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依然記得白家還沒遷至延城的時候,各家弟子尚且聚集一堂鍛體學藝,然而孫家勢大已是不爭的事實,隨著幾家長老的相繼隕落,孫家的入微高手如潮般接連出現,填補了這長老席上的空缺。幾代門庭沒落的家族相繼離開平遙城,有的另立山頭,用當初在玉嵐山攢下了幾十年人脈幫人走鏢,也有的摸著了水陸的門道,帶著一家子人經營茶葉生意,說到底還是不願離開的也就那幾個也曾光耀一時的宗內世家,而白家自是其中之一。


    可白家式微也是眾弟子有目共睹的,宗內五大長老席白家隻剩白錫淳一名入微高手苦苦支撐,在萬事決斷上這玉嵐山終歸還是那孫家一家之言。


    白起那時身為白家幼子,卻仍難免遭宗家排擠。都說童言無忌,兒時思慮單純,卻也最為純粹真實,哪怕大人都還在維持著表麵上的和氣,可孫白兩家分道揚鑣已是連這十歲出頭的孩子都能看得明白的事,難免為逞一時口舌之快而起口角之爭。


    孫家勢大,連帶著小輩也是這般張揚跋扈,白起本就是家主之子,打小就被哥哥姐姐說盡了光耀門楣的漂亮話,怎能忍得他人這般羞辱。在那次對練之中白起被激怒後奮起下了死手,將一位孫家後生打斷了小臂,也因此被孫家眾弟子群起攻之,事後被丟到那平遙城外,三日之後才尋到回城的路。


    為首那位孫家弟子名叫孫彬,那時他說的話白起至今仍記憶猶新。


    “你白家就是我玉嵐山孫家的一條狗,主人打狗天經地義。你等著,要不了多久你們一窩狗都要給老子滾出玉嵐山,你還要咬我兩嘴不成。”


    白起回平遙城的路是生活在江邊的少女找到的,那幫孫家後生將白起打暈後丟到了江那頭的山林之中,這下無論是白起順流而下或是尋那官道都無濟於事,隻會離那平遙城越來越遠,而且密林之中野獸遍布,白起手無寸鐵,與那萬靈爭命,能活多久?興許白起那時就會如流民那般死在路上,曝屍荒野連屍身都無處可尋。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就在第二個夜晚,白起躺在江邊力竭之時,恰巧與父母渡江而來途徑此地的少女將其帶上漁船,供其衣食,並在第二日將其帶回了平遙城中。


    少女名叫驚蟄,這又是一起白起銘記在心的事。


    此後大哥白鈺身死青雲崖,父親病倒,姐姐白屏繼承家主之位,帶白家遷至延城外,再到如今回到這平遙城,白屏卻隻剩下一隻左耳……這一樁樁一件件如前生浮夢一般,白起至今也不知白家是如何一步步走到這般境地,但他知道白家就如那絕崖邊搖搖欲墜的野草,自己則是那草根,要往岩壁深處紮入,再紮入。


    兩劍遞出,將那在孫家小有名氣的年輕後生擊敗,白起卻是心無波瀾,仿佛這本就是理所當然的一般,殊不知就在他收劍拱手作禮時,就連一向沉穩的家主白屏都不禁動容,那可是宗家年輕一代中僅次於孫彬的後生,據說先天根骨圓滿,鍛體多年,離那一陽境隻差一個機緣,這般強敵竟是被白起兩劍刺倒在地,在場眾人皆為之側目。


    自己又是何時開始這般信任那位萍水相逢,相處不過十幾日光景的年輕師父的?白起在這種場合本就顯得有些無所適從,隻得任由自己胡思亂想。也許是那個罪該萬死的師父本就說了那句話,任他世間真仙人,我自一劍盡斬之。也是那時起,白起這才相信自己有那向下紮根,與天爭命的本事。


    就在他下場之時,目光不經意間瞟過了那位一直站在一邊的被譽為玉嵐山三十年一遇的年少英才孫彬,見到其投來一個陰翳眼神,一如數年之前自己被打暈時所見那般。他如今該是個什麽境界,據說是有那一陽境的實力了,劍氣化刃,那是真正在武道一途登堂入室的存在。


    “一戰便是。”


    白起再度站到庭中,此時站在他麵前的正是那被宗家視為掌上明珠的天才後輩孫彬。後者神情倨傲,步入一陽境的他自有這份底氣所在。


    當孫彬的一步踏出,那一陽境的氣機層層攀升,雖說初入一陽境對氣的掌握不是那般得心應手,可畢竟引氣入體後的底蘊在這,好比山洪傾瀉而下,無需過多繁冗的技巧,隻求得一力降十會。


    白起擺出個架勢,待得孫彬率先一劍刺出,白起一如此前對敵那般一劍橫開,複而一劍遞出。孫彬早早便將白起那招式古怪的兩劍記在心中,自是知曉這劍劍之勢疊加的可怖之處,順勢跳出圈外,沒給白起蓄勢的機會。不想尚未入氣的白起此時卻是不退反進,主動一步踏進那洶湧氣機之中,一劍未成再度強行遞出一劍,竟是不想給那孫彬喘息的時機。


    殷子安看罷搖頭道:“這一劍出的牽強了,兩劍之勢就算是那宗家小子僅憑氣機強化的軀體硬抗下來也傷不及筋骨,隻要打好反手,白起沒有任何機會。”


    白月兒卻在一旁說道:“初入一陽境,可沒那麽多計較。”


    場中孫彬果然沒那一劍換一劍的膽識,連忙調動全身氣機於周身,白起一劍刺入連那氣衣都不曾刺穿,然而孫彬就這般慌亂之下重新調動起的攻勢也已失去起先的淩厲,白起自是一劍撥開,複而疊上一劍。


    這般拙劣招法在殷子安看來倒是如兩稚童嬉鬧一般可笑,不免歎道:“一個急功冒進,一個見招走招,無聊至極。”


    白月兒道:“好歹是你弟子,不多說兩句好話。”


    “若他就隻是這點本事,輸也是遲早的事。”


    這時隻見那孫彬整合全身氣機於劍身。殷子安看罷笑道:“這下急功冒進的倒成了對麵那宗家小子。”


    孫彬手中長劍顫鳴,如若活物一般,一股青白色劍芒遊於劍身,繼而另一手劍指扶上劍身,劍芒更甚,白月兒說道:“能一氣化劍芒,這一陽境的少年手段不少,你就教了那個叫白起的兩劍,夠用?”


    殷子安看著庭中,神情肅穆:“你不也隻會個十八拈。這天下招式從不講究多少,使的妙與否在於一個恰逢其會。”


    即便如此說來,兩劍之間實在不存有什麽變招,無氣戰有氣,哪怕後者隻是個初入氣的武者,雙方的差距還是宛如鴻溝。


    劍芒欺身,白起隻得連起兩劍,身形向那一側閃去,可孫彬豈會讓其這般全身而退,當即調轉劍鋒,向白起方向猛地一肩靠去,僅憑氣機便將其擊飛。


    白起強行咽下翻湧入喉的一絲腥氣,整個人向後倒飛出去,隻見那孫彬手中劍芒再現,此番攻勢白起身在空中避無可避。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一劍下去便是勝負之分之時,白起竟是如同意料之中一般一腳蹬在身後的旗杆之上,裹挾大勢,身形隨之向前閃去。一劍劈下,似是那平天之式。


    殷子安暗驚,此人竟是將那兩劍換了先後,所謂一步錯步步錯,殷子安當初習此劍法時並非沒有這般行過此法,可本該是互為裨補的兩劍經此變招已是背道而馳,蓄勢之道仍在,然而此後的每一劍都對使劍者消耗極大,殷子安當初拚盡全力僅是遞了五劍便是七竅流血,“清平劍法”本就是以劍勢延綿著稱於世,兩劍之間的奧妙早在前朝就被劍法大家所參透,這般倒行逆施,無異於那竭澤而漁,這小子是要置之死地而後生?


    哪怕墊上一劍,也不至於這般透支軀體,然而眼下卻沒有給他墊上這一劍的時機了。


    白起一劍劈下,與那劍芒正麵撞上,竟是將那青白劍芒一劍劈開,孫彬眼中浮現出驚懼之色,那劍芒隨之潰散。


    殷子安搖頭道:“宗家小子還是怯了,被這此前從未設想的招式先聲奪人,破去一道劍芒後就這般不知所措,入氣又有何用?”


    白起一劍劈下,強行破開劍芒,卻已是強弩之末。倒行逆施“清平”兩劍,又是用軀體硬抗下那青白劍芒,再是強悍的軀體也都是千瘡百孔。白起抬起頭來,整個身體遍布細密劍傷,那眼中血跡斑駁,瘋魔一般。


    然而當下二人之間不過三步之遠,此時孫彬隻要揮劍而出就能將已是重傷加身的白起徹底擊敗,似乎這已是定局。白屏此時已經站起身來,正要出聲叫停這場比試,隻見得那已經是半個身子貼在地上的少年此時竟是再遞一劍,劍鋒上撩,呆立原地的孫彬沒有任何躲閃的意圖,而那失去後力的劍鋒也僅僅隻是劃過其衣角,然而白起不過是用此撩劍借勢起身,隨即竭盡全力向那孫彬撞去!


    孫彬長劍脫手,竟是在這毫無章法的一撞之下徹底失去判斷能力,連那周身氣機都不曾調用,倒地後這才幡然醒悟,正欲起身,卻是被那堪堪穩住身形的白起拿劍指住了喉嚨。


    勝負已分?可那遍體鱗傷的白起可還有送出那一劍的力氣?這所有一切皆是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孫彬倒在地上,一時間尚且沒能接受當下的場麵,自己這是被一個分家小子用劍指著喉嚨,還是以一個這般居高臨下的姿態?片刻之後,孫彬那眼中頓時五味雜陳,不甘?震怒?說不上來,此時的他隻得靜靜等待一個宣判,如同任人宰割一般。


    然而那聲宣布勝負已分的聲音遲遲未能響起,站在場邊的白屏看向那負責比試的判長,後者卻視若不見一般看著那場內二人。


    不知何時,孫彬倒地的右手上一道白色氣機隱隱現出,就連孫彬本人對此都麵露驚訝,而那整個麵龐都隱沒在散亂的絲發之中的白起對此更是毫無察覺。


    眼尖的白月兒提醒道:“宗家弟子有人助他。”


    殷子安看向那璞玉庭上,沉聲道:“有一名入微境。”


    說罷白月兒隻見殷子安雙眼微閉,右手呈劍指狀,一指劃向正前,一道微乎其微的波紋懸在那眉心處。


    “你這是……”


    殷子安雙眼驟然睜開,輕聲開口:“我自借他三分劍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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