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月追上去時,無雙已經背著傾城走進了山腳的密林裏,她尋了片刻才看到樹林裏慢步前進的小小身影。


    旭日的光暈透過樹葉的縫隙斑斑駁駁地灑落在他們身上,無雙背著傾城,神色間珍視得仿佛世間最貴重的寶物就在自己的背上。傾城側著臉靠在無雙背上,遠遠看去他們的容貌如出一轍,隻是無雙眉眼間多了些戾氣,傾城緊閉著眼的眉宇間透著一股堅韌。


    沈明月有片刻的失神,不敢相信那就是曾在自己懷裏嚶嚶哭泣的小小嬰兒。


    “娘。”前麵的無雙沉沉地喊了一聲,沈明月這才回過神來,連忙趕上前去,幫著把傾城從無雙背上抱了下來。


    無雙看母親抱著妹妹,自己便向不遠處的小斜坡走去,站在斜坡上粗略地觀察了地形。祁山不高,山腳的密林卻奇異般地廣闊,這斜坡便在山腳下,斜斜地高出數丈,斜坡後便是一片平坦的草地。上山的路隻有一條,下山卻可以從密林裏任意地穿梭。無雙仔細地觀察了周圍的環境,將地形牢記於心後便又回到母親和妹妹身邊,仔細地查看妹妹的病情。


    傾城自小身體病弱,大病小病不斷,久而久之,無雙便無師自通,學了不少醫術。


    “娘,我們往山裏去,這裏應該是祁山,翻過這座山便是與東楚接壤的屏東城。我們取道東楚,從北燕進入商境,再由漯河走水路去屏南。”無雙用樹枝在地上畫出了簡單的地形圖,仔細地分析道。


    天下五分,中商獨居中原沃土,國土遼闊占據了五分天下的五分之二,東與禮樂之邦的楚國接壤,西有善海戰的西衛,南麵是擅長巫蠱的南詔,北連彪悍的胡人建立的燕國。四國皆與商朝接壤,不同的是東楚與北燕直接比鄰而處,國土接壤,而東楚與南詔隔著無法翻越的神山——天齊山,西衛與南詔中間是西南海的萬裏汪洋,西衛與北燕則隔著茫茫黃沙。因此五國之中,中商獨大,東楚次之,北燕緊跟,後麵便是西衛,南詔國最為落後,其國土也最少。


    “可是這樣一來,我們的路程便多了好幾倍,這要繞很大一個圈子。”沈明月有些不讚同,“你看,原本隻是在商朝國境內,現在要繞行兩個國家,且不說我們沒有通關文書出不了屏東城,就是順利出關,過得了東楚也出不了北燕啊!燕人凶悍,殺戮成性,我們根本無法從北燕進入商朝。”


    無雙沉吟了片刻,對於母親的意見不置可否,隻是麵無表情地起身,說道:“我去找些散熱的藥草來,你想想辦法生個火,待會煎藥。”


    沈明月剛欲開口無雙便冷漠地從身邊走過,夾帶著一股瘮人的寒氣。沈明月一個激靈,這孩子,容不得半點質疑。


    無雙離開大約半柱香的時間,回來時沈明月已經把火生好了,正用手帕沾了溪水貼在傾城額前,為她散熱。地上用樹葉鋪開了一小片地方,樹葉上放置著幾個野果,果皮上還閃爍著水珠的晶瑩光芒。無雙有些訝異,母親養在深閨多年,一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竟會對野外的生存技巧如此嫻熟!


    無雙似是略略沉思了片刻,便猜到了七八分。他也不點破,更沒有直接說出自己心中的猜測,隻是沒事人似的將挖來的草藥放入盛滿水的竹筒裏,掛在架起的火堆上細細地煎起藥來,目光有意無意地落在母親身上,略有打量的意味。


    沈明月抬頭看了看天上的太陽,旭日擊碎了黎明的昏暗,晨光柔和地普照著萬物,昭示著新的一天開始了。傾城服了藥,燒也微微退了些,隻是整個人越發地昏昏沉沉了,怎麽叫也叫不醒。沈明月有些擔憂,正想著和無雙說說,回過頭卻看見他正滿手鮮血地扯著一隻野雞,剖開了野雞的脖子,整張臉挨著野雞的身子染滿了血,嘴裏竟大口大口地吸著野雞的血!沈明月心中一陣惡心,差點控製不住地嘔吐起來。


    “雙兒,你幹什麽!”沈明月想去拉開無雙卻被無雙迅速地躲過了。


    隻見他麵無表情地擦了擦嘴角的血漬,三下五除二地用短刀處理幹淨了手裏的野雞,然後放到火堆上烤,這才回過頭來對母親說道:“吃完東西我們要馬上趕路,天黑前要翻過祁山,下了山,四通八達的官道會分散殺手的注意力。他們必然也分散人馬,追擊的人少了,這樣一來我們就相對安全多了。”無雙一邊說著一邊翻烤火上的野雞,動作熟練得不像是一個養尊處優的貴公子。


    沈明月仔細想了想,無雙分析的確實有道理,隻是取道北燕……“娘,傾城一直在服用的退熱散是由十幾種名貴的藥材配製的,這其中好幾味藥材隻有北燕的草原才有。我們攜帶的藥丸已經被雨水浸透失去藥效了,若不能給傾城配出散熱的藥丸,她的燒便會一直燒下去,你是知道的。”無雙淡淡地說著,目光觸及妹妹蒼白的臉色時到底還是忍不住著急起來,“沒有其他的辦法,我們必須在北燕尋到那幾味獨特的草藥。”


    沈明月眉心擰成一團,下唇緊緊咬住,沉吟了片刻,下定決心般說道:“好,就依你之言,隻是這一路,恐怕不容易……”


    無雙正準備開口,突然看到遠處的密林裏群鳥驚飛,撲騰著飛出老遠,仔細一看,不遠處樹葉的空隙間人影閃動。無雙心底一沉,拉了拉母親的手示意她回頭去看。


    沈明月一回頭便看見密林裏折射出的刀光劍影,心下一驚,差點驚呼出聲。


    無雙及時地捂住了母親的嘴,食指放在唇邊做了個“噓”的動作,然後便拉著母親回到妹妹身邊,低聲說道:“他們追過來了,娘你帶著傾城找個地方躲起來。”


    “那你呢?”


    “我把這兒處理一下,你先躲起來。”


    沈明月看著無雙躡手躡腳地將方才生起的火堆撲滅,自己一咬牙,抱起女兒便朝上山的方向走去,可剛走出了三丈遠便聽到細碎的腳步聲、刀劍砍倒樹枝的聲音,驚得她連連後退,又回到方才休息的地方。


    “雙兒……雙兒……”沈明月壓低了聲音呼喚道。


    無雙聞聲回頭,便看見母親抱著妹妹躲在大樹後,正朝自己招手,連忙走了過去:“怎麽回來了?”


    “那邊也有人,他們好像分散開來搜山了。”沈明月擔憂地說出自己的猜測。


    無雙定了定神仔細地聽了聽四周的動靜,麵色鐵青,眼底流露出些許的不安,卻也隻是瞬間便又恢複了平靜。無雙冷靜地掏出懷中之物,看也不看地朝上山的方向擲去,用力丟出,一下子擲出了老遠。


    “玉碟!”沈明月驚呼一聲,已來不及阻止。沈明月責備地說道:“雙兒,你幹什麽!玉碟可是國君賜給花家無上的榮耀,你怎麽能把它扔了!”


    無雙冷冷一笑,不置可否,卻沒有停下手裏的動作,接著又掏出懷中之物,十分不舍地看了一眼,手輕輕地撫摸了刻著“花傾城”三個字的通透白玉,手緊緊握了握,遂又鬆開,終是狠下心同樣將它拋出,隻是這次沒有用力,丟在了火堆旁。


    “雙兒,你到底要幹什麽!”沈明月忍不住發火。


    無雙回頭麵無表情地看了看生氣的母親,印象中她一直都是溫婉柔順的,甚少發怒。無雙淺淺地揚了揚嘴角,似笑非笑,語氣冰冷地說道:“那些追兵,分明就是訓練有素,慣於暗殺的殺手,與其說他們是為謀財而來,倒不如說是來取我和傾城的性命。個中緣由,難道不該是母親向孩兒解釋解釋嗎?”


    沈明月聞言如雷轟頂,克製不住自己的顫抖,眼神慌亂地看著兒子滿臉的了然。


    “娘,這玉碟是榮耀還是催命符,你該比孩兒清楚。”無雙冷漠地睨著眼說道,“他們已經把這兒包圍起來,此刻上山定然成為甕中之鱉。等他們搜查過來,發現火堆和玉碟,他們定會認為我們上了山,於是便會上山追擊,但為防萬一,一定不會全部人都上山去追,會留下一部分人把守山腳,這樣一來,不管我們是上山還是下山,都逃不過他們的追擊。”無雙胸有成竹地看了眼密林裏閃動的人影,又說道,“可當他們沿著上山的路發現另一枚玉碟,再加上大雨過後山路泥濘,我之前采藥時留下腳印,殺手便會完全相信我們是上了山,他們會發出信號召集所有人全力搜山。此時,我們便可以安全地離開了。”


    沈明月花了很大的工夫才消化完無雙說的計劃,突然間卻意識到他話裏的玄機,驚恐地看著無雙透徹的黑瞳,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保守多年的秘密竟……無雙似是不在意地挑了挑眉,從母親手裏接過妹妹,徑直地朝小斜坡走去。


    傾城被無雙抱過去的那一瞬間,沈明月隻覺得渾身如墜冰窖,失去了懷裏的重量,心沉甸甸地向後墜落,柔媚的臉上滑下一行清淚,黑白分明的眸子蓄滿了不安、惶恐、驚詫……耳邊一陣陣地傳來搜索的聲音,沈明月斂了心神,挽起裙角追了過去。


    沈明月趕到斜坡後剛剛蹲下便看見大隊人馬從密林裏走了出來,一人一馬,一身黑衣,黑巾罩麵。動作利落統一,有條不紊地排列成對,等候指示。


    殺手中走出一個身材魁梧的男子,一身黑衣,頭戴鬥笠,遮住了他的容貌,但遠遠看去卻給人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那男子,渾身散發著逼人的殺氣。


    沈明月挪了挪身子,稍稍靠前了些,隱隱約約聽見那人渾厚的聲音說道:“搜到沒有?”


    “大人,沒有。”


    “大人,沒有。”


    小隊的領頭人一一上前稟報。


    被稱作“大人”的男子似乎嗅了嗅,便發現大樹後的火堆。一群人趕了過來,嚇得沈明月連忙往後退,將自己完全淹沒在斜坡後。


    “大人,這火是剛熄滅的,人一定沒走遠。”


    “大人,您看,這是什麽?”


    “花傾城……玉碟!這是玉碟!看樣子,是上山了。”領頭人沉吟了片刻,警惕地環視了四周的環境,密林裏已經搜過,小斜坡後又是平坦的草地,一覽無餘不可能藏人,於是朗聲吩咐道,“留下兩小隊下山守住各大路口,其餘人跟我來,上山。”


    一陣風卷殘雲,原本擁擠的人馬消失得無影無蹤。若不是那若隱若現的馬鳴聲,沈明月幾乎要以為方才那一切都是自己的錯覺。


    無雙臉上是意料之中的神色,眼底有著嗜血的狂熱,聲音低沉得像是來自阿鼻地獄:“司空弘逸,你想斬草除根?哼!”


    沈明月聞言心下一驚,回頭望去時無雙已經斂去一身的戾氣,眉目溫情地照顧著傾城。沈明月剛欲開口,便見女兒幽幽轉醒,到嘴邊的話便生生咽了回去,微微笑了笑,滿眼溫柔:“傾城,你醒了,覺得好點了嗎?”


    “娘,哥哥……我好多了,這是哪兒?”花傾城四下張望了一會,有些不安地問道。


    無雙輕拍了拍妹妹的後背,柔聲安慰道:“不怕,等到晚上我們便可以離開這兒了。”


    花傾城歪著腦袋想了一會,猜測道:“是不是殺手追過來了,哥哥用計把他們引上了山?”


    沈明月意外地看著自己的女兒,傾城一直是在無雙的保護下長大的,在無雙出色的表現下傾城甚少流露出她的智慧,一直以為她隻是個小女孩,看來還是將軍看得透徹。將軍曾說,傾城的心智不在無雙之下。


    不同於母親的意外表情,無雙表現得十分淡然,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隻是輕聲地對妹妹解釋道:“現在山下還有人把守,再過一炷香時間,山下的人也會上山,等他們翻過了祁山必定會有所察覺,然後原路返回來尋找。這樣一來一回,大約明日晌午他們便會回到這。祁山不大,已經搜過一遍,定不會再次搜山,他們的目標會落在山腳的村莊裏。這時候我們就可以趁他們下山搜查時翻過祁山,自屏東出關。”


    沈明月低頭不語,思索著無雙計劃的可行性。


    傾城輕咳了一聲,突然想起什麽似的猛一起身,站了起來,頭便直直地撞到矮坡山,疼得眼淚直流。


    “傾城!”無雙失神驚呼,連忙把妹妹扶住,動作小心地輕揉她撞傷的額頭,語氣疼惜不已:“怎麽樣了,疼不疼?要不要緊?你說說話啊!”


    花傾城水珍珠般的眸子轉了轉,粉嫩嫩的小嘴撅了撅,眼淚大滴大滴地滴落下來,可憐兮兮地說道:“好痛啊,好痛……”


    “那怎麽辦?那怎麽辦?”無雙聞言立刻亂了陣腳,絲毫沒有平時的冷靜。


    沈明月心下一急,剛欲上前便注意到了女兒眼底的算計,腳下一頓,停了下來,沒有插手。


    花傾城靠在哥哥懷裏,撒嬌般地搖了搖哥哥的衣袖,柔柔地說道:“哥哥,我好痛,又好餓……我想吃東西了……”


    無雙聞言心安了不少,見傾城還有力氣撒嬌定是沒什麽大礙,便戲謔地捏了捏她圓潤的鼻尖,溫柔地說道:“好,哥哥去給你找吃的。你在這等我一會,我很快回來。”


    “好!哥哥,我要吃魚,你給我烤魚吃好嗎?”


    “這附近沒有水源,要走好遠才有一條小溪。傾城,你乖,不吃魚,吃其他的好嗎?”沈明月聽了聽女兒不合理的要求,雖不明白一向乖巧懂事的她怎麽會在逃亡的路上提這麽不切實際的要求,但看女兒的表情,她似乎在為另一件事情著急,對於吃食反倒顯得不是十分在意。沈明月不知道女兒在打什麽注意,卻還是忍不住上前阻止她荒唐的要求。


    “可是我……”傾城一臉的委屈,聲音也開始低下去,泫然欲泣。


    無雙一看妹妹幾乎要哭出來了,連忙安慰道:“沒事,時間還早,哥哥去,現在就去。不哭,在這等著,我很快回來。”說罷起身,看著妹妹滿臉的期待和滿足,淺淺地笑了笑,然後朝西南方向走去。


    無雙走後傾城的笑臉馬上垮了下來,手也不再捂著自己碰傷的額頭,而是一臉的深沉。


    “怎麽了?傾城。”沈明月一看她的神情便知道傾城定是故意支開無雙,心裏肯定有什麽事。沈明月在女兒身邊蹲下,低聲詢問道。


    傾城不安地看了母親一眼,沉默了良久才緩緩道:“那些想殺我們的人若是真如哥哥所說的一般回來找我們,也就一定會下山在村子裏找。村子那麽小,一問之下便會知道我們在哪兒出現過。這樣一來,那位爺爺就會有危險,再加上他手裏還有娘的發簪,他就更加在劫難逃了……”


    沈明月一驚,傾城說得不無道理,隻是……“娘,我想下山通知那位爺爺。”


    沈明月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傾城支開無雙果然是別有目的。沈明月想也不想地脫口而出:“不行,這樣太冒險了。山下還有他們的人在把守,你這樣下山太危險了。”


    傾城一貫柔弱的臉上出現一抹決絕的神色,語氣堅定地對母親說道:“娘,我一定要去。老婆婆已經死了,我不能見死不救,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老爺爺死於非命!”


    沈明月想勸,突然覺得渾身發軟,本欲上前的身體無力地向後倒去,瞪大了眼說不出話來,心裏萬分焦慮,拚命地瞪大了眼。


    “娘,對不起。”花傾城哭著將母親挪了挪,讓她背靠著斜坡坐下,然後雙膝跪下,愧疚地說道:“娘,沒事的,這是無雙的定身散,一個時辰藥力就退了,一個時辰孩兒就回來了。即便孩兒沒有回來,無雙也會回到您身邊的。您千萬不要告訴他我下山了,就說我在附近走走,我一定會盡快回來的。娘,不要擔心。”傾城說完,舉起小手擦了擦母親眼角不斷溢出的淚水,然後小臉貼在母親胸口親昵地蹭了蹭,低聲說道,“娘,告訴父帥。孩兒……孩兒,很愛很愛他呢……”


    沈明月惶恐地睜大了眼,極力地想要阻止女兒的離去,可不管她怎麽費勁地想要開口,始終發不出半點聲音,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女兒一步步地走遠,心中無法壓製地湧上不祥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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