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關於維多利亞未來丈夫的討論,在這幾年的英國社會一直是個熱門話題。


    作為世界上嫁妝最豐厚的姑娘,維多利亞被普遍視為一個理想的結婚對象。


    盡管見過她的人並不算特別多,但這不妨礙許多未婚男子都對她著迷不已,艦隊街隔三差五就會在報紙上對維多利亞一眼望不到頭的潛在結婚對象名單進行討論。喜歡賭博的倫敦人甚至還為此開出了各種各樣的盤口,賭徒們揮舞著錢袋子在未來女王的婚姻問題上下注。


    根據近來的賠率走勢來看,在這些候選人當中,位於領先位置的人選有:荷蘭國王威廉一世的王太孫奧蘭治兄弟、法蘭西七月王朝的太子內穆爾公爵、普魯士太子威廉、希臘國王奧托一世以及維多利亞五叔的兒子,即坎伯蘭公爵的繼承人喬治·坎伯蘭等等。


    當然,這裏麵偶爾還會摻進去一些奇奇怪怪的選項,維多利亞的舅舅、比利時國王利奧波德一世還沒結婚的時候,他也曾被納入過賭場的盤口。


    這些名單看上去很長,但如果考慮到《王位繼承法》和《王室婚姻法》。


    那實際上維多利亞可選的未來伴侶又會被局限在一個相當狹窄的範圍內。


    因為按照《王位繼承法》規定:任何信奉羅馬天主教者,或與信仰羅馬天主教會之人成婚者,不得繼承王位。


    單是這一條規定,就把西班牙、奧地利等天主教國家給否決了。


    當然,如果這些國家的王室成員為了與英國聯姻,願意改宗聖公會,那倒也不是不能談。


    但是按照這些國家的國內情況來看,如果他們真這麽幹的話,與英國聯姻的事是成了,但他們在西班牙和奧地利的繼承權可就得丟了。


    畢竟奧地利和西班牙可是相當傳統的天主教國家,他們的國民多半無法接受一個信仰新教的統治者。


    西班牙國王的官方稱號乃是:奉上帝與憲法之名,西班牙國王,天主教信仰的捍衛者。


    而奧地利的哈布斯堡家族還長期自詡為天主教世界的“世俗守護者”。


    奧地利皇帝在公開場合的禮儀稱謂也一直使用奧地利帝國與匈牙利王國的合並頭銜“奧地利皇帝兼使徒之王陛下”,這要是改信,使徒之王的天主教頭銜肯定是不能用了,也就是說,會因此丟掉匈牙利王國的法理繼承權。


    這兩個國家的君主除非昏了頭,否則絕不可能與英國聯姻。


    當然,《王位繼承法》隻是專門針對天主教進行了嚴格限製,對於伊斯蘭教、印度教和佛教等宗教倒是沒有明確的規定。看起來,好像還有在其他方向突破的可能性。


    但實際上,如果你真的打定主意要嫁娶異教徒,那你就得做好議會拒不批準婚姻或者英國國教會拒絕祝福婚禮的心理準備。


    而一旦這種情況發生,您難道還覺得您的王位繼承權不會發生動搖嗎?


    不過實際上,這種情況一旦有可能發生,也輪不到議會和國教會出手,因為你首先就過不了國王這一關。


    根據1772年《王室婚姻法》規定:未滿21歲的王室成員婚姻,必須獲得君主許可,不得私自安排婚事。年滿21歲的王室成員,在結婚前,必須得到君主的書麵同意。若無此許可,其婚姻在法律上視為無效,其後代不享有繼承權。


    這份法案的創立背景,便是由於喬治三世震怒於他的兒子坎伯蘭公爵和格洛斯特公爵在沒有事先通知的情況下,迎娶了身份較低的貴族女子。


    身份不對等都無法獲得國王認可,您難道還想著和異教徒成婚嗎?


    因此,維多利亞的未來丈夫基本隻能出自於那些新教國家,最多再加上已經信仰自由的法國和信仰東正教的俄國。


    但是考慮到議會的意見,法國和俄國基本也可以從候選名單裏排除。


    當然,艦隊街的記者們並不會因為這些法律與現實的重重障礙而閉嘴。所以,盡管那些天主教王子、東正教沙皇、甚至遠在北美的流亡者後裔都不太可能登堂入室,但他們依然樂此不疲地將名單越編越長,越扯越遠。


    但是,艦隊街可以胡扯,可亞瑟卻不能。


    維多利亞的婚姻事關今後幾十年英國政治的走向,乃至於保守黨與輝格黨之間的勢力平衡。


    他要是給出了什麽人選,並不小心促成了什麽兩黨不願意見到的事情,那兩黨把他吊起來批判一番都算是輕的了。


    麵對著威廉四世的問題,亞瑟心裏忍不住直犯嘀咕。


    如果他早知道今天來肯辛頓是為了這件事,那他肯定打死也不來。


    因為他的朋友圈裏麵壓根沒有一個能夠匹配上維多利亞的候選人,喔,不對,好像有一個波拿巴家族的小子。


    但他要是真敢開這個口,那都輪不到保守黨和輝格黨批判他,威廉四世首先就得把他吊在船頭的桅杆上掛起來。


    總而言之,這屬於一點好處沒有,反而遍地都是地雷的事情。


    不過好在亞瑟的腦筋轉的快。


    讓他推薦什麽樣的好,他不敢亂開口,但是如果讓他說什麽樣的不好,那他可就很有把握了。


    此刻最安全的做法,不是給國王指一條路,而是把所有的死胡同都堵上。


    首先,由於俄國沙皇尼古拉一世心胸狹窄、為人記仇,所以他兒子亞曆山大那樣的,維多利亞肯定是不喜歡的。


    其次,由於亞瑟·黑斯廷斯爵士的老朋友路易·波拿巴、大仲馬以及加裏波第等人與法國國王路易·菲利普交惡,所以法國王太子內穆爾公爵那樣的,維多利亞肯定也不喜歡。


    然後,坎伯蘭公爵早年間曾經在皇家學會的禮堂後台對亞瑟·黑斯廷斯爵士不恭敬,這樣沒禮貌的人教出來的孩子也一定沒教養,維多利亞同樣不會喜歡。


    再者,呃……


    一時想不起那麽多,等哪天其他人得罪了亞瑟,他可以再繼續補充。


    “說實話,陛下。”亞瑟微微欠身,看似態度溫和,但悄悄在話語中藏了絲機鋒:“公主殿下倒還真沒有特別讚賞過哪個莎士比亞戲劇中的人物,但她讀《李爾王》的時候曾經說過,她最討厭的並非老糊塗的李爾王,而是他身邊那些虛偽自矜、自以為正直卻又毫無風度的庸才,比如康華爾公爵。”


    “康華爾公爵?那個軟骨頭?”威廉四世背著手在房間裏踱步:“她不喜歡沒有男子氣概的小夥子?那你覺得,她會不會喜歡穿軍裝的小夥子?一身筆挺的軍裝,再掛上幾枚閃亮的勳章,看起來就像將軍或者元帥那樣。”


    亞瑟一聽到這話,頓時感覺有些不對勁。


    威廉四世話裏話外的意思,怎麽聽怎麽像是他心裏已經有合適的人選了。


    他之所以找上亞瑟,好像不是為了谘詢候選人,而是在打聽他心目中的侄女婿候選人應該以什麽扮相出現在維多利亞麵前才合適。


    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想,亞瑟假裝為難的猶豫著拋出了一個問題:“請容我冒昧,陛下。您所設想的這位元帥扮相的年輕人,是否曾在戰場上立下過赫赫戰功?”


    “那倒未必。”威廉四世爽朗笑道:“但他們穿軍裝的樣子倒是挺能鎮住場麵,比起那幫一見姑娘就臉紅的膽小鬼,至少知道怎麽抬頭挺胸。”


    他們?


    不是一個人?


    而且根據威廉四世的描述,那幾個小夥子十有八九不是靠戰功贏得國王青睞的,而是“形象工程”做得足的那類人,又或者國王還有著其他方麵的考量。


    捕捉到了關鍵詞的亞瑟很快就轉動起了蘇格蘭場名偵探許久不用的歪腦筋,在推理的同時,他還希望盡可能多的問出點線索。


    “確實如此。”亞瑟一邊順著國王的話,一邊故意試探道:“其實公主殿下也不是很喜歡英國的傳統紳士,我不知道是不是受到肯特公爵夫人的影響,她總認為英語聽起來太文弱了,還是說德語的人更有男子氣概一些。”


    威廉四世聽到這話,眼睛裏都放出了光:“是嗎?我也覺得德語更男人一些,但這些話咱們私下說說也就行了,但你可不能教德麗娜在公開場合這麽說。畢竟我們不僅是漢諾威的王族,也是不列顛的王族,不管是德語還是英語,都是優美高貴的語種。”


    “那是自然。”亞瑟笑著應道:“公主殿下聰明伶俐,自然明白這一點。而且我不覺得她這麽說是有什麽惡意,她隻是單純的覺得德語更有男人味罷了。”


    “那除此之外呢,她還有什麽偏好嗎?”


    亞瑟冥思苦想了一陣子,忽然開口道:“總得來說,維多利亞公主還是更喜歡帥小夥子。”


    赫伯特·泰勒爵士聽到這話,忍不住開口吐槽道:“亞瑟爵士,這不稀奇,你難道不喜歡漂亮姑娘嗎?國王陛下想知道的是,她是喜歡棕發的,還是黑發的,是喜歡個子高的還是個子矮的。”


    亞瑟眼見著拖不下去了,隻得先如實交代了一部分:“如果是這方麵的話,我記得先前她談到過她的二表哥不倫瑞克公爵,她說她很喜歡表哥深色的八字胡和騎馬時穿著的毛邊外套。當然了,公主殿下最欣賞的當屬表哥的發型,因為他的頭發總是會飄逸地垂在麵前。”


    威廉四世聽完這番話,先是點了點頭,然後立馬在腦中勾勒出那個不倫瑞克小子的模樣。


    過了片刻,這位老國王卻又搖了搖頭,嘴裏喃喃道:“八字胡、毛邊外套、飄逸的頭發……這些都倒還罷了,可問題是……”


    他話鋒一轉:“你說她喜歡帥小夥子,那我得問一句。她有沒有見過那些不帥的貴族小夥子?其中有沒有她比較喜歡的。”


    亞瑟眼皮一動,故意裝作沒聽懂:“陛下的意思是?”


    威廉四世抬起一隻手,在空中晃了晃:“我隻是說嘛……有些人,呃,臉長得倒是規整,可就是少了點英氣。有些人呢,又瘦又高,一身軍裝穿起來倒是合體,但是吧,比起不倫瑞克的查爾斯確實還有些距離……但是論起性格,論起知識,論起風度,論起……”


    赫伯特·泰勒爵士看見老國王這副模樣,忍不住開口道:“陛下,奧蘭治-拿騷家族的那兩個,也不至於差勁到您說的那種地步吧。”


    威廉四世頓了一下,旋即歎氣道:“但總歸是沒有不倫瑞克的查爾斯那麽帥嘛……”


    奧蘭治-拿騷家族?這不是荷蘭王族嗎?


    亞瑟一聽到這兒,略一琢磨,倒也覺得這個選擇合情合理。


    荷蘭不僅是新教國家,而且荷蘭王室與英國王室還有血親關係。


    當年喬治二世的女兒安妮公主就嫁給了時任荷蘭執政奧蘭治親王,而安妮公主的直係子孫便是如今的荷蘭國王這一世係。


    如果論起血統,兩國王室算是遠房表親。


    因為安妮公主是英國國王威廉四世的大姑奶奶,與此同時,也是荷蘭國王威廉一世的親奶奶。


    而且考慮到荷蘭與比利時之間的糟糕關係,而比利時國王利奧波德一世又是肯特公爵夫人的哥哥,是維多利亞的舅舅……


    亞瑟的眼皮子微不可察地一跳。


    這下,他算是徹底明白了國王的意圖。


    與其說是在替維多利亞物色佳婿,不如說是在替自己討個痛快。


    由於比利時獨立,荷蘭王室天然就是那位比利時國王的政敵,而威廉四世這位“水手國王”也從未掩飾過自己對利奧波德兄妹的敵意。


    如果真能促成一門英荷聯姻,他不僅能趁機堵上利奧波德的嘴,更能從外交上製衡那股在肯辛頓宮暗中滋長的比利時舅權勢力。


    或許這才是國王真正想要的。


    可惜這一步棋再妙,也不是他亞瑟·黑斯廷斯能下的。


    他很清楚:利奧波德一世雖然身居外國,但對侄女維多利亞卻有著非同尋常的影響力。


    維多利亞敬他,信他,愛他,甚至可以說:從小喪父的維多利亞將舅舅視為了父親般的存在。


    如果想要動搖利奧波德,不僅是肯特公爵夫人那一關過不去,維多利亞這一關也過不去。


    正當亞瑟一籌莫展之際,隻聽見外麵傳來了阿德萊德王後的問候聲。


    “陛下,聊得如何了?不忙的話,不如我們一起去喝個下午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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