “傾城!”無雙進來的時候花傾城已經無力地躺在了地上。聽宮人來報,說傾城以身撞柱,無雙當時整個人都震住了,丟下正在議事的部下,飛身趕了過來,一進門,就看見傾城滿臉鮮血地躺在地上,安靜得像是……“傾城!”無雙手足無措地打開囚牢,近在咫尺之間卻又不敢上前去查看,深怕結果是自己無法承受的。


    “讓我走,否則,下一次你見到的就是我的屍體。”花傾城虛弱地抬眸,靜靜地看著無雙。他的眼底,痛苦蔓延,臉上的神色慌張而惶恐。


    無雙諾諾的,不知所措。年幼時,隻要傾城一哭,他就會慌得失去所有的理智。而今,她在用命威脅自己。“你威脅我……”無雙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低啞得像是被割破了咽喉,沙啞而揪人心扉。


    花傾城單手撐地,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看著無雙道:“我所僅有的就是自己的命。我知道這樣對你很殘忍,可我不得不這樣,我不能看著你毀了花家兩代人的心血,我不能讓你背負千古罵名……”


    “我不在乎!即使遺臭萬年,我也不在乎!天地於我有何意?我隻要你,傾城……”


    “你要我坐在無數屍骨堆積的寶座上,我做不到,我無法忍受你無視別人的生命!無雙,你知道這場戰爭會死多少人嗎?你知道這場戰爭會讓多少人流離失所嗎?那些人,那些人,他們也是人啊!與我何異?”花傾城情緒激動,聲音提高了許多,“九年前我們逃亡的時候就飽嚐顛沛流離、饑寒交迫之苦,如今為何要將這場災難加諸在那些無辜的人身上?還有,你……你……你竟殺了父帥!你知道我有多麽渴望見他一麵嗎?你知道這十二年我日日夜夜念著一家團圓嗎?我為保花家平安,答應當這個太子妃,獨自一人在挽月閣住了九年!那年我才九歲啊!後來,我舍棄朝歌,也是為了保住花家。可你……你竟殺了父帥!”


    “傾城,其實……”


    “放我走!放我走!”花傾城厲吼,拔出發簪紮在自己咽喉處,尖銳的發簪刺破頸間白皙的皮膚,鮮血直流。


    無雙眼底有種被撕裂的痛楚,清冷的麵容上神色痛苦,閉目,兩行清淚落下,無言地側開身子,擺了擺手,身後的侍衛無聲地散開。


    “我會等你回來的。”花傾城經過無雙身邊時,無雙暗啞著聲音低聲說道。花傾城渾身一顫,握著發簪的手一抖,將咽喉劃出了深深的一道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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