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反對,老臣不同意由花傾城來決定太子人選!”一道蒼老的男音自背後響起,花傾城轉身望去,便看見年邁的太傅池淵拄著拐杖,在司空朝歌的攙扶下,顫巍巍地走了進來。


    池淵,三朝元老,父帥少年時的恩師,如今年逾九旬,早已離朝多年。


    “臣池淵,拜見國君,國君萬歲萬歲萬萬歲……”


    “太傅快快請起。”國君鬆開花傾城的手,連忙去攙扶地上的老者。


    “陛下,臣不同意您讓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女孩來決定太子人選。”池淵說著,老邁的臉上激動得通紅,目光銳利地盯著花傾城,語氣不善地嗬斥道,“女子不能幹政,你身為花家人,竟不知道你祖父定下的規矩嗎?”


    花傾城憤怒地看著池淵身邊的司空朝歌,沉默不語。


    “你別看本王,不關本王的事,本王是在前往大理寺的路上遇到太傅的,是太傅硬要拉著本王回來的!”司空朝歌被花傾城看得極其不舒服,別別扭扭地解釋道。


    花傾城冷笑,諷刺道:“殿下似乎忘了,國君已經剝奪了你‘和碩王’的封號,你還一口一個‘本王’‘本王’,似乎不太合適!”


    “放肆!你是臣,他是主,你怎麽能這麽和他說話!”池淵被傾城的態度激怒了,舉起手中的拐杖,劈頭蓋臉地砍了下來。


    “哎呀……”


    花傾城本能地閉上眼,卻沒有感覺到拐杖落在身上,睜開眼一看,麵前是一片藏藍色的衣襟,仔細一看,藏藍的布料上繡著瑞鷹騰飛的圖騰,張揚奪目。


    “你沒事吧?”花傾城低聲問了句,突然又覺得這話問的有些多餘。池淵,年輕時可是出了名的大力神將,盡管他已經老了,但這一拐杖砍下來,也是不輕的。


    “父皇,太傅大人身體不好,不如移入後殿再仔細詳談吧!”司空閔詞沒有回答花傾城的話,甚至從頭到尾都沒有看她一眼,隻是恭順地向國君稟報道。


    “是啊,太傅是朝廷之棟梁,要為社稷保重,隨孤前往後殿休息片刻。孤今夜要與恩師促膝長談。”國君說著,上前牽住池淵的手,又對在場的人說道,“池太傅身體不好,孤先陪他回去休息,你們接著享受這美好的夜晚吧!皇後,稟祀,你們代孤好好盡盡地主之誼,款待各位貴賓。”


    “是。”


    “是。”


    薑後、司空稟祀連連稱是。


    “你們幾個小輩,陪孤一同回去。”國君說著,便徑直地牽著池淵走在前頭。


    司空閔詞依舊冷著臉,一言不發地跟了上去。


    花傾城略略猶豫了片刻,也準備舉步,手腕卻忽然被牽製住,回眸一看,司空朝歌正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


    “放手。”花傾城語氣不善。池淵對司空朝歌的喜愛滿朝皆知,他怎麽會坐視司空朝歌被剝爵下獄!


    “不關我的事,我剛出去就碰到老太傅。是侍衛告訴他的,我也不知道他會打你……”


    “司空朝歌,三皇子,和碩王!我不管你對我有什麽誤解,但我還是那句話,午夜夢回,我於心無愧。我請你以後離我遠遠的,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不要再有任何瓜葛了好嗎?”


    “你!”


    “我怎麽樣,我就是你口中難養的‘女子’,我承認還不行嗎?你,離我遠點,遇見你以後就沒好事發生過!”


    “你!”


    花傾城完全不理會背後的人如何咬牙切齒,利落地轉身,大步邁開。


    司空朝歌愣在原地,伸出的手還在半空中,心一下子熱,一下子冷,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無奈地歎了一口氣,趕了上去。


    司空朝歌趕到時殿內已經起了不小的波瀾,似乎是池淵過激的語言刺激到了國君的顏麵,國君此時黑沉著臉,一言不發。耿直的池淵卻不肯察言觀色,仍固執地上諫道:“陛下,齊大非偶,花家的勢力在大商可謂是根深蒂固,花延庭是統管天下兵馬的大元帥,他的兒子花無雙,近幾年來也異常活躍,剿賊滅寇,鎮壓邊關,名滿天下。若是太子人選還出自花家,他日必定會出現外戚專權的局麵。到時候,祖宗拚死打下來的江山就要一敗塗地了呀!”


    “孤早在9年前就詔告天下,立傾城為太子妃,今日更是當著四方來使的麵宣布由傾城自己選擇夫婿。如今太傅說這樣的話,莫不是要孤收回旨意,讓天下人恥笑孤朝令夕改?”


    “陛下,花傾城可以是太子妃,但是,太子的人選絕不能由她來決定。”


    “太子是傾城的丈夫,平民女子尚有自己選擇夫婿的自由,何況是傾城,她是明月的女兒!孤答應過明月,會為她的女兒找一個最好的歸宿!”


    “說到底,陛下還是兒女情長,莫不是忘了9年前那場危機了?若不是您隻顧著兒女私情,置江山社稷於不顧,何至於……”


    “池淵,你放肆!不要以為你是三朝元老,孤的帝師就可以對孤指手畫腳,不要忘了,孤是君,你是臣!”


    司空朝歌聽到這個地方,趕緊去圓場。


    “太傅太傅,您消消氣,消消氣,父皇,您也息怒。”司空朝歌連忙拉過池淵,退到一邊,又使勁地向傾城遞眼色,示意她趕緊去父皇那邊。


    花傾城卻被池淵的話勾起了巨大的好奇心:“9年前的危機?”


    “傾城,孤決心已下,就由你來決定太子人選。隻要是你看中的人,孤就立他為太子!”國君一甩衣袖,態度強硬地宣布道。


    “臣妾惶恐。”花傾城跪在地上,垂眸輕聲道,“由臣妾決定太子人選,無論對錯,臣妾都會成為千古罪人。”花傾城抬頭,凝視著上方的人,淡淡道,“女子不得幹政,這本是花家先祖為大商立下的國法,如今難道要傾城打破自己先祖立下的規矩,自此背負不忠不義不孝的罪名麽?”


    池淵聞言稍稍平複了下情緒,讚賞般地看著地上跪著的花傾城。


    國君不語,良久道:“傾城啊,你的母親希望你擁有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孤並不是讓你選太子,孤是想讓你尋找自己的幸福,以彌補9年來你失去的自由。”


    國君的聲音聽起來很疲倦,似乎是曆盡了千年百世的滄桑。花傾城心底動容,這個人始終保留著心底的那份疼愛啊!


    “閔詞和朝歌先退下吧,孤和太傅還有傾城單獨待會。”


    “是。”


    “是。”


    司空朝歌臨走時還十分擔心地拍了拍池淵的手背,似乎在叮囑他不要衝動。


    司空閔詞倒是毫不留戀地走掉了。


    兩人走後,國君失力般地坐在青石鋪就的地板上,剛毅的臉上頹廢疲倦,似乎一下蒼老了幾十歲,連聲音也變得無力起來:“孤年幼喪母,先帝將孤交給佟夫人教養,自己便四處征戰。佟夫人膝下無子,一直將孤視如己出。先帝平定四海,人心歸依,先帝的子嗣也慢慢多了起來,佟夫人也有了自己的兒子,孤便被逐漸冷落了。後來,先帝的子嗣不是戰死,便是早夭了,隻留下孤與佟夫人的兒子弘光爭奪儲位。佟夫人深怕孤奪了她兒子的皇位,屢屢暗害孤,多得延庭每每不要命地保護孤,甚至為了孤,忤逆他的父親。當時花老將軍是擁立弘光的。延庭為了孤,被逐出家門,甚至被老將軍打了一百軍棍。”國君低聲說著那段不為人知的過往,眼神裏有著深切的懷念。


    “弘光視察淩河時失足落水,連屍體都沒有找到。先帝臨終前終是將皇位傳給了孤,佟太後卻始終認為是孤害死了弘光,她連同佟氏家族的人,隻手遮天把持朝政。佟氏垂簾聽政兩年,這兩年孤表麵上是國君,實際上卻隻是他們手裏的木偶,任人擺布。延庭就在那個時候帶著明月去了邊境,花了兩年的時間,從一個默默無名的小卒變成了鼎鼎大名的花大將軍。沒有依靠花家的福蔭,沒有依靠孤的幫助,他一次次地出生入死,在邊疆給孤奠定了堅強的後盾。佟太後野心膨脹,試圖顛覆朝廷,孤在錦陵孤立無援。是延庭,在最後時刻千裏奔襲,引兵回援,這才保住了孤的皇位。”國君說著,站了起來,慢慢地走到池淵麵前,彎腰,作揖,行師徒之禮,見池淵推遲,又道,“太傅,這一拜,您絕對受得。自先帝時您便一直效忠司空家,您的忠心,天地可鑒,孤心中萬分感激。可是,孤想告訴太傅,大商,並不是司空一家的天下,先帝時便曾允諾,要與花家共享江山。司空家,與花氏一族早已血脈相連,密不可分。”


    “陛下,老臣不是要您遠離花家。花延庭是忠臣,是良將,更是陛下不可多得的摯友。老臣是想提醒陛下,唯有皇權高度集中,才能永保太平。陛下啊,先楚敗就敗在權利分散,上下逾越,綱常混亂。請陛下謹記前車之鑒啊!”池淵老淚縱橫,顫巍巍地跪下,目光懇切地看著眼前他一手扶持的君王。


    花傾城有些不服氣,本能地反駁道:“太傅,得民心者得天下,國家的主人是黎民百姓,不是特定的某一個人或者某一個家族。上位者隻是代表百姓處理國家日常事務,而不是操控這個國家。”


    池淵側目,不敢置信地看著花傾城。


    國君也瞪大了眼,似乎是聽到了什麽不敢相信的話。


    花傾城噤聲,有些懊惱自己的衝動。


    “多年前,你的父親,就是因為這番言論,被我逐出師門。”池淵跪在地上,視線落在花傾城臉上,似乎從她身上看到了遙遠的過去。


    花傾城有些驚訝,但很快地又忍不住自豪起來。與自己從小就崇拜的父親有著同樣的思想,那是件多麽榮幸的事情。


    “傾城,若是依你的眼光,你覺得諸皇子中哪位適合當儲君?”花傾城正想著,池淵突然從地上站了起來,目光如炬地看著花傾城,鄭重其事地問道。


    花傾城一愣,實在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不知該怎麽回答。


    “或者,換個說法,你認為他們之中誰適合當你的夫君?”池淵又問。


    “相愛,必先相知,唯有相知,才能執子之手,相攜到老。”花傾城想也不想地脫口而出,“母親常說,男人的江山是天下,女人的天下是家庭。”


    “好,孤給你三個月的時間,讓你與諸皇子接觸。三個月後,你來告訴孤,你心目中的夫婿人選。”國君突然開口,說出來的話差點沒把傾城噎死。


    花傾城啞口無言,腦海裏快速地搜索著對策。


    “實在不知道選誰,就選大皇子吧。”


    花傾城正想著,池淵就這麽突然來一句,回過神來才發覺他已經邁著顫巍巍的步伐,一步步地走出宮門,在大殿門口停了下來。那背影,在燭光下突然變得偉岸起來,似乎回到了那段意氣風華的歲月,聲音穿透人心:“朝歌雖然很好,可他的性子,隻適合當盛世的君王,更何況,他還有個異族母親。戚夫人的兒子嘛,長袖善舞,八麵玲瓏,隻是少了些正氣,到底難成大氣候。”


    “為什麽是閔詞,孤說過,儲君不一定要是孤的兒子,隻要是司空家的正統血脈,都可以當太子。”


    “陛下,您是個很好的君王,可您有一個致命的缺點,就是太多情了。大皇子無情無愛,或者說,他根本就不相信情愛,所以,他才是最合適的人選。”池淵說完,別有深意地回眸,沉聲道,“若是不能成全自己,就成全天下人吧!”


    “若是不能成全自己,就成全天下人?”花傾城呢喃,定神看去時隻留下池淵蒼老的背影,在月色下拖遝著顫抖著前行。


    “傾城,選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吧。”國君背過身去,聲音低沉地說道。


    花傾城凝視著國君的背影,猶豫著要不要告訴他自己真正所求。


    “傾城啊,孤知道,你是不情願當這個太子妃的,就是孤把天下捧到你麵前你也不會在乎。你和你母親一樣,都是這世間最難得的好女子。”


    花傾城有些動容,今晚,國君不止一次地提起母親,每一次,都是這樣哀傷刻骨的語氣。


    “可孤明知道你不願嫁入皇家,卻不能夠放你走。大商,需要花家,離不開花家。同樣地,大商也忌憚著花家的一切,尤其是你的哥哥無雙。”


    “無雙?無雙是有些狂傲,可無雙是不會傷害自己的國家的。”花傾城急忙解釋道。


    國君沒有回頭,隻是微微地頓了頓,才道:“傾城,人都是會變的。你多久沒見過你哥哥了?”


    是啊,多久了,多久沒見過無雙了?多久沒見過父帥了?還有,澎湖荒地裏娘親的墳該雜草叢生了吧!這些年,父帥四方巡衛,無雙也跟著東奔西跑,自己被困在挽月閣哪兒也去不了,娘一個人在澎湖該寂寞了吧!這麽想著,傾城忍不住落下淚來,哽咽道:“我想去澎湖,去給娘親掃掃墓。”


    國君的背影重重地震了震,半晌才道:“去吧,代孤給你母親上一炷清香,告訴她,大商一切都好。”


    花傾城有些疑惑,娘親從不過問國事,國君又怎麽會要自己代傳這樣的話?


    “傾城,孤還是希望你能在皇室子弟中挑選出一個最合適的人選,盡快給孤一個答複。”國君說著轉身過來,臉色突然蒼白得像一張白紙,雙眼卻紅得似乎要滴出血來。


    “您怎麽了?您怎麽了?”花傾城一驚,連忙上前查看,手忙腳亂地攙扶著他坐下,擔憂地查看,探脈後大驚,驚呼出聲:“紫色曼陀羅,陛下,您中毒了?怎麽會這樣?”


    “不要擔心,孤沒事,孤身上有解藥。”


    花傾城聞言連忙從國君身上找出解藥,打開瓶子倒出藥丸。淡紫色的藥丸在掌心滾了一圈,花傾城蹙眉,不敢相信地說道:“這藥,這藥也含有紫色曼陀羅。陛下,這藥您不能再吃了,這不是解藥,這是毒藥啊!”


    “是毒藥,可也是救命的毒藥,若沒有它,陛下9年前就死了!”尖銳刺耳的聲音從門口傳入,花傾城回頭時被明黃的宮燈耀花了眼,看不清來人的模樣,隻看見一簇火紅的衣裙飛似的奔進殿內,粗魯地奪過自己手中的藥,推開自己攙扶起國君,熟稔地喂他吃下藥丸,然後目光淬毒般盯著自己。


    花傾城不解,不知道這樣的怨恨從何而來。


    “戚姬,你怎麽過來了,你不在前麵招呼各國使節,到後殿來幹什麽。”國君服下藥後臉色慢慢恢複了正常,唇上的黑色也逐漸退去,隻是眼中的血絲卻比之前還多了些。


    “臣妾擔心陛下,就過來看看。”戚夫人此時一改往日囂張跋扈的驕縱形象,眼睛裏溫柔得像是能滴出水來。


    “你先退下吧,孤沒事。”


    “可是陛下,臣妾擔心您……”


    “退下吧。”


    “是……”


    戚夫人匆匆地來,也匆匆地去,自始至終,都用一種怨毒的眼神盯著花傾城。


    花傾城不解,可她更不解的是國君為什麽明知那藥裏有毒,卻還要服用。


    “傾城,孤時日無多了,可太子人選卻遲遲未定。孤希望,你既能找到一個合意的夫婿,又能為大商選出未來的繼承人。”國君艱難地站了起來,語氣蒼涼,“這天下,是多少人用鮮血鋪就的,孤絕不能辜負。”


    此刻,花傾城突然覺得整個天下都背負在自己肩上,那樣的任重而道遠。


    “陛下,讓皇子們陪臣妾去掃墓吧!”花傾城狡黠一笑,眼神亮得奪目:“臣妾相信,母親會為臣妾挑選出最合適的人選的。待臣妾從澎湖歸來,臣妾會把人選寫在陛下造的寶屏上,那就是臣妾的夫婿。”


    國君回頭,愣了片刻,會意一笑,低聲道:“好,孤明日頒旨,讓諸皇子陪你一起去澎湖,給你母親掃墓。”


    “臣妾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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