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傾城獨自一個人在馬車裏待著。約莫半炷香時間,碧雲果然避開了眾人輕巧地上了馬車,神色間有些慌張,喘息不定。


    “怎麽了?”花傾城問。


    碧雲咽了咽口水,答道:“三位皇子到了,大皇子下了馬連驛館都沒有進就走了,不知道去了哪兒。二皇子先是問了小姐的情況,得知小姐身體不舒服後便親自去給小姐請大夫了。”


    花傾城聽到這,約莫知道了個大概,遂接著道:“三皇子一來就找我麻煩,低語應付不了?”


    碧雲點了點頭,道:“三皇子吵著要趕路,不同意在驛館休息。”


    “你沒說我身體不適?”


    “說了……但他說……說……”


    “說什麽?”


    “他說小姐不孝,一點點不舒服就延誤祭母的時間。他說小姐不是祭母,是來遊山玩水的。”


    花傾城額前青筋畢露,單手握拳,咬牙切齒地說道:“司空朝歌,你幹嗎總跟我過不去!”


    “小姐,那現在怎麽辦?”


    花傾城眸子一動,道:“不管他,告訴低語,在這兒住兩天,沿途再多拖延些時間,我快馬加鞭趕去澎湖,然後再回來會合。”


    “小姐,您一個人上路太危險了,還是留下來吧!”碧雲擔心地勸說道,“每日加快些腳程,也是很快就能到澎湖的。”


    花傾城搖了搖頭,歎道:“我想單獨和娘親說會話,不想被任何人打擾。”花傾城神情落寞,語氣中夾雜著濃重的哀傷。


    “小姐……”碧雲憐惜地看著眼前這個世人眼中的天之驕女。多少女子羨慕她尊貴的身份、絕世的容貌。甚至自己,9年前剛進挽月閣的時候也一度認為這個女子是得到了上天最大的眷顧。老天爺仿佛把女子所有的美好都給了她:容貌、才情、身份地位……後宮裏有多少白頭宮女,多少佳人每日翹首以待等候君王的寵愛。而她,一個9歲的小女孩卻被立為太子妃,甚至住進了大商最華麗的宮殿——挽月閣。可是,9年,自住進挽月閣的那一日起,那個9歲的女孩就從未笑過,亦從未哭過……她,淡然自處,冷靜自持,卻每每在暮色降臨的時候站在閣樓上,出神地凝視著十丈高樓下的人間煙火。小姐是不快樂的,不知道什麽時候起,碧雲就開始改口了,不稱“太子妃”,而是叫她“小姐”,也是自那時候起,那個女孩開始慢慢地接納自己,允許自己進入她的世界。


    碧雲想得出神,花傾城已經下了馬車,四下張望了會,確定沒人後便朝碧雲說了句:“我走了,你幫著低語,不要讓她暴露身份了。”


    “小姐,路上小心!”碧雲忍不住叮囑道。


    花傾城回頭輕輕一笑,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然後迅速地離開了驛館。


    陳鄉是錦陵城外一個偏遠的小鎮,總人口不到一千。花傾城費了好大勁才買到一匹像樣點的馬,正準備啟程,誰知那馬突然發了瘋似地狂奔起來。花傾城一時大意,左手被韁繩繞住,掙脫不開。馬兒瘋了似地狂奔,花傾城被拉在後麵跟不上馬兒的速度,很快的,被拖著前進,整個人直接摔到了地上,身下傳來摩擦的刺痛,右手急著想要解開纏繞在左手上的韁繩,無奈越解纏得越厲害。花傾城大急,荒郊野地的,人影都沒一個,難道自己要死在這裏了?“救命啊……救命……”花傾城本能地呼救,被馬兒拖著快速的前行,身體與地麵的摩擦越來越大,膝蓋處、手腕處都傳來鑽心的疼痛。就在絕望之際,馬兒忽然停了下來,然後斜斜地倒下。花傾城抬頭,那張千年寒冰似的臉出現在眼前。


    “沒事吧?”他是這樣說的。


    “當然有事!”花傾城這樣回答,眼底有淚光閃動,然後便看見那人走了過來,每一步,腳下生蓮,冷漠的臉被一層薄薄的光暈籠罩著,格外地賞心悅目。


    司空閔詞彎腰,一把將花傾城抱起。


    “哎,哎……你幹什麽?”


    “療傷。”


    “哦……”


    簡短的對話後司空閔詞不再說話,而是抱著花傾城慢慢走著。花傾城身上各處都疼,因是戴著別人的麵具,所以不用顧慮太子妃的形象,於是毫不客氣地齜牙咧嘴,大聲喊疼。


    “公子,你走慢點,我很疼……”


    “……”


    “公子,你還是走快點吧,我真的很疼,快點帶我去療傷……”


    “……”


    “我說公子,你能不能說句話啊?從剛才到現在你一直都冷著臉,是不是後悔救我了?也是,英雄救美,英雄救美,救的自然應該是美人。我長成這樣,也實在差強人意,可你要是不滿,可以把我放下啊!”


    “姑娘,你能不能不說話?從剛才到現在,你的嘴巴就沒停過!”


    “廢話,你要是憋了9年不能好好說話,指不定你說的比我還多!”


    “9年?”


    “沒有,沒什麽。你走快點啦,到了沒有啊,怎麽那麽遠啊!這是哪裏?怎麽越走越偏僻了?你該不會是見色起意要對我怎麽樣吧!”


    司空閔詞額前青筋畢露,咬牙切齒地說了句:“到了!”說完,似乎是鬆了一口氣。


    花傾城定神一看,這是一處僻靜的農舍,麵前種著半畝蔬菜,雀鳥停在菜地裏進食,仔細一看,是地裏密密麻麻地撒了許多穀粒,看得出來是專門為這些小鳥準備的。院子裏種著幾株槐樹,此時,槐花滿枝椏,雪白的花瓣在風的輕撫下,成了一場美麗的槐花雨。這樣的場景,上一次見他的時候就見過了,隻是這裏的槐樹相對少了一些,花卻開的燦爛了一些,繁密了一些。可以看出,主人家十分疼愛這幾株槐樹。


    “娘,我回來了。”


    娘!司空閔詞的母親!花傾城震撼!關於大皇子的生母,坊間有著各色各樣的傳言,或說早已離世,或說被暗殺了,或說遁入空門了,其中又以被暗殺這一說法傳的最真,就是沒聽說過歸隱的。花傾城正震撼著,農舍的門吱呀一聲響了起來,自門內走出一身形窈窕的中年婦女。看到那張臉,花傾城頓時熱淚盈眶。“娘……”掙脫開司空閔詞的攙扶,花傾城跌跌撞撞地衝了進去,撲進那名夫人懷裏,淚流滿麵,“娘,娘,娘……”


    “好孩子,好孩子,不哭,不哭啊……”


    慈祥的聲音響起,花傾城一驚,一滯,呆呆地離開那溫暖的懷抱,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的人,良久,才道:“對不起夫人,您長得和我的母親很相似,我認錯人了,冒犯了您,請不要介意。”


    眼前的人柔柔一笑,就連那神韻,都與娘親有七八分相似。隻聽得她輕聲說道:“沒事,曾經也有人將我錯當成了別人,其實,能代替另一個人在愛她的人麵前活著,也是件幸福的事。”


    花傾城聽到這話,心下明白了七八分,又問道:“夫人您怎麽一個人住在這荒郊野地裏?”


    “你的傷不痛了?”不知何時,司空閔詞已經從屋裏拿出了藥箱,站在樹下的大理石桌旁,冷著臉問道。


    花傾城這才想起自己身上的傷,頓時又是一副齜牙咧嘴的表情。


    司空閔詞走了過來,攙扶著花傾城走到樹下,細心地為她拂去石凳上的落花,再扶著她坐下,然後動作嫻熟地拿出藥水為她擦拭手腕處磨破的傷口。


    藥水塗在傷口上,剛開始涼滋滋的,片刻後就開始火辣辣地疼了起來。


    “這是什麽藥?怎麽那麽疼?”花傾城挪開手,不肯再上藥。


    那婦人從屋裏端了一個小巧的土壇子出來,放在石桌上,輕輕地揭開蓋子,一股沁人心扉的香氣從壇子裏慢慢升起。


    “這槐花釀,幾年前我釀的,今早剛從樹下啟了出來,你試試。”說著,便將拿出杯子倒了滿滿一杯出來,遞給花傾城。


    花傾城接過一看,杯子裏的液體晶瑩剔透,散發著迷人的芳香,忍不住輕輕抿了一口,然後眼睛發亮,大口地喝了起來:“真好喝!”


    “好了。”司空閔詞站了起來,將手裏的藥水重新放回藥箱裏。


    花傾城一愣,再看看自己,袖子、褲腿不知何時被撕開了,磨損得厲害的地方都上好了藥,細心地包著紗布,頓時大憾,反應過來後低聲說了句:“謝謝。”


    司空閔詞不說話,拿著藥箱進了屋。


    “你真是個特別的女子呢!”夫人坐了下來,微笑著眼底滿是讚賞,“尋常女子若是袒露一點點肌膚都要臉紅個半天,你卻渾然不覺。方才閔兒雖是為給你療傷,可畢竟看了你的身體,你也沒有半點扭捏,淡然自若。”


    花傾城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槐花釀,抿了一口,道:“這世上的女子,都被‘三從四德’‘禮儀廉恥’死死地困住,我偏要做驚世駭俗的女子。”


    “嗬嗬嗬……”夫人掩著嘴,歡快地笑開了。


    花傾城一愣,眼前的人,和娘親是多麽相似啊!就連笑起來的樣子都一模一樣。


    “姑娘,我能求你件事嗎?”


    “夫人您說。”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何況還是一個長得和娘親那麽像的人開口相求,怎能不答應呢。


    夫人站了起來,出神地凝視著頂上盛開的槐花,緩緩道:“我年輕時為了自己的一時之氣,離開了閔兒的父親,留下隻有幾個月大的閔詞獨自一人麵對複雜的家族。這些年,閔兒一直不受重視,生活得很不快樂。我希望,你能幫幫他,讓他變得快樂起來。”


    花傾城一滯,不敢確定自己聽到的東西,問:“我?”


    “是的。”夫人將視線從槐樹上收了回來,目光灼灼地看著花傾城,懇切地哀求道:“我相信你可以的,閔詞從來沒有帶過任何人到我這來,你是第一個。我從他的眼神裏可以看出,他是喜歡你的。”


    “不,不,夫人,我和他萍水相逢,素昧平生。隻是我被韁繩纏住了,馬又瘋了,剛好他出現了就出手救了我,然後看我一個女子在荒郊野嶺的又受了傷,就帶我來這療傷了。”花傾城連連擺手,迫不及待地解釋道。


    “素昧平生?太子妃,你的麵具還要戴到什麽時候?”從屋裏出來的閔詞聽見花傾城的話,俊逸的臉更加的冷,語氣冰涼地問道。


    花傾城一驚,本能地去摸自己的臉,確定人皮麵具完好無損後,才問道:“你怎麽知道的?”


    司空閔詞走了過來,看著花傾城的眼睛,低聲道:“眼睛。”


    易容被看破,要麽就是對方同樣精通易容之術,要麽就是熟知易容者的一切,從某些細微之處看出不同。司空閔詞說,“眼睛”,顯然,他是通過自己的眼神看出了破綻。


    “殿下眼力真好。”花傾城也不掩飾,神情自若地看著司空閔詞。


    “太子妃?”夫人低呼了一句。


    “花傾城見過夫人,夫人吉祥。”花傾城站了起來,盈盈福身。


    “太子妃多禮了,民婦不敢當。”夫人的態度一下子變得很冷淡,轉身,對司空閔詞說道,“早點送她回去吧。”說完,不再看花傾城一眼,徑直走進屋裏去。


    “你母親不喜歡我?”花傾城傻傻地問。


    司空閔詞走過,答了句:“她是不喜歡太子妃。”


    花傾城看著那扇緊閉的木門,由衷讚賞。戚夫人、薑皇後都身居帝宮,見到自己都不可免俗地要拉攏上幾句,這位夫人倒好,直接來了個閉門羹。花傾城摸了摸鼻子,呢喃了句:“又不是我要當這太子妃的,是你們司空家硬逼著我當的。”


    “你怎麽不說,是花家逼著司空家立你為太子妃的。”司空閔詞頭也不回地回了句。


    花傾城一滯,9年來一直回避的問題就這樣被司空閔詞赤裸裸地說了出來,心底一陣陣地糾結。的確,若不是花家的勢力威脅到了國君至高無上的皇權,國君也不會做出太子未立先冊封太子妃的荒唐舉動。9年前,花家,的確是皇權最大的威脅。


    司空閔詞見花傾城神色落寞,便走到她身邊,輕聲道:“人生本就是身不由己,何況你我都是身份特殊的人。”


    花傾城回眸,司空閔詞的臉近在咫尺,男子獨特的氣息迎麵撲來。花傾城連退數步,若不是戴著人皮麵具,那張通紅的臉絕對泄露了她此刻的情緒。花傾城想起自己還戴著麵具,一下淡定了不少,沒頭沒尾地說了句:“我要走了,保重。”


    “去哪兒?”花傾城剛邁出一步,手腕便被司空閔詞粗魯地拉住。


    司空閔詞豐神俊朗的臉上似笑非笑,語氣涼薄:“所有人都是為你而來的,而你難道要獨自離開麽?”


    “為我而來?是為太子之位吧!”花傾城甩開司空閔詞的束縛,目光清冷。


    司空閔詞語噎,沉默了良久。


    花傾城嘲諷一笑,舉步,再度準備離去。


    “你想要什麽?”擦身而過那一刻司空閔詞突然問道。


    花傾城足下微頓,淺笑言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夜能眠,心能安。”


    “你因何而心安?”司空閔詞又問。


    花傾城抬眸,滿眼的雪白,蒼藍的天空下槐花潔白的沒有一絲汙垢。“我心何安?我心何安?花氏一族平安地退出權力的中心,我心便安了。”花家,自開國建朝起,在巔峰上站得太久,太久了。


    “我若為君,我許花家一世安寧。”槐樹下,那男子如此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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