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展示你強大的力量,將我們打敗,然後大笑說:遇上爺,你們不會有任何勝算?基本上反派都是這個套路。”


    赤玄愣了愣,笑道:“這譏諷真夠別致。唔,我便如你所願,不出手,做一個史無前例的反派。”他說完,竟將那歪倒的龍椅的翻正,往上麵一躺,慵懶地打了個嗬欠,“我睡了,你們好好努力。都清理完以後,再叫醒我。”


    風凝霜蹙了蹙眉。


    傅天霽氣定神閑道:“不必管他,想太多反而受他牽製。”


    風凝霜正想說話,龍椅上的赤玄翻了個身,闔著眼睛嘴角上揚,“傅上仙這話合我胃口,我表示很喜歡。”


    傅天霽置若未聞,目光轉投空中,隻見頭批黑鴉已飛抵,旋作一股旋風。遠處仍有黑鴉不斷飛來,匯入這旋風中,就像深海裏幾十米的魚柱風暴,足以撕碎一頭巨鯨。


    場中眾人凝神戒備。


    黑鴉群集結到一定程度,突如潮水般傾瀉而下,覆蓋全場。有人還沒來得及反應,眨眼已被啃成一堆白骨。


    生死攸關,各派掌門不敢大意,一出手便使盡全力。麓禹召喚出神鳥鵷鶵,金色的鵷鶵羽翅揚震間散出奇特的光芒,黑鴉一碰到這光,瞬間被秒成一堆黑色羽毛,飄滿夜空。


    其它人亦竭盡全力。很快,首批黑鴉被清理幹淨,天空現出短暫的清明。


    然而黑鴉還是一波接一波地飛來。原本幾個修為強大的掌門,按傅天霽風凝霜之前的猜度,應該是能應付得了這區區黑鴉的。但不知為何,幾位掌門陸續力竭,纖竹上人氣喘籲籲;靈劍山莊掌門謝縉動作越來越慢;麓禹的鵷鶵早就沒影了……


    場上狀況岌岌可危,麓禹數次瞥向台上,傅天霽等三人依舊是沒有出手。


    其實在這宴席開始前,傅天霽已將密信傳達:這是一個鴻門宴。


    於是才有眾人配合的一場將計就計。


    傅天霽在密信中也提過,赤玄絕不會隻有一種手段,在完全摸清楚他的底牌前,他們三人將會謹慎以待,不會先出手。


    然而場上諸人已經抵擋不住。到底要等到什麽時候?


    風凝霜額邊悄然淌下一滴汗,暗瞄赤玄,這貨居然還在沉睡,表情舒展,好像一切都與他無關。


    麓禹大呼:“不行了!”


    累癱在地上。


    其餘十來位掌門也力竭,黑鴉卻還有萬餘數,再度聚集起旋風,準備來最後一波衝擊。


    空中突然飄起霜雪,這些魔物在俯衝之際被雪花一沾,頓時粉碎,死得徹底。


    傅天霽低喝了聲:“霜兒!”


    原來出手的是風凝霜。


    眼見眾人命懸一線,她實在忍不住出手了。這一出手便是水寒係的高階術法,九天重霜。


    容鳳珩也沒忍住,跟著她之後出手。無數塵土翻滾,凝聚起一隻巨手,一抓、一拍,將這些魔物謔啦一下清理幹淨。


    二人大招一放,立時解了眾人燃眉之急。


    黑鴉盡除,場上現出一片狼藉。


    剛剛的盛會景象蕩然無存,一地黑色羽毛,到處殘垣斷瓦——幸好,大部分人的命都保住了。


    傅天霽臉上卻無半分喜色。


    風凝霜與容鳳珩來不及緩口氣,累得汗流浹背,像那幾位掌門一樣,氣喘籲籲。


    風凝霜終於發現不對——不過隻出了一招,怎麽靈力耗損如此之大?


    赤玄忽睜開眼,慵懶地將他們一瞧,媚眼如絲,“完成清理工作了?”


    風凝霜捂著肚腹,大滴汗珠淌下,“噬靈蟲?”


    她與容鳳珩這一招出完,發現靈力大量泄出去。就像本想釋放開一個小口,結果捅了個大洞,靈力傾瀉而出覆水難收。而造成這種效果的,隻有噬靈蟲。


    噬靈蟲粉很常見,服下不僅肚腹劇痛,還會加劇靈力消耗。但其味道又澀又苦,是怎麽瞞過眾人眼睛的?


    傅天霽冷道:“火蔓鴛?”


    風凝霜如夢方醒,一拍腦袋。


    這種花她知道。


    西方是個奇妙的地方,除了有神木桐玥,也有妖花火蔓鴛。


    這花是曼珠沙華與蠶鴛絲的交合體,隻要靠近便能讓人心神放鬆百倍,更神奇的是,這花隻要靠近其它的花,就會改變形狀,與那花長得一致,簡直是自然界最高級的偽裝者。


    所以場上那些鮮豔的花,根本不是紅花,而是火蔓鴛!


    赤玄利用火蔓鴛軟化眾人心神,然後伺機放入噬靈蟲粉,眾人吃喝聽歌舞間必然不會輕易發覺。


    容鳳珩:“但我又不在場上,你是怎麽讓我中毒的?”


    “兒啊,你猜猜?”


    “滾!”容鳳珩跳腳。


    風凝霜突然說:“是桌子?”


    暴怒中的容鳳珩扭過頭,“桌子?什麽桌子?”


    赤玄笑著說:“火蔓鴛隻是輔助手段,這些桌子才暗含玄機。我的兒,你還是太嫩了。”


    容鳳珩血壓陡然上升,就要暴走,傅天霽按住他肩膀,望著赤玄,緩緩道:“你如何做到的?”


    “你沒發覺這桌子條紋甚熱別麽?不錯,這桌子被我用特製的方法,將噬靈蟲藥粉壓嵌於木質間。你們吃喝間必然會靠近木桌,加上火蔓鴛,你們自然難發現。”


    風凝霜臉色微變。


    赤玄望向她,“噬靈蟲粉唾手可得,不算什麽寶物。但可惜你往複雜了去想,嗯,便如你所願,我用了無影花。”


    風凝霜咬了一下後牙槽。


    她以為自己已預測到赤玄用的毒藥種類,卻沒想到對方預判到了自己的預判,索性將無影花作為一個幌子,迷惑自己!


    真正的殺招,是噬靈蟲粉加火蔓鴛。


    一手更留一手——這鳥遠比想象中的狡猾。


    赤玄翹起二郎腿看著他們,悠哉道:“所以,你猜有沒有一種可能,我是故意讓容鳳珩放消息出去給你們的呢?”


    “什麽?你早就知道我知曉你的身份?”容鳳珩瞪大眼睛。


    赤玄瞥他一眼,“大驚小怪!為父不是早就教過你,所謂漏洞與缺點,也有可能是對手的誘敵之計麽?朝中爾詐我虞,手段層出不窮,你怎麽還是沒些長進?噢對,你這麽多年都在蜀山呢。唔,也怪為父,在你很小的時候,便將你送過去。”


    他一口一個“為父”,容鳳珩氣得想跟他同歸於盡。


    傅天霽對容鳳珩道:“不要中他的計。你現在靈力有限,再動手會消耗得更快。”


    赤玄轉看傅天霽,目光欣賞,“經驗老道,還得是咱們傅上仙。”他頓了頓,“嗯?莫非你已料到,我是有意讓容鳳珩放消息給你們?”


    傅天霽淡道:“當然。”


    “師叔你怎麽想的?明知是個坑你還來踩?”容鳳珩氣得連連跳腳。


    傅天霽瞥他一眼,“若我們不來,你便會有生命危險。你早就成他的人質了,明白麽?”


    容鳳珩呆了。


    赤玄啪啪鼓掌:“漂亮!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愧是傅上仙。若你是女的,我赤玄說不定就愛上你了。”


    風凝霜暗歎一聲,看似遊刃有餘的將計就計,實際上從一開始便沒得選擇。這事,隻有她與傅天霽猜出來了。


    赤玄斂住笑容,一字一頓:“的確,你們的計劃也稱得上完美。但無論怎樣籌備,這局對你們來說都是個死局。若你們能早些猜到我就是赤玄,說不定還能拚一把,但我又豈會讓你們這麽早識透?”


    風凝霜沉默。


    “我說過,遇上我,你們毫無勝算。”赤玄殺意的目光拂過三人。


    風凝霜突然說:“赤玄,你有一半的血統也是人。這樣做對你有什麽好處?你已入神籍,靈魂不滅,為什麽偏偏要幹這種事?你不怕違反神界天條,永墜地獄?”


    必須要拖延時間,她想。對方狡兔三窟,傅天霽與她也早就有所準備,但掐掐時間,還沒到時候。


    再說,這也一直是她好奇的問題。


    出乎她意料,赤玄竟認真回答:“寒霜仙子,念萬年前你與我曾有一麵之緣,我可以將這個答案告訴你。”


    他坐直身子,表情陷入回憶。


    “我父親是金翅大鵬,許多年前他化作人形,在人間閑遊,無意遇上我母親。我母親是一個平凡的官商家的庶女,但或許是某種特質打動了我父親,父親情難自抑,寧願違反天條,也要與她一起。但母親因是庶出,不被家族重視,早早便指親於他人,那家人也早已許下厚重聘禮。”


    “母親雖是普通女子,卻十分勇敢,愛上我父親後,更是不顧這些愚蠢的世俗規條,與他私奔。他們二人選了一處偏僻村莊,過起隱姓埋名,閑適平淡的生活。”


    風凝霜微微驚訝,這種開端,還挺溫馨。


    赤玄接道:“後來父親與凡女結親的事被發現,被勒令回天庭受訓。其時的天庭也不再是上古時代,沒有那樣死板,對自由戀愛一事,多少也體諒。因此隻對父親受訓一日,稍作懲戒。”


    “隻是一日……一日罷了!”赤玄的聲音忽然沙啞,“隻那一日,完全改變了我娘與我的一生!”


    “我永不會忘記那一天。那天,家裏突然衝進一群男人,說我母親違反家規私自逃奔,要押我母親回去履行婚約。母親哪裏肯允?那些人發現了我,他們竟然想打死我,再將我母親押回去。”


    “那時的我不過一個七歲的孩童,不知自己身世,更別提覺醒什麽力量。那些人想扯開我們娘倆,母親死死抱著我,怎樣都不撒手。於是那些人就對她動起了手,一棍棍地打!”


    赤玄握起拳頭,眼前的畫麵一片血腥。


    那一日,他的娘親被打得嘔血不斷,卻依然將他護在懷中,微笑說:“玄兒,不要怕,你不是平凡人,你會長大,你會一飛衝天,這些人,都不會再是你的對手。”


    他眼睜睜看母親被活生生打死,無能為力,隻能哭喊。


    然而這還不是結束。


    “我母親已經死了。但他們費了很大的力道,才將她護著我的身軀拉開。這群禽獸火了,就在我麵前,他們脫下褲子,對她的身子做了不可饒恕之事!”


    三人聽罷,俱都沉默。不約而同地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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