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待完這事,我也不在大河村過夜,直接離開金城,前往安武。


    抵達呂祖興住處,天光放亮,正是新的一天開始的好時光。


    他沒住以前的住處,而是在縣城近郊的一處平房。


    這平房泥麵瓦頂,也不知多少年頭,牆麵裂出些許細縫,門窗框歪斜變形,窗玻璃還碎了兩處,也沒填補,隻有塑料布草草蒙了。


    房前有三分小菜地,種著白菜黃瓜西紅杮架豆角,一樣隻兩壟,收拾得倒是齊齊整整。


    房裏沒有其他人,呂祖興已經起床了,正靠坐在床頭,端著酒碗美滋滋的喝著,連菜都不就。


    他的床邊就有個塑料桶,裏麵裝著大半桶的散白酒,喝光了一碗,便又去舀了一碗,繼續小口小口的抿著喝,一臉的愜意享受。


    濃烈刺鼻的酒臭味順著大敞四開的窗子飄出來,傳得老遠。


    我站到窗前,問:“呂祖興,你這是打算把自己喝死嗎?”


    呂祖興手上一顫,停下來,慢慢扭頭看向窗口,使勁眨了眨朦朧醉眼,臉上露出驚異的表情,道:“惠真人?惠真人!”


    他清醒過來,掙紮著下床,不想卻是喝得手腳都不太好使,一時行動不暢,直接從床上滾了下來,摔了個結結實實,但他馬上就從地上爬了起來,一瘸一拐地來到窗前,仔細對著我的臉看了又看,突然間就流下眼淚,道:“真是你啊惠真人,我還以為自己在作夢。你不是離開金城了嗎?”


    我說:“我要在香港重開三脈堂,想找幾個人過去維持局麵,想到你們這些人周師兄的手下,所以回來看看你們合不合適。”


    呂祖興使勁眨著眼睛,把那眼淚眨幹,然後慌裏慌張地跑去打開門,卻沒有請我進屋,而是搬了把破椅子出來,放到門前的平地上,道:“真人,你坐,我這裏味兒太大,就不請你進了。”


    我大大方方地坐到椅子上,問:“你這是演戲給誰看?”


    他雖然是在真喝酒,而且也確實喝得醉熏熏,但卻在兩個小細節露了破綻。


    一個就是門前菜地收拾得太過精細,另一個則是他的床鋪幹淨整潔。


    真要心灰意冷,需要靠酒精麻痹渡日的人,是不會在意這些細節。


    他隻是個縣城裏的先生,不是老千,作戲作不全,別說是我,凡是正經的老千,都能一眼看出破綻來。


    呂祖興一呆,苦笑道:“真人慧眼如炬,我這點把戲,哪能瞞得過你?我出獄之後,便一直有人在暗中監視我,尤其是傳出你離開金城的消息後,監視的人來得就更加頻繁,我擔心是一元道的餘孽,怕他們報複我,所以就裝著心灰意冷的樣子來騙他們。他們在安武是過街老鼠,白天不敢來,要報複的話,隻會晚上上門。我白天真喝,下午補覺,晚上假喝,整宿不睡,在枕頭下藏了老套筒子,他們真要敢上門,我就跟他們拚了!所以我搬到這邊老房來住,還把家裏人打發去了老丈人那邊,以防牽連他們。”


    我問:“那也不用連先生都不做,改種地了吧。雖然跟著周師兄的時間不長,但應該學到了些真本事,足夠你在這邊稱一聲大師了。”


    呂祖興苦笑道:“我這不是頂了個非法行醫的罪名嘛,雖然情節不重,放出來了,但也還是重點對象,要是立馬就操持老本行,怕是要來找我。我下半輩子大約都要耗在安武哪裏也去不得了,不能讓公家覺得我沒改造好不安分,所以打算先摞兩年,等風頭過了,再慢慢操持起來。”


    我點了點頭,問:“我沒有管你們,由著你們被抓被判,你怨不怨恨我?”


    呂祖興歎氣道:“真人不幫我們也是道理,畢竟我們隻是周先生招來維持局麵的,既不是弟子,也不是門下,平白想得您給出力,也沒那麽大的臉麵。我在獄裏的時候,也反複思量過,慢慢品出來,當初周先生雖然搞研究會,跟大家交流治外路病的心得手法,但卻從來不說自己是行醫治病,對我的一些作法也不讚同。他走了之後,我們為了繼續維持研究會,公然宣稱自己可以治病,含糊了外路病和正經疾病的界限,想走那些氣功大師的路子,本身就是上了邪道,被抓也是理所應當。自作自受,罪有應得,哪敢瞞怨真人您?”


    我微微一笑,道:“既然想得透徹,那想不想去香港?”


    呂祖興卻也沒有多大興奮的勁頭,說:“去香港自然是好事,隻是我腿腳不便,年紀也不小了,到了那邊想打開局麵怕是不容易,真人要是不嫌棄我,我去打個下手倒也沒問題。”


    我說:“局麵我已經定下了,你過去隻管看外路病,別的都不用你來操心,賺的錢都歸你自己,幹個兩年,要是不想幹了,也足夠攢下後半輩子的吃用花銷了。”


    呂祖興道:“看外路病也講究望聞問切,我連香港話都不會說,問也問不清楚,容易丟了手藝,自己沒臉倒是小事,就怕累得真人臉上無光。”


    這話裏話外的意思就是不想去了。


    但要說他真就完全不想去,卻也未必。


    我也不強求,說:“既然這樣,那你就在縣裏好好過活吧。一元道當時被周師兄揭了老底,縣上也專門打擊過,還有膽氣來找你報複嗎?”


    呂祖興道:“彭老聖有幾個死黨當時在外地傳教,聽說安武這事後,便沒敢回來,等到打擊風頭過了,這才潛回來,一直在暗地裏重新召集信徒,想要重建一元道總壇,可周先生已經當眾揭穿了彭老聖是妖邪的真相,普通人再愚昧也不可能去信妖邪,他們忙活了大半小,也沒能重新拉起人頭來,惱怒之下,就聲稱這些信徒不虔誠,羅清上真要降下刑罰來懲罰他們。這話傳了開去後,果然連續有以前的一元道眾連續出事,都是突然間瘋癲,六親不認,見人就打,還有一家甚至直接砍死了家裏所有人後,跑到大街上,自己把自己的脖子鋸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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